原来南风馆背后还有很大一个四方池塘,池塘里无数青绿荷叶已经将池水完全覆盖,荷花含苞待放,郁郁葱葱,在晴朗的日头下显得生机盎然。两人从围绕着池塘修建的回字形走廊穿过,来到正对着南风馆的另一栋宅院,走廊上并排四个房门,门牌上分别写着他们四个的名字。
“这里才是我们的住处,平日里除我们四个以外,其他男倌都不住在馆内。”
他们走到最后一间屋子的门口,杜仲推门出来眼眸扫过季窈的脸,神情平静。季窈忌惮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自己女娘身份的人,他不开口,她也懒得开口,只略一点头,又抱着包袱跟着京墨往前走。
“那我的卧房在哪?”
穿过四人房门,两人又走上一座池塘上的木桥,季窈看着桥对面一间清新雅致但又与众人隔绝的小屋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不会那、那就是……”
“不错,”京墨走过木桥,将袖笼中的钥匙掏出来将门打开,里面正对着是正厅茶桌,右边屏风内隐隐可见一张纱帐大床,左边则是两面带窗的书房,透光性很好,此刻正有艳阳穿过窗几缝隙照在书桌上,“这里就是掌柜的卧房。”
季窈像个没什么见识的黄口小儿,抱着包袱在屋子里打转。
这里远离其他男子,单独住着是不错,可是每次进入都要路过他们四人的房门口,要做点什么事岂不是完全没有秘密可言?而且她那个该死的,哦已经死了的亡夫为什么要给自己单独建造这样一个屋子,他一个人在谋划什么?
随手将包袱放在椅子上,季窈试探性问道:“那这间屋子除了那座木桥,可还有其他通道可以进入?”
京墨推开右侧内室的窗户,将房中久未住人产生的灰尘散出去,看着窗外茂密的竹林道:“掌柜也看到了,木桥下是池塘深不见底的池水,你房中右侧除了正对杜仲房间的窗户外,就只剩下密不透光竹林。想来应该是没有其他出入口,尽可放心。”
老狐狸让她放心,她可更不放心了。
看季窈若有所思的模样,京墨双眸眯缝起来,将钥匙搁在桌上朝外面走去。
“掌柜一路辛苦,就先在此休息片刻,用午膳的时候我再来叫你。另外我们这里每日洒扫的伙计嬷嬷都住在街后面的屋舍里,等他们来了我再叫他们来你房中打扫。”
将包袱垫在屁股底下,季窈坐在凳子上,望着窗外连天的荷叶出神。
无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好不容易从赫连家逃出来,此刻无牵无挂,未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因为床上的被褥看着还是旧的,季窈就没往内室去,见屋外阳光正好,干脆又走出去来到门口,褪下鞋袜去玩池子里的水。
南星不情不愿走过来的时候,她正用脚背勾起池子里的水花,玩得正高兴。
雪白的脚背光洁一片,南星远远瞧见她那双小巧玲珑的脚在水里掀起涟漪,好似与池水一同闪着微光时,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少年走过木桥时发出的声音引季窈回头,她见来人是南星,下意识收起双脚,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藏。
“京墨让我来叫你吃饭。”
“啊,好,这就来。”
南星别别扭扭,传完话拔腿就走,边走还边嘀咕。
“玩什么水啊,就没见过这么娇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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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窈穿好鞋袜来到前馆大堂,才发现大堂里除了杜仲四人,还站满了其他的伙计。
京墨站到季窈身边,朝众人温声开口道:“这是季掌柜,他已经从赫连大兄那里将我们的店买下来,今后就是我们新的掌柜了。”
说罢,他又低头向季窈介绍道:“这边五人是馆里的小倌,那边是负责洒扫的伙计和嬷嬷,还有跑堂的小厮和膳房的厨子,以后掌柜慢慢认识。”
众人见季窈一脸青涩,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七八岁,一时间脸上质疑、鄙夷、震惊的神情都有,只有之前在门口迎接季窈的那名明艳少年朝她微微一笑,以示友好。
大概是在为那日的无礼表示歉意。
介绍的环节结束,大家各归各位,开始为下午开门迎客作准备,京墨带着季窈坐在饭桌前,才发现大家的面前都是瓷碗银筷,只有她面前放的是木碗、竹筷。
南星得意洋洋,端起碗自顾自吃饭,嘴里还不忘嘲讽道:“我们这只给自己人备了碗筷,你来得突然,厨房还没来得及准备,先将就用着罢。”
此举摆明了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季窈也不恼,心里默默地将这笔账记下。
“无妨,竹筷子吃着还香些。”
她端起碗开始夹菜,南星去夹哪道菜,她就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把他的菜夹走。几个回合下来,南星眼看着自己想吃的东西全部跑到了季窈碗里,气得他差点扔筷子。
“抢这么快,你是饿死鬼吗?”
季窈咽下嘴里的饭,斜眼看他。
“那你是幼稚鬼吗?”
“你!”
桌上其他三人默默吃饭,除杜仲一脸冷漠以外,脸上都不同程度上带着促狭,南星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将碗放下,一甩衣袖起身离开。
用过午膳,女客们开始陆陆续续走进来,坐在大堂里吃茶,围在京墨、南星身边与他们攀谈。
因着面生,大家都没怎么注意到季窈,她看着大家各司其职,娴熟忙碌的样子,好几次想帮忙却又帮不上,只好站在算账的柜台里,看着热闹的大堂,心里暗爽。
做掌柜……好像也不是很难嘛。
看台边,一个粉衣圆脸的可爱小娘子瞧见了柜台里暗自窃喜的季窈,端着酒杯走过来,斜靠在柜台前,看着她两眼放光。
“小公子看着面生,是新来的吗?”
“啊,是、是啊,我刚来。”
季窈生得白皙水润,扮作男子看上去也十分漂亮,素简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倒比这馆里其他衣着华丽的男倌看上去更显雅致特别,圆脸小娘子一看他害羞拘谨的模样,心里高兴,手伸过柜台,将酒杯递到季窈面前,娇笑道:“那喝下这杯酒,你我就是朋友了,我叫楚绪,小郎君叫什么?”
闻着酒杯里刺鼻的气息,季窈脑袋后仰,摆摆手婉拒了她的好意。
“我是这里掌柜的,小娘子叫我季掌柜就行……酒就不喝了。”
“身为掌柜,不会喝酒吗?”
她没有要收回的意思,京墨余光扫过,走到二人面前接过楚绪手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掌柜这几日身体不适,大夫吩咐了不让喝酒,不如我再陪小娘子喝几杯,算是赔罪。”
看着京墨将女客带走,在一旁暗中观察了许久的南星墨眉微微上挑,嘴角勾起一个坏笑。
季窈正擦着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只听“?”的一声,厚厚一摞书卷被放在她面前,南星拍拍手上的灰尘,眼神傲气。
“这是馆里所有的账本,掌柜可收好了,这账要是算错一笔,不光是店里要出事,官府那边的赋税数目对不上,也是要追究你责任的。”
“啊,”季窈看着面前的账本,数了数不下十本,“店里没有账房先生吗?”
闻言,南星双手撑在柜台上,眼里满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店里不养闲人,以往师父经常外出,是以养了个账房算账,如今掌柜都来了,我就把账房先生开了……自己的账自己算清楚,掌柜不也放心一些吗?”
……可是她还不会算账啊!
第7章 哑巴 老狐狸的话不可信!
入夜。
南风馆后面长长的回廊上,季窈洗漱完,一手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另一只手擒着烛台,轻手轻脚穿行其间。
她看着面前四间房舍屋内的烛火都熄灭,猜测他们都已经睡下,才松一口气直起腰身,穿过四人门口的走廊,往木桥走去。
她没想到这座只接待女子的酒肆如此热闹,一直营业到戌时才打烊,京墨催促着季窈先行去到浣室洗漱沐浴的时候她刚好以要算账为由躲过一劫,开口让他们先去洗,自己则是在房间里躲到他们都洗完回房了才出来。
当初住进来的时候只想着赶紧逃离赫连母子,现在看来,还有诸多麻烦没有解决。
正当她走过木桥,靠近自己的屋子时,烛光却映照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吓了季窈一跳。
“谁、谁、谁在那里?”
宽厚的背影转过来,京墨温吞的面容在昏暗烛火下显得格外温柔。
“掌柜。”
“京墨?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季窈下意识将衣服堆在胸口,生怕他将自己的身段看出来。
“南星一时胡闹,才叫你莫名多了个算账的活。此事不用急在一时,慢慢学也是可以的,我看你白日在一旁挠头,怕你为此睡不好觉,特来告知。”
这话还算贴心。
季窈急着打发他走,连连点头。
“没什么,南星也是为店里节省开支,我会看着账本一点点学的,不劳你操心。”
两人正说话,恍惚间,季窈的视线穿过四方池塘,骤然瞧见对面前馆三楼的窗户上似有红色光点闪动,她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擒住烛台的手微微发抖。
“那、那是什么?”
季窈指着前馆三楼的窗户,京墨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眼神一凛,迈步往左边移了移,用高大的身躯将季窈的视线完全挡住,沉声解释道:“这里到了夏季,时常有夜照出没,四散飞舞之下倒将不熟悉的人吓住,掌柜不用担心。”
夜照她虽然没有见过,却也看书本子里有写,这种夏虫尾部荧光通常很弱,也绝不是方才三楼窗户里如此骇人的红色光点!她就知道,京墨这个老狐狸守在她门口根本不是为了宽慰她算账的事儿,而是为了确认她没有看到三楼的动静。
现下不是与他争执的好时机,季窈平静下来,低头道:“是吗?那就好,我回屋歇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
京墨面容平静如水,注视着季窈进屋关门。待她将烛火熄灭后,听着门外细碎的脚步声,才确定京墨离开了。
三楼到底有什么呢?今夜不去看个明白,她是睡不着的。
打定了去瞧一瞧的主意,季窈翻身从床上爬起,攀在窗户上观察片刻,只觉整个后院寂静无声。远远看去,桥对面的四间屋子早已漆黑一片,仅在门外廊下留有一个灯笼照亮,季窈脱下鞋子拎在手上,打开门走了出去。
季窈猫着腰,路过四人房门前还算安静。她一路穿过回廊到了前馆,走到三楼门口时,看着紧闭的房门能听到自己的心正狂跳不止,在这寂静的南风馆里显得尤为突出。
咚、咚、咚。
原本她对于龙都里大多事情本就不了解,一点响动什么的倒也不至于让她如此重视,可是方才京墨有意遮掩的模样实在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令她不得不重视起这个紧闭的大门里可能会存在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妖怪?鬼魂?还是更为可怕的东西?
不管了,谁让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容不下别人对她有所隐瞒呢?
悄无声息的三楼走廊,季窈伸手触碰到门上铜扣,发现没有上锁后,稍一用力将门轻轻推开。不同于京墨所说无人进出,这扇门后没有扑面而来的灰尘,只是看清门后面的景象,少女后脊一阵发麻。
正对着房门,看着像是供台的案桌上,并排摆放着四盏油灯,每一盏上面都罩着红色油纸糊制的灯笼,这便是季窈从后院门口看到的红光,微弱的光线仅仅只能将供台附近的事物照亮,她却瞧见四周墙壁和木架上都挂满黄符、黄纸和五彩的经幡,在这个几个时辰前还人声鼎沸的酒肆中说不出的怪异。
这都是些什么?难道杜仲他们在这里祭祀谁,会是她那个亡夫吗?
仔细看去,每盏油灯的下面似乎还压有一张纸条,猜测或许就是被祭祀人的名字。
还没等季窈走上前看清油灯下压着的名字到底是谁,一张巨大的黑色斗篷突然从房门右侧朝她盖来,视线瞬间被遮住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恐惧。
“谁?”
还没等到她将斗篷掀开,紧接着少女后脖颈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昏倒的少女向后仰躺,闭上双眼前的最后一刻,只感觉到自己又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