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是谁杀了他?”
季窈掌心缓缓收拢,语气沉下去。
“如此精密的布局与准备,想必杀他的人一定恨毒了他罢。”
可这山庄里就这么些人,此刻若是相互猜忌起来,怕是不好收场。
商怀砚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伸出手指颤悠悠指着商怀墨道:“二哥,一定是二哥!杀了大哥,你便是这商家一家之主,家产也好,生意也好,就都是你囊中之物!”
商怀墨冷眼扫过面前气势汹汹的毛头少年,冷笑道:“这十几年来你在别院住得不舒心,回来又被大哥针对,阖府上下皆知,犯不着这时候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说完还不忘把目光落在哭哭啼啼的二夫人脸上,语气恶毒。
“再说你的娘亲,当初带着你被我娘赶出去的时候,不也心怀怨怼?如今若是你们先杀了大哥再除掉我,这商家便是你们这些庶子庶母的天下了。真是好打算。”
他冷言冷语,像是从屋檐下取下的冰锥刺进心里,惹得二夫人哭意更重。商陆不忍大家继续这样剑拔弩张地吵下去,刚要站出来制止,被商怀砚一巴掌拍掉胳膊,嫌恶道:“当初二哥你才学兼备,却被大哥无意换药喝成了如今这个虚弱不堪的样子,大家谁不知道你才是最恨大哥的人?如今还说这话,便是根本没把我们当作亲人。要我说,这个姓宁的外戚恐怕才是觊觎商家家产第一人,怀疑我们不如怀疑他!”
“怎么又说到我这里来了,我十几年未归……”
二夫人见矛头终于调转,只好随大流附和道:“虽是多年未归,这宅子你幼时也居住多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了解……”
她泪湿衣襟,看上去弱风拂柳般摇摇欲坠。季窈没想到,自己解开密室反而给了他们互相猜忌的机会,此刻与南星站在这一群人中间有些无措。
眼看着天色渐暗,山庄之中寒意四起,忽的一阵疾风扑面而来,将屋内书卷纸页吹得飒飒作响,管家见状赶忙去档,一片慌乱间,季窈看见了他裸露的脖子上似乎隐隐泛红。
“你脖子上是什么?”
原本还在收拾书桌上散乱书籍的管家闻言立刻用手挡住脖子,被南星一个箭步站到他身边,双手随即被反扣在腰后,整个人被按倒在书桌上。
众人凑近,赫然瞧见他脖子上是四个醒目的指印。
“谁掐的你?是不是商怀书?”
管家被按在桌上,嘴角擦挂露着血痕,含糊不清道:“没谁……山里蚊子多,我自己挠的……”
又是“?”的一声,南星将他的头重重的压在桌子上,警告道:“你当我们是傻子,掐痕和抓痕都分不清?快说!”
反扣住的双手此时也被南星用力捏住,疼痛难忍,管家实在没法,一边“哎哎哎哎”吼叫着一边开了口。
“是……是大郎君掐的。”
果然。
见他说了实话,南星将他松开。众人注视之下,他只要将自己脖子上的掐痕与手臂上的挫伤一并展示出来。
“昨夜大郎君喝醉了,到老奴房中掐着我的脖子逼问谜底是什么,我哪里会知道?他不依,非说我一向最懂老爷的心思,要我把谜底和藏家产的地方告诉他。”
微弱的烛火映照下,他身上的伤确实十分显眼,难怪白日里要多穿一层来遮掩。
“所以你就杀了他。”
“没有!我没有!”管家矢口否认道,“我说我不知道,他便对着我又掐又摔,可我是真的毫不知情,哪怕任他打死了又能说出什么来呢?所以他骂骂咧咧离开之后,我便没再理会,想来他应该是回自己房间了罢。”
如此说来,他也许是最后一个见过商怀书的人。季窈走近一步,目光锐利。
“他何时从你房中离开?”
“亥时刚到。”
这么晚?难怪他在自己房里死的无声无息。
房中一时无话,大家都有各自的考量。二夫人显然最想息事宁人,见管家露了破绽,赶紧站出来道:“他既然伤了你,你狠下心来将他杀死也合情合理,要我看,老李现在嫌疑最大。”
她说得心虚,眼神闪躲不敢看向众人。商怀墨冷笑一声,也不拆穿,转头吩咐下人一切照旧,随即立刻转身就走。
“现在谁都别想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都老实点呆着罢。”
“等一下,”少女开口制止他的离开,正色道,“既然我已经破解了密室,且通过李叔的证词可以说明商怀书可能最晚死于亥时以后,那大家可以说一下自己当时在何处,在做什么,有无人证。”
二夫人看了少女一眼,不甚在意的模样,“那个时辰自然都在房中睡觉,谁还能有什么人证呢?”
商怀墨轻咳一声,指了指灵堂道:“今日轮到我守灵,所以我整夜都待在灵堂,阿豹与丫鬟素玉一直在门口守着,可以替我证明。”
众人一一说来,结果是除了商怀墨与两个仆从能为彼此作证以外,其余人都是各自带在房中休息。
此刻没有更多的证据,做再多的猜测也无济于事。诸人接连散去,只留下商陆陪着季窈和南星往东厢房走。
季窈破了密室,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商陆,生怕他会因为那些人的话受伤,“抱歉,我没能帮上忙。”
面容俊秀的少年郎眉若远山,眸似皎月,眼里没有半点波澜,“掌柜能破解密室,已较这山庄里旁人强上千百倍,何必道歉?若真是这庄子里的人对大哥痛下杀手,就该让大家知道,不用因为你揭露了事实就感到抱歉。”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季窈房间门口,南星索性掏出从商怀砚房中盗来之物,与商陆讲起他们白日里关于四季诗谜的发现。
季窈看着他手里瓷白鼻烟壶上画的檐下丹枫秋景小图,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这样看来,只剩下商怀墨房中有关夏天的物件,就可以解开四季诗谜的谜题了。”
第44章 暴风雪山庄 小狗嘛,哄哄就好。……
比起龙都繁盛而灿然的秋意,枫红与菊黄,迷望山只需一夜便已入秋,寒风与霜雪不时夹杂在每日傍晚降下的浓雾里,灰蒙蒙一片透着无趣,刺骨难耐。
凉意从脚底板钻进被窝,害得季窈数次从睡梦中冷醒,她不禁开始怀念入夏前,被赫连尘搂在怀里睡觉的日子。
那时候,但凡她因为睡相不佳踢了被或者露了脚,至少还有个人给她捞回被窝里。
加上连着两日都没能找到机会偷溜进商怀墨的房间,寻找四季诗迷中代表夏天的物件,季窈一个人成功给自己睡出了风寒。
“啊啾!”
南星端着药碗走进房间时,季窈裹着被子坐在床上,鼻头被捏得通红。夜已深,她却被鼻塞和头晕折腾得无法入睡。
“来,把这个喝了。”
一股刺鼻的药味钻进鼻腔,熏得少女柳眉微蹙,“不过是着了凉,又没高烧。我不喝。”
药碗却执意喂到少女嘴边,南星带着哄小孩的口气,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季窈的下巴,“别任性,这上头没医馆也没大夫,小病也需赶紧治才好。”
说完,还不忘看一眼她锦被半遮半掩下露出的肩颈肌肤,在昏暗的烛火映照下莹润光亮,不禁想起她前两日单薄的衣着。
“说了让你不要跟着仆人进山去采菌,非不听。”
一勺勺药汤喝下肚,少女娇俏的五官都挤在一起,连连伸手推开药碗,“又不是因为进山才着凉的。”
“那是为何?”
“我睡觉喜欢踢被子。”
“那从前怎么没听说你……”话还没说完,南星突然反应过来,喂到她嘴边的勺子顿在当场。
对啊,她以前身边有师父,睡觉自然有人替她盖被。
看着南星的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季窈自然也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赶紧伸过脑袋来主动把药喝了,企图岔开话题。
“啊,好苦好苦,去那边桌上摸颗枣糖给我罢。”
哽咽的话几欲出口,却最终全部咽了下去。南星木楞地收回勺子,默默起身去给她拿了颗枣糖。
若换作往日,这颗枣糖定是要喂到少女唇边,顺便手的主人要贴上来亲热一番的。可他只别过脸去站在床边,手只伸到季窈面前便再没了动作。
小狗嘛,哄哄就好了。
季窈一低头,连带少年玉白的指腹一起张口含住,舌尖轻扫,带起一阵阵酥麻。南星霎时整个人宛若触电一般转过来,看着她缓缓抬起头,以舌卷起那枚绛红色的枣糖入口中,薄唇微抿,眉眼间尽是妩媚。
“有你在真好。”
她笑得甜润,脸色因为生病的缘故较往日更为白皙,南星看着她唇红齿白的娇俏模样,一肚子委屈和不甘说不出口,心绪紊乱间只眨了眨眼,最终还是顺从地坐下来,继续喂她喝药。
药碗见底,他的脸色看上去像是好了很多,季窈此刻困意上涌,擦完嘴感觉自己眼睛都睁不开,便有意要赶他出去。
“你也累了一天,早些休息。等我好了,咱们声东击西,一定能去商怀墨房里找到提示夏天的物件。”
沉寂的夜色,好似让气氛也完全静下来。南星闻言也不应答,起身拂袖就往外走。
“对了,帮我把烛……”
“火灭了”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南星已经走出房门消失在少女视线,甚至没有因为她的话只说了一半而有所停顿。
“小气包,越来越难哄。”
略以叹气,奈何此刻她实在太困,犹豫半晌还是只能下床来,摸到窗边剪烛熄灯。
躺回榻上,目光所及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迷望山的秋夜浓雾不散,她感觉自己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月亮了。
“真是……明明是自己问的,说了他又不高兴……”
嘀嘀咕咕间,季窈正欲闭上双眼,一个推门的声音传来,吓得她直接一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瞪大双眼死死的盯着门口。
“谁!?”
动静这么大,若说是来杀她的,未见太过嚣张。
没想到夜色朦胧之中,她赫然瞧见一团移动的被褥正在朝她缓缓走来,她忍不住退至床角,想与来人拉开距离。
“你是谁?别过来!”
那团移动的被褥并未停下,而是缓缓移动到床边,接着一个凌空抛,将季窈整个盖住。
“啊啊啊!”
失去视野的恐惧感瞬间将她笼罩,季窈在被褥里挣扎着钻出来,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人,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脱鞋上榻,躺在了少女身边。
那俊朗无双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双眼紧闭故作冷漠,微微颤动的鸦睫却将他的忐忑出卖。
“南星?”
这人!
怒火登时窜了上来,季窈随手拿起一旁的枕头就朝南星身上砸过去。
“叫你装神弄鬼!叫你半夜吓唬人!”
虽然被枕头砸并不疼,但扫在眉眼和脸上也有些受不了,南星一把抓过她手里枕头,一个翻身将少女压在床上。
额头相抵,他的眼里是化不开的委屈。
“不是师娘怪我让你着凉了吗?我便来陪你睡觉不好?”
换做平常,她的力气还又几分挣脱的可能,但如今她尚在病中,加上刚喝了药睡意上涌,整个人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无,只好任由他抓着。
“胡说!我何曾说过怪你的话?”
距离如此近,他忍不住鼻唇游移在少女脸庞,扫过眉眼,擦挂过唇瓣,又停留在她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