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季窈被他看得面颊滚烫,浓密如鸦羽般的睫毛扇动不停。
“那到底是为何想娶我?”
扑通、扑通。她听见自己胸腔内的心脏狂跳不止,差点就要从口中蹦出,于是问完赶紧闭上嘴。
他会如何答?因为她好看,因为她聪明,还是……
没曾想她会追问到底,严煜剑眉微蹙,面颊同季窈一起烧起来。
“我……我……”
他的踟蹰反倒让季窈大胆起来。她步步走他就步步退,一直退到晾晒草药的架子边上,碰得簸箕里晒干的草药沙沙作响。
“我应该是……倾心于季娘子。”
“应该?”季窈看他赧颜模样实在可怜可爱,憋着笑凑上去,杏眼半眯缝起来,“看来严大人也不是很确定自己的心意嘛。一位连心意都无法确定的夫君,试问谁敢答应?”
季窈踮起脚尖想看他笑话,谁知不小心踩到地上洒落的相思豆突然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严煜面前扑过去。他张开双臂接住她的同时,少女脑袋撞在他胸膛之上,听见他同自己一样狂跳不止的心跳声。
她痴滞抬头,撞进他殷殷切切的眼眸里。
“大抵是因为,遇到季娘子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婚娶。可如今遇见你,我便再也不想娶旁人。”
这话说得太过恳切,剖心剜骨的肺腑之言,每一个字都用尽力气。季窈感觉到扶住自己的那双手逐渐用力,连带胸膛的起伏都快起来。
她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情话,浑身酥麻之感直传进骨髓,连带心神一起涤荡雀跃。
“我……”
“哎呀这就对了嘛!”
两人身后突然传来木绛的声音,吓得季窈好似触电一般从严煜身上弹开。转过身来,木绛已经快步走到二人面前,眼神从季窈渗血似的小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严煜脸上。
“老夫早就知道你们二人并非真正夫妻,这舍妹变夫人,夫人如今变成心上人,也算不上骗人。老夫姑且原谅你们,走,这夜深风冷,我们继续喝酒去。”
他难得勇敢一回,还喂等到季窈的答复就被这糟老头子打断,严煜一脸怨艾,越过季窈追上去问他。
“大夫如何看出我与季娘子非真正的夫妻?”
被拦住去路,木绛捻须,一副“是你自己非要问”的表情,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
“早在苏二妹下毒图害全村人性命那夜,老夫替大人你把脉之时,就探出你尚属童子之身。我那时以为你们二人虽夫妻相称,年纪到底还是小些,刚从家中私奔出来,未行周公之礼也说得过去。可昨夜你们二人同卧一榻,今晨我替你号脉之时你仍是个青瓜蛋子,那不是骗我是什么?你敢说你同季娘子是真夫妻?”
这木绛老头,当着季窈的面说男儿之间密语私话一点不遮掩。
她距离两人仅一步之遥,想装没听见已经来不及。更甚者当她听到木绛用“青瓜蛋子”这样的俚语形容严煜时,一时没能忍住“扑哧”笑出声,抬头立刻对上严煜又羞又恼的眸子,憋得她咬紧下唇。
“我、我好像听见金哥叫唤,正找我呢,你们先聊。”
黄金蟒又不是狗,哪里的叫声。严煜气鼓鼓模样终于展露出这个年纪尚存的些许稚气,他盯着季窈忍笑憋气到微微发颤的肩膀,旁边木绛还在毫无羞耻之心地追问他。
“诶严大人,说起来,如今这个季节柳絮飘散,咳嗽之症四起,老夫刚好想用童子尿煮蛋发与乡亲们,润肺散淤。不知大人可否施舍一些?”
童子尿?!这个糟老头子非但不住口,还管他要童子尿?
严煜羞愧难当,脸上走马灯似的青一阵白一阵,呼吸急促,瞪着木绛语调提高。
“荒唐!”
“噗……哈哈哈哈。”
这回季窈没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他拂袖而去,少女在背后笑出泪花,木绛一边追一边喊他。
“诶严大人,这是正经事儿!童子尿煮蛋你没吃过吗,很灵很管用的!”
留季窈在院里笑到打嗝。
-
入夜,三个人围坐在火堆旁吃烤红薯、喝桂花酒。
严煜和季窈不会做饭,那木绛万年老光棍一个,给每人煮一碗面条,要他们将就吃。季窈问能不能给她加一个鸡蛋,末了看身边脸黑得比锅炉底下的灰还黑的严煜一眼,说了句“他就不用了,他不想吃。”
清汤寡水的面条不抵饿,季窈把红薯切成片放在火上烤干,佐桂花酒刚合适。
没想到木绛竟是通过验严煜的身得知两人并非真夫妻,少年郎自觉赧颜之余,心里实在不服气,全程闷头坐在篝火边,桂花酒喝了一碗又一碗。
金哥睡醒之后,原本一直待在季窈脚边,寸步不离。但蛇喜阴冷,那篝火烧起来之后它便知趣离开。木绛多喝几杯,看着季窈的脸神志恍惚起来。
“先前还未察觉,如今看来还真像。”
季窈喝酒暖身,毫无醉意。看木绛盯着她看,觉得好奇。
“木绛大夫说我像什么?”
老头眼神变得悠远,好像透过季窈在看另一个人,“老夫年轻时曾与严大人的祖父一同在苗疆小住几载,季娘子模样像极了我们在苗疆遇到的一位女子。时隔近五十年,老夫差不多都要将她的模样抛在脑后,是以如今细看季娘子的脸,才恍然将她想起。”
苗疆的一位女子?
她顿时来了兴趣,看木绛端起酒杯还要喝,赶紧伸手将他拦下,正色追问道,“此话当真?那女子姓什名谁?家住苗疆何处?”
木绛两颊出现不正常的坨红,呼吸吐气之间酒气熏人,他咧开嘴笑两声,一口黄牙惹得季窈蹙眉。
“姓什名谁?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是真好看,鹅蛋脸、樱桃嘴,笑起来能把人魂勾走……当年严方臣那小子的魂就是这么被勾走的……哈哈……”
他说话说一半,季窈听完更加着急,忍不住抓着木绛的胳膊晃他,“不知道名字,总知道家住哪里罢?大夫你告诉我,她住的寨子叫什么?或者你有没有听过圣衣族,那女子可是圣衣族人?”
酒意上涌,木绛脑袋已经耷拉下去。他被季窈摇晃几下又抬起头,眼前少女的脸与他记忆中苗疆的女子相重合,让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神女……是神女来了!”
季窈看着他直愣愣突然喊出这么一句,接着他踢开板凳,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身长双臂朝季窈叩拜起来。
“恭迎神女……”
他这是在做什么?
季窈看他耍酒疯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伸手想把他拉起来,却不想喝醉了的老头干脆就在火堆边躺下,身子蜷缩成一团开始打起了呼噜,任季窈怎么拍打都不再给任何反应。
“这人!真是……”
心里气极,却也无可奈何。
“严大人你快看他……”刚准备让严煜把木绛扶回房间,她一回头才看见严煜也面色晒晒,醉眼迷离地趴在酒桌边,伸手去拿酒坛子。
他怎么也喝成这样?
扔下木绛,季窈坐回严煜身边,夺过他手里酒坛“咚”的一声放回桌子,声色严厉。
“别喝了,难道要我来照顾你们两个大男人不成?”
严煜今日没了面子,本就生气,如今喝醉之后像个孩子,完全不听季窈规劝,执意还要再喝。季窈看他端起酒碗,连忙伸手去抢,拉扯之间酒全洒了个干净,泼到火堆里勾起窜天的火苗,差点烧到少女头发。
“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们了,我可要进去睡觉了!”
听见季窈吼他,面前醉酒的少年郎突然委屈起来,他缓缓放下酒碗,凭借最后一点残存的神志凑上去,温热鼻息喷洒在少女脸上,深不见底的眼眸凝住她。
“我怎么不算你夫君了……你还亲过我呢……不行,我实在不服气……”
说罢他突然伸手捏住季窈下颌,将她拉近,接着他闭上眼睛,带着浓浓的酒气就亲了上去。
第143章 长子元麟 “杀苗疆新王,夺回你的王位……
清明时节,雨水丰沛。
龙都城中时晴时雨,行走在簋街上的人们,鞋面鞋边晒干了又湿,总不见干净。
商陆还同往日一样,带着三七赶最早的集市采买回来,轻甩油纸伞上雨渍搁在南风馆大门边上,怀里刚买的春饼还热乎。
闻到春芽的香气,楚绪从柜台里探头,商陆顺势递给她一个尝鲜,同时也抬头看向坐在二楼外台的杜仲。
“刚买回来的春芽饼,杜郎君可要吃一个尝尝鲜?”
檐下细雨连成丝线,嘀嘀嗒嗒打在二楼廊檐栏杆上,偶有一两滴飞溅起来,也只落到郎君脚边。饼上一圈锅巴夹杂油腥气飘进鼻腔,躺椅上闭眼假寐的郎君闻言睁眼,淡眸扫过楼下站着的一男一女,眼尾带上几分无趣,又漠然收回目光。
商陆举着春饼,看杜仲如此反应,早就习以为常,浓眉上扬将手收回,捏住春饼咬下一口。
楚绪来得晚些,心思却细腻。早前因为担心季窈同严煜走到一起会就此离开南风馆,她就已经试过撮合杜仲和季窈,可谁知道关键时候季窈养的那条蛇生了病,刚好给她和严煜制造机会。
两人单独出发之时,杜仲也根本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害楚绪担心了好久。
还好,自从季窈跟着严煜离开,这雨下了多少天,杜仲的脸就阴沉了多少天。估摸着他对掌柜还算在意,她咽下嘴里春芽舔了舔唇,询询问道,“每次掌柜离开,杜郎君都是这副德行吗?”
这话听着就像骂人。
商陆知道杜仲肯定在听,故意挤眉弄眼道,“楚娘子小声些,待会儿杜郎君听到更不高兴。”
“他要真是为掌柜和严大人单独出门生气,为何不干脆跟着一起去?”
说罢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二楼,那个躺椅上的身影明显有些僵直。
“谁知道呢……兴许杜郎君更在乎旁的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商陆斜一眼二楼,说话时声音故意放大,“面子罢。楚娘子有所不知,这面子于男人们来说,可是比什么都重要的,轻易丢不得。”
“噗。”楚绪没想到他如此直接,当着杜仲的面说他“死要面子活受罪”,憋笑之余不敢接茬,咬一口春饼同商陆一起低头偷笑。
手里春饼没吃完,街上一个布衣小厮撑伞自垂丝的雨帘之下快步小跑到南风馆门口,鞋尖雨渍甩在大堂砖石地上,湿哒哒进了门。
“敢问杜仲郎君可在?”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见上面沾水,又在衣服上蹭两下,“我是锦绣居跑堂的,替我们客栈的一位客人来给杜郎君送个信儿。”
商陆和楚绪正玩笑,笑嘻嘻地伸手准备接过那张字条,“好,我替你转交……”
话没说完,二楼那道身影已经飞身跃下,轻盈落在三人面前。杜仲直接从布衣小厮手里接过信封,未曾正眼瞧过面前三人,只专注看向手中字条上被雨水侵蚀的字迹。
快速展开阅过,杜仲将纸揉成一团,淡漠的眼神中闪过锋芒。
“锦绣居在何处?速速带路。”
拿起方才商陆靠在门边的油纸伞,杜仲撑伞跟随小厮走入雨中,离开之前不忘看一眼门口商陆和楚绪,眼尾泛白。
“嚼人舌根烂舌头。”
这还是楚绪头一回听见杜仲骂人,她怔怔张口,看着两道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下。商陆嘴角笑意更深,一副“不跟他一般见识”的表情,心情丝毫没有受影响。
“他反应如此反常,只能说明被我们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