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季窈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两人循声回头,看见季窈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显然刚刚从外面回来。
“木大夫,你说他们体内有两种毒?”
“对,”木绛起身,将一旁木桌上放置的一块白布打开,里面放着不知何物的黑色膏状物,“这是从后面七具尸体口中找到的残留物,里面含有与他们腹腔内完全不同的毒。这种毒名叫五莲散,自带莲子香气,就算混在食物当中服下,也不会被人察觉。五莲散虽然是毒,单独服用却不会在短时间内造成人立刻死亡。从这七具尸体口腔内残留物状态看来,他们从服下到身亡,至多不超过一个时辰,主要也是因为前一种剧毒在五莲散作用下毒性加剧,并不是主要致死原因。”
“一个时辰!?”震惊之下,季窈忍不住大声重复道,“也就是说,凶手在子时的时候又给我们所有人都下了第二次毒。他到底有多恨我们!咳咳……”
因为来去匆匆的缘故,季窈一时气急攻心,止不住咳嗽起来,木绛以为她毒发,立刻给她把脉,谁知这脉象却越摸越奇怪。他松开季窈,又朝严煜问道,“严大人,可否摸一摸你的脉象?”
少年郎挽起袖子将手腕递过去,木绛捉住一番听脉后,脸上疑惑更多。
“严大人体内只有五莲散一种毒,而夫人你体内的毒素居然已经基本解了,真是怪哉。”
啊?
季窈这下彻底懵了。
“可我和严……我夫君是最后两个吃下福寿饼的人,按道理来说体内肯定会有第一种剧毒才对啊。”
怎么会没有呢?
“想不通的事,都等抓到凶手再说。”严煜看向季窈,问她出去一趟的收获,“那个酒厂你可都去看了?有何发现?”
“当然有。”季窈眉毛上扬,来了精神。
“酒厂里那家存放账目的书房,我里里外外搜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任何暗道或者密室,想来那刘雄风就算有高成接应,也没办法直接从书房消失。你说,他会不会只是一个策划者,和高成一样,没有真正动手,动手的是周越和郑磊两个人。”
“不会。”严煜看向地面黑压压一排尸体,脸色写满蔑视。
“那刘雄风虽身有残疾,却是这四个恶人之中性格最为自信、无情且阴狠毒辣之人。哪怕高成当这个所有人的面指认他,他都可以云淡风轻地否定一切,内心强大、镇定,可见一斑。这样的一个主宰者,绝不会放心将杀人这样一件慎重的事情全权交给其他三人去做,他一定会到场,亲自看到苏亦凡断气才会放心。”
第136章 第二凶器 “疼吗?”
位于黄金下村最东边三栋并排的砖石房里,浓烈的酒香从紧闭大门内飘出。
严煜手持提灯和季窈走进去,拐过两条长廊到了里间存放账目的书房。
“你看,这里只有大门一个出口,四周墙面没有机关,地上也找不到暗室入口。”
他把灯笼放在桌上,开始在房间内走动。
“还有别的发现吗?据说那日酒厂正在出货,应该也是刘雄风专门挑的这一日做不在场证明。”
季窈回想在天井里接话那人私下告诉自己的事,摸了摸下巴。
“算不上发现吧……酒厂里的人说每逢初一、十五就是酒厂出货的日子,他们会把成批的陈酿装在木箱子里,到书房内封坛、封箱,最后用推车全部运到村外去卖掉。另外我让仔细回想那日刘雄风全部的行踪,他只说刘雄风从早上进去之后,一直在不停的给每一批酒封坛、封箱,中午用过午膳回来之后,到下午离开,只看到他的身影映在窗上,同时里面不时传来翻书的声音。”
说罢她看到书桌上还摆放着不少黄色封条,拿起来递给严煜,上书“刘氏陈酿”的字眼。
环视一圈,看清房间内窗户、门、屏风与书桌的位置之后,少年郎眼中精光闪过。
“那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知道他如何从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了。”
严煜转身,拉着季窈走到门外,指着木箱和酒坛子说道,“他只需要躲在木箱子里,被人当作封好的酒运出去,就可以完美骗过所有人。”
简单两句话,没能解释季窈心中诸多疑惑。
“不对啊,那酒厂的人下午还看见他在里面坐着,还听见翻书呢。”
“那根本不是他。”严煜又把季窈带回书房,坐上书桌前的太师椅道,“你看这些家具摆放的位置,书桌和椅子背对窗户,所以外面的人只能看见作者的背影。而屏风将门与里面的情景完全隔开,送酒进来的和取箱子的人也看不清屏风内的人是谁。
我猜测是高成先躲在木箱子里被不知情的工人们当成货物搬进来,接着他从箱子里钻出来,代替刘雄风封坛、封箱,同时将刘雄风装进木箱里,被同样不知情的工人送走,周越和郑磊只需要在外面适当的时候打开木箱,将他放出来即可。而高成则全程假装刘雄风,以背影示人,背对窗户坐在书桌前翻书,直到所有人离开后才自行离开。
结合高成死前说自己没有动手,祠堂里那位娘子说只看到周越和郑磊出现在苏家农田附近,以及工人们用完午膳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刘雄风从里面出来这三点判断,那时极有可能已经完成了互换。”
经他一番推测,季窈确实在书房角落里看到许多酒坛子,大如水缸,小若茶壶,都是客栈和酒馆里常见的两种装酒容器。
酒厂里任何一个地方出现酒坛子都不奇怪,说不定他们真的就是用这个方法瞒天过海。
“可这都是你的猜想,我们找不到证据怎么办?”
刘雄风嚣张跋扈的脸浮现在严煜脑海,他拿上灯笼,拉着季窈走出来。
“走,去苏亦凡被杀的现场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季窈看着自己被他握紧的手,觉得有些新奇。
往常视男女之防为不可逾越的鸿沟之人,如今牵起她的手来倒是愈发自然。
他在门口问过领路人后,对方表示实在惧怕苏亦凡的鬼魂找上自己,同样只答应将他们带到小屋附近,绝不进去。
出村往农田的路崎岖不平,严煜拉着季窈走上好一阵,直到手心出汗,从怀中掏出巾帕打算擦拭时才反应过来,赶忙松开她的同时,季窈身型不稳,差点从田坎上掉下去。
“哎呀,你突然放开我做甚?”
刚松开的手又赶紧将她抓住,严煜面色赤红,心里不自觉为她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感到羞愧。
“抱歉,我适才一时心急,没注意……”
“这有什么?”季窈看一眼走在最前头的村民,示意严煜言多必失,“我夜里头看不清路,夫君牵我一下理所应当,任谁来了也挑不出半点不是。”
前头村民这时候哪顾得上关心他们两人儿女情长,擒着灯笼走在前头,只担心苏亦凡的鬼魂会突然从某个角落窜出来。
严煜被她这声娇滴滴的“夫君”叫得脸色更红,牵住她的手更加用力。
“那你当心些……夫、夫人。”
“诶。”
季窈美滋滋应声,实则低头悄悄笑他。
三人来到田坎尽头,村民把灯笼塞过来,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只蜡烛点燃,朝严煜点点头赶紧逃离。
看见坎上就是一间茅草屋子,季窈和严煜走上田坎,推门进去。
“好臭啊。”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夹杂腐败气味,熏得少女皱眉。两人低头看去,地上乌黑一片,显然七日前苏亦凡死在这里时流干的血无人清理。
这茅屋应该是他们平日里用来关饲养的鸭、鹅一类家禽所用,里面布满水槽、鸭毛、粪便,除此以外再无其他物品。季窈实在受不了里头混杂的气味,走出去到门口等他。严煜看完地上看房顶,像是在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
“凶器。”
凶器?
“之前苏家人不是说,发现苏亦凡尸体的时候,匕首就在尸体身边吗?”
确认完屋子里没有他想找的东西,严煜反而高兴起来。
“凶器还有一样。”
“是什么?”
“敲晕他的利器。”他走出茅屋关上门,又绕着茅屋附近走了一圈,“根据我们从尸体身上找到的线索,凶手一定是先将苏亦凡敲晕之后,才将他以割腕放血的方式杀害。这屋里屋外找遍了,都没有找到可以用来敲晕苏亦凡,导致他后脑形成那种凹陷形状的硬物,结合凶案现场分析,他们作案时为了掩人耳目,必然不会将任何作案工具带离现场,所以说不定我们找到那第二件凶器,就能锁定凶手。”
季窈听完,不禁再一次感叹严煜的聪慧。
也不知到底是他的脑子厉害,还是眼睛厉害,总之眼前这个人,她越看越顺眼。
渐渐的,两人身后天际线擦亮,浮现鱼肚白。眼看着就要天亮,严煜脸色又变得难看。
“快到卯时三刻了,赶紧回去。”
“等一下。”季窈挣脱开他的手,狠下心将自己左手食指咬破,挤出鲜红的血液伸到严煜面前,“你快喝一点我的血,以防毒发。”
严煜仍当她在开玩笑,语气急不可耐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我说真的!”她又站近一步,几乎要将带血的手指放到严煜唇边,“你我同时中毒,唯有我体内此刻毒素已解,这是木绛大夫替你我诊脉时亲口所言,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话绝无虚假?你要是真想安心查案,就不要犹豫,听我的,准没错。”
鼻间嗅到一丝血腥气,乍闻之下竟然带着丝丝甜润。严煜被她说动,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妥协,薄唇微张含住她白嫩的手指。
感受到唇瓣吮吸带来的缩紧感,季窈稍稍蹙眉,严煜立刻松口,抓住她的手指温声道,“疼吗?”
少女只是摇头,被他温柔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少了,没效果。你再吸一些。”
血液被吸走的时候,她感受到自手指和掌心不断传来的冷意。仿佛气温骤降。又吮吸着一阵之后严煜松口,双手将她左手包裹,往里面哈气。
“可有觉得暖和些?”
除了赫连尘和南星,还没有别的郎君与她如此亲近过。季窈面容讪讪,抽回手胡乱往自己怀里放。
“无妨,我自己暖一会儿就好……诶?”
她面带疑惑,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堆书信来,严煜借光一瞧,发现是之前在苏亦凡的屋子里找到的那些书信。
之前事情接二连三,竟让他们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
正当季窈展信打算接着看,严煜将之拿过来揣好,用巾帕替她擦屎方才被自己含在嘴里的手指,羞赧之色跃然脸上。
“时辰快到了,先回去再看。”
-
两人回到祠堂门口,天色已经大亮。刚迈步进来,就看见七八个人跪在苏亦凡的牌位前不停磕头,身后众人面上或是悲戚,或是不忍,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季窈走近,发现磕头的人都是在寅时三刻毒发的那批人领取福寿饼一一吃下之后,预测有可能会在卯时三刻毒发的人。这些人看见严煜二人回来,又跪在地上前行两步,改朝严煜磕头。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求大人救命!”
“如今杀死苏亦凡的三个恶霸都已经死了,想帮苏亦凡报仇的人为什么还不出现!求大人帮帮我们,千万找他交出解药才好啊!”
严煜毫不避讳,将审视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屋檐下仍一脸看好戏模样的刘雄风身上。
“或许还有一个人没认罪,那个投毒的凶手是不会出来的。”
顺着少年郎坚毅目光,大家都朝着刘雄风看去。一个妇人怀中孩童嗷嗷待哺,看着至多也就三五个月大。她带头朝刘雄风爬过去,开始朝他磕头求饶。
“刘郎君,算我求你好不好!我孩子还这么小,她不能没有娘!我求求你,你认罪罢!”
“求求你认罪罢!”
谁知看到这些人痛苦的神色,刘雄风没有一丝悔过与同情,反而面露轻蔑。
“求我也无用,因为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