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型挺拔的少年郎缓缓弯腰,从地上将孩童衣兜里掉落的东西捡起来。
“这是……福寿饼?”
这不是刚才苏家给每个人分发的饼吗?
看着那小半块福寿饼,季窈上前想去拿,被严煜躲开,接着他伸手从季窈头上拔下那根用了一晚上的银钗,伸进饼内,然后在烛盏微光闪动之中,看着它一点点变黑。
“黑了!”
原来凶手是将毒药放进了福寿饼里!
这就能解释为何凶手可以控制每个时辰杀一人,因为这饼每个时辰只能做十个,所以全村人从下午一直排队领饼领到晚上。如若毒药服下后都在同一段时长之后发作,就可以造成是冤魂每一个时辰带走一个人的假象。
“有毒!这饼有毒!”
周力群忍不住喊出声后,所有村民仿佛被人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淋个彻底。
方才抱着孩子还站在季窈面前的妇人看着严煜手里半块福寿饼像是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一样,一边哆嗦一边后退。
“这饼我们全村人都吃了,那是不是说明,我们都没救了!都只有等死了!”
“啊啊啊!”
绝望的嘶吼声再一次响彻黄金下村上空,周力群双眼圆睁,额头青筋暴起,吩咐人再一次将苏家三口人抓到灵堂前,揪住苏老头的衣领恨不得活吃了他。
“就是你们!现在证据确凿,就是你们把毒药下在这福寿饼了哄我们吃下去,现在就把解药交出来!”
苏老头刚松一口气又立刻被提起来,满脸惊恐连连摆手,“没有!我没有!”
“那就是你们娘俩!”周力群一脚狠狠踢在苏亦蓉身上,将她和何婶抓到面前,“苏老头一直在外头忙活,真正在厨房里张罗做饼的人是你们两个!快把解药交出来!”
见她俩仍然矢口否认,愤怒的村民开始围上来对着苏家三人拳打脚踢,更甚者直接扬言,将她们三人绑到村口点火,把他们架在火堆上,不信他们不交出解药。
严煜去到厨房搜寻一阵,复拿着手里面团和一碗红豆沙走回来试图推开围攻苏家人的村民。
“大家住手!他们没有下毒!”
说罢他立刻举起手里两件东西,接着说道,“面皮和馅我已重新验过,都没有毒,真正的毒应该是被凶手悄悄抹在饼上。”
“对啊对啊,”季窈赶紧蹲下来护住苏亦蓉和何婶,冲着村民大喊,“把毒下在这里面,那不摆明了告诉大家,这毒就是苏家人下的?未免也太过明显。那他们只需要在你们全部吃完饼之后悄悄逃跑便是,又何苦冒着注定会被你们发现的风险,留在这灵堂里演一出冤魂索命的戏来吓唬你们呢?”
周力群企图强行推开季窈,反倒被季窈手上发力轻轻松松扔出去数丈远,从地上爬起来狼狈道,“就算不在饼里,那面上的毒他们也可以抹上去!说不定就是饼面上那一抹红色的花瓣汁子!下毒的是苏家二妹!你这个早就不把自己当成我们黄金下村人的毒妇!”
苏亦蓉被打得口鼻带血,脸也肿得老高,抓紧自己胸口凌乱衣衫绝望呐喊。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那个傻子大哥死了,与我何干?我一个嫁出去的人,哪里犯得上回来为他报仇?你们冤枉我!”
眼看着时间不断流逝,村民索要解药未果,几乎快要发疯。人群之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把他们绑到村头,架火上烧!不信他们不松口!”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一人提议,百人响应。大家众口铄金,喊得周力群面前几个壮汉立刻冲上来,架住苏家三口人就往祠堂门口推过去。
三人求饶的哭喊与身后上百人振臂高呼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听得季窈心痛。
这些人怎么能如此蛮横不讲理?不行,哪怕是冒着被针对的风险,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被烧死。
苏家三人刚被推到门口,抓住他们的壮汉突然从身后松了手。几人泪眼婆娑着回头,刚好看见季窈施展轻功,踩在众人肩膀上直接到了门口,从侧面一脚把其中一个壮汉踢翻在地。接着她甩开膀子,索性跟这群人打起来,他们没想到季窈看着小小一只,不光功夫了得,这气力更是大得惊人。五大三粗的村中壮汉不一会儿全部被她撂倒,其余人纷纷露了怯,不敢再上前。
人群瞬间又分成两面,季窈护着苏家三人站在门口,剩余其他村民全部围在旁边。人群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把她也一起烧死”,彻底激起季窈内心愤怒,她脸色骤变,眼中怒火如潮水般涌上脸颊,喊声之大,直叫头发都差点竖起来。
“我看谁敢!”
这一声震怒响彻云霄,惊起祠堂后树林里一片鸟雀惊飞。接着,密密麻麻的振翅之声突然从黑暗的森林中传来,这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直至震耳欲聋。众人循声回头,看见黑压压一大群蝙蝠如黑云压境一般朝着众人飞过来。
“啊啊啊!”
众人在蝙蝠的突然袭击下抱头鼠窜,慌乱之中不少人跌倒之后又被后来的人踩到,场面更加混乱。
季窈呆愣一阵,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同这些动物之间微妙的联系又起了作用,拉着一旁同样看呆了的严煜止不住笑声。
兴许是感受到季窈的怒气散去,蝙蝠们逐渐停止攻击,陆陆续续从这些人身上离开,扑腾几下翅膀又飞回树林。这些人惊魂未定从地上站起来,再没有人敢对着季窈说要烧死她。
“妖女……那是个妖女!”
“我们村几十年来一直相安无事,这两个外村人来得实在蹊跷。一个自称朝廷命官,却迟迟找不到凶手,一个看着就妖精媚气,竟然还会招来蝙蝠,说不定都是两个邪祟妖物!”
“嘿我说你们这些人!”季窈上前一步,村民们立刻退开两三步,严煜拉住她,她只好稍稍按下愤怒,嘲讽道,“什么叫朝廷命官找不到凶手?这才过去几个时辰,你们当他是玉皇大帝还是王母娘娘?开个天眼就能找到凶手是吗?要不你们自己来试试?”
“再说我,谁说我是妖女?我明明是能呼风唤雨的山神!否则那些蝙蝠能听我的吗?再邪门也比你们之中有人真的杀了人好!反正棺材里那个不是我杀的,这毒饼我也同你们一起吃了,再惹我,我就叫蝙蝠来围着你们,等你们全死光了让它们喝你们的血,扒你们的皮,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通威胁十分管用,大家在季窈嘴里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眼看着时辰就要到,索性又跪地求饶起来。
周力群被季窈打得哎呦连天,跟着村民一起跪下,缓缓说道,“求二位神仙救命!就算你们不愿意显灵神通救我们,也至少让苏家那三个人把解药交出来啊!”
苏亦蓉生怕他的话影响到季窈,赶紧跪在地上,用膝盖走两步到季窈跟前,一把抱住少女的腿,拼命摇头,“不是我们,真的不是我们……”
这一下,反倒把季窈架在中间。她正手足无措之时,众人却看见苏老头痛苦哀嚎一声,突然倒在地上。
“爹?”
众目睽睽之下,苏老头就像之前死掉的周越以及高家夫人一样,先是四肢抽搐,嘴角渗出黑色沫子,接着下身失禁,挣扎了一会儿就毒发身亡。
“爹!”
就算感情再淡,好歹是血肉至亲。苏亦蓉抱着苏老头的尸体痛哭流涕,何婶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自己老伴咽气,眼睛瞪大浑身颤栗一阵,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苏亦蓉刚抱住苏老头,又转过头来看向何婶,脸上带着对在场所有人最深的怨恨,“这下你们满意了!”
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下一个死的竟然是苏老头。这下苏家人下毒的猜测不攻自破,整个祠堂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季窈扶苏亦蓉起来,看着其他村民在周力群指挥下,将苏老头尸体抬到灵堂,与其他几具尸体并排放在一起。地上何婶还躺在大门口,苏亦蓉拭干泪水,将何婶搀扶起来亦往灵堂走去。
季窈跟着严煜走回篝火旁边坐下,望着闪烁的火苗发怔。
“我们要不要把所有人吃饼的顺序排一下,至少能知道下一个死的人在哪十个人之中,兴许喂他吃一点这村里头能寻摸到的药也好啊。”
说完她立刻想到什么,一拍大腿道,“对啊,这村里难道一个大夫都没有吗?让他找点解毒的药出来吃吃看,没准有效呢!”
还没等她转过身去,身后周力群已经开始叹气,他自觉愧疚,踟蹰一阵才开口。
“村里人每日种田养鸡,生病得不多……其实、其实那木绛,原本就是我们村里半个大夫,他在村里人家也不知道他叫木绛,都管他叫赦大夫,还以为他真姓赦呢,没想到是我们错把蛇字听成了赦。这下……”
这下知道,村里头找不出一个能看病解毒的大夫有多难受了。
如今子时已过,众人被死亡阴影笼罩,一点睡意也无,只是这腹中空空,大人忍得,孩子却忍不住。既排除苏家人投毒嫌疑,听到人群中有孩子吵着饿,周力群又摇着头起身,招呼几个妇孺到厨房里做些吃食给大家送去。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一道金色的光闪过季窈眼睛,晃得她睁不开眼。待少女看清那道金光是为何物时,联想起苏亦凡生前遭遇种种,她突然从篝火旁站起身,满脸兴奋。
“我知道了!”
第131章 村下黄金 麻绳专挑细处断。
就在村民们帮忙搬动苏老头的尸体,苏亦蓉也昏迷的何婶背进祠堂堂屋里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时,季窈被何婶身上挂的一块玉佩晃了眼睛。
单要说玉佩晃眼,村里鲜有人能买得起价值连城的上好翠玉。何婶脖子上那块玉爬满蛛纹,成色也十分一般,只是看着有些年头,应该是一代代传承下来之物。玉佩本身暗淡无光,看上去连龙都城里挑货郎卖的一般货色都比不上。
真正晃到季窈眼睛的,是玉佩正当间镶嵌上的一小块方形金片。
堂屋大门正对着天井,月亮不知何时悬停正空,暄明月光将祠堂内照耀犹如白日。
她难掩眼中兴奋,拉着严煜走到一边,伏在他耳侧小声道,“是黄金!苏亦凡生前在自己屋子里摆弄的那些个石磨石锤,应该是想把在石头里发现的金子提炼出来!”
严煜虽饱读诗书,对炼金采矿一事却了解甚少,看他一脸不信,季窈又抻了抻他的衣角,声音压低一些。
“今年年初,我在龙都城里一家珠宝铺子里买了好些首饰,有两根金镶玉的簪子还是画了样式,专门找老师傅定做的,足足等了我半余月。那时候掌柜就跟我说了,金子得来不易。金矿找着,先要把矿块砸碎,接着磨成泥浆,后面还有拉流、化火、掐丝等等无数工艺,轻易得不来,让我别隔三差五上门去催。
苏亦凡房中那些石锤、石墨,可不就是做这些使的?方才我在何婶身上那块玉佩上也看见一小块金子,他们穷苦人家,哪里舍得花钱买金子?一定是苏亦凡好不容易炼金得了一小块,先拿去孝敬娘亲,说得通。”
有了这些话佐证,严煜心下有数,略点点头走到苏亦蓉和何婶身边。询问之下,果然得到和季窈猜测相符的答案。
那玉佩原本是何婶嫁入苏家时,祖上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玉佩,确不值钱,不会是留个念想。上头为何突然多了一小块金子,苏亦蓉表示不知情。还是何婶略清醒过来之后,才缓缓说出,正是苏亦凡一月前声称自己得到一小块金子,用了巧法将金子镶到何婶玉佩上,专门孝敬她之用。
季窈在一旁听得笑眼眯眯,歪着脑袋看严煜,“那他们之前听说,苏亦凡联系到的那个富商,应该就是来谈他发现金矿这事儿的。”
那可是金矿啊,一旦开采冶炼,能让子子孙孙都跟着富裕。
苏亦蓉听得迷迷糊糊,安抚好何婶之后跟着季窈走出来。
“大哥发现了金矿?神女莫不是瞎猜来蒙我们?”
得,她说自己是山神,这些人倒真管她叫上神女了。
季窈连连摆手,突然想起一事。
“诶对了,之前不是让你打听,你哥在这村里是否有来往甚密或者交心之人,可有结果了?”
如若苏亦凡是因为金矿被人杀死,那苏亦凡无意发现金矿这件事,家里至亲尚不知情,唯一有可能知情的就只能是这村子里与他交好之人呢。
可苏亦蓉摇头,转身看一眼瘫坐在太师椅上双眼空洞的何婶,允自叹气。
“还没来得及问,爹就……娘如今也那副样子……可叫我怎么办才好?”
季窈抬头与严煜对视一眼,身后村长周力群带着村民给祠堂里其他人都送了点吃食,腾出时间来找到他们。
“大人、神女,这凶手到底是谁,倒是找到没有啊?这眼看着又过了三盏茶的时间了,咱们村子可经不起再死一个了啊。”
既然这村里暂时问不出与苏亦凡有关系的人,或许还有村外人可以一查。
严煜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眼神清亮。
“敢问村长,之前与那苏亦凡约好商谈交易的富商,你们可有村民见过?”
“见着了,大伙儿都看见了。”周力群身边两个村民也跟着点头,“这村里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回生人,大家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个外头来的。”
“他如今身在何处?模样如何?”
“早走了。”说起这个,周力群无力叹气,“之前不是都传他俩并未谈拢,为此那个大傻……苏亦凡还打了富商,人家气得连夜就走了,都未曾在咱们村子里住上一晚。第二天刘家人去敲门送早膳,里头已经人去楼空了。”
“至于模样嘛……确实没看清,”他一边伸手比划,一边转过身去同身后几个村民点头,大家说法一致,“他来那天正下着大雨,一身黑衣还戴着兜帽,站在伞下根本看不清脸,咱们怕得罪他,又不敢凑得太近,就看着他往苏家院子去了。”
说罢他不忘用古怪的目光看严煜一眼,对他在意的点颇有微词。
“大人不会怀疑是那富商找人做的吧?他们都走半月有余,没必要为杀一个苏亦凡如此大费周章吧?况且如果真是富商找人干的,那我们此时要到哪里去寻那富商的身影,将他捉来放到今天要杀我们的人面前呢?”
严煜越听越觉得古怪,侧眸看一眼季窈,发现她也正蹙眉沉思,便接着问道,“你方才说富商当时在村子里有落脚之处,可否带我门前去一看?”
四处查看,总好过待在祠堂里等死。周力群点头不迭,吩咐村民带严煜和季窈又往祠堂外头去。
不同于之前泥泞难行的小路,这次走的路宽阔干净,还铺了石板,询问之下才知道,去的是四大家族之一,刘家人的院子。
带路人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推开门领头进到院里,推开左边厢房抬手第二间房门,进到屋里点燃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