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准确的来说,你面前放的这些药,有坐胎之效。”
坐胎?那不就是打胎药!?
“杜娘子有孕?她还打算把腹中胎儿打掉?为什么?难道孩子是她同教书先生有的?”
一连串问题问得梁之章发懵。他斜季窈一眼,继续低头把药材分出来一一收纳,语气里带着不屑,一副司空见惯模样。
“不是打算,是已经打掉了。呵,若是同夫君有的孩子,正经娘子谁不是喜上眉梢?独她那日独身一人来到我济世堂抓药,还一再哀求老夫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便知晓她腹中孩子来得蹊跷。作孽、作孽啊。”
原来她方才腹痛就是因为坐胎遗留下来的病症,兴许是尚未恢复的缘故,时而腹痛难忍。想到这里,季窈又开口问道,“所以梁大夫你方才只给她喝了杯热茶,她就好了?”
梁之章已经收拾稳妥,复坐回问诊台继续写自己的问诊记录,头也不抬。
“坐胎之后母体虚寒,自是进补加上保暖即可,无需其他。我又给她抓了一副补身子的药带回去煎服。”
“她如此反常举动,经常在书院里难道没有人将闲言碎语传到她夫君耳朵里?莫名服药一事,她夫君也从未起疑?”
怪哉。
梁之章闻言又冷笑一声,眼中尽是轻蔑。
“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汉子,最是好骗。你看那杜娘子身娇体弱,长得又一副柔弱怜人模样,掉几滴眼泪就糊弄过去,有什么好疑心的。”
说到这他突然顿住,话锋一转。
“不过这样的汉子一旦发起狠来,倒也十分心狠。老夫曾听闻庄稼汉求娶美娇娘不成,一夜之间杀光女娘全家的事发生,实在叫人感叹。哎。”
如此说来,杜娘子的夫君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万一他其实早就知晓自己夫人与教书先生的奸情,甚至怀疑起小果儿并非自己亲生,才会在盛怒之下将自己儿子杀死也未可知。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
想着想着,脚步不自觉走到衙门附近。
刚好杜仲不在,她去一趟了解了解情况就出来,不算骗人。
谁知一只脚刚跨进衙门口,严煜神情严肃,穿着一身常服就从衙门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捕快。
“严大人这是去哪儿?”
严煜示意身后捕快先去备车马,在季窈面前站定说道,“方才官差来报,又有一个孩童于盘龙山附近失踪。”
又来?!这已经是六个了!
“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四个时辰前。”严煜默认季窈跟上,两人随官差指引上了马车,一路往东城城门来,“连日大雨,山上菌子长势喜人,妇人王氏打算带七岁的儿子王伯玉上山采菌卖钱,两人自山脚下分开之后,王氏未能在山顶附近等到自己儿子,四下寻找未果,想起近日盘龙山上接连出现孩童惨死的事慌了神,才赶紧到衙门报案。”
“太荒唐了!怎么可以放任自己才七岁的儿子独自一人单走一条线上山采菌呢?”
二人乘马车一路往东出了城门,到盘龙山脚下看到正跌坐在地上朝李捕头哭诉不停的妇人王氏。
“我儿自三岁起就跟着我在这座山上采菌子,那些弯弯绕绕的小路,他比我还熟悉。近日阴雨连连,他爹又病了,我们着急用钱,所以我才让他单独走一条山路采菌。我们说好在山顶回合,我哪里知道他会不见啊!找遍了山头都找不到,求各位大人行行好,一定要帮我找到伯玉啊!”
没时间听她哭闹,严煜同季窈对视一眼,吩咐捕快带王氏走在前头,其他人跟在他们身后,即刻上山开始寻找王伯玉。
盘龙山主要的进山路分南北两边,南边山路可以到达半山腰,进山人需要从半山腰的分岔路再次选择其中一条路到达山顶。北边山路则更为险峻陡峭,好处是可以直达山顶,一来一回同时更短。
寻常进山人目的多以狩猎和采摘为主,所以都会选择环山的南边山路进山,可惜那条路春夏之际浓雾环绕,是以南星才会不慎受伤。
时近黄昏,山中浓雾又起。严煜这次派人带足了火把,南边山路上七八支火把将整个盘龙山山腰照亮,同时也将浓雾驱散。
深林中的夜晚来得较城中更早,酉时刚过半山腰树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众人高举火把正四处寻觅,大家挨个开口不时唤两声小孩名字,皆无回应。
一片暗影之中,白色的虚影一晃而过,季窈反应过来可能是莫子衿的游灵,赶紧招手示意严煜过来,指着树林里那团飘来荡去的虚影激动道,“快看,那就是莫子衿的游灵!”
正如之前调查的那样,莫子衿于七年前失踪,应该就是死在了盘龙山上才对。他此刻又出现在半山腰,说不定跟着他就能找到王伯玉。
希望不是王伯玉的尸体。
季窈、严煜和妇人王氏,加上身后七八个捕快,整个盘龙山上此刻拢共有十余人之多。莫子衿的游灵一感受到如此浓重的人气立刻化作虚影躲开,在树林里窜来窜去,没几下就彻底消失。
季窈着急起来,示意其他捕快不要跟来,正准备带着严煜单独跟上去,头顶突然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
“哎哟,谁啊……”
转头的瞬间,对上一双怒气冲冲地眸子。杜仲衣袂翻飞,头发也被风吹乱,显然是骑马到了山脚之后,又用上轻功才能在短时间内追上季窈,此刻正怒视着她,不发一语。
完了,怎么回回都让他逮个正着?
季窈正愣在当场不知所措,严煜看一眼两人,口吻冷淡。
“还请季掌柜带路。”
“啊?哦。”
最后心虚地看一眼杜仲,季窈缩了缩脖子,小声说了句“找人要紧”就赶紧转头,拿起火把走在前头,往树林深处走去。
被打断一阵,这下三人彻底失去了游灵的踪迹。季窈在树林里走了个来回也没看见哪里有白色虚影飘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心头愈发慌张起来,双手开始不自觉攥紧衣袍,手心默默出汗。
黑暗之中,除脚步踩踏地面和风吹树林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其他声响。杜仲越听越觉不对劲,抬头示意所有人停步。
“别动,不要出声。”
郎君自带强大气场,众人连带严煜都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极致的黑暗之中,季窈终于听清了。
是铃铛的响声。
第109章 黑色骨头 你拉着我点,好不好?”……
“所有人不准动!”
听见铃铛声的一瞬间,严煜立刻示意身后所有官差止步原地,不可有一丝动作。接着三人拨开草丛,跟随铃声和蹴鞠滚动擦挂在藤枝上发出的声音一路往丛林深处找去。
借火光葳蕤,季窈瞧见脚下茂盛的草丛正中央一段东倒西歪,但不像是被体重较重的人或者动物踩过,而只是稍稍有些扭曲,便断定是游灵带着蹴鞠滚过造成。
“草上面只有蹴鞠滚过,所以没有将杂草踩折断,只是压完了腰而已。”
三人来到一棵榕树下,见山路就此一分为二,一条向上,一条向下。单就从微弱的铃声判断,无法断定是从山上还是山下传来。
“怎么办?分开两头找吗?”
“如此深夜,大家分开反而更加危险。”严煜凝神静听,闭上眼睛思索片刻后睁眼,神情笃定道,“在山下,走这条。”
季窈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蹴鞠往山下滚了?”
严煜带头走在前面,一边剥开挡路的树枝,一边耐心解释道,“上山之路缓而平,若蹴鞠滚动方向朝上,铃声应该时断时续,笨重而缓慢。若是向下滚去则刚好相反,铃声会轻盈灵动,起落迅速。”
原来如此。他真聪明。
龙都虽然晴了几日,盘龙山森林深处常年阴暗潮湿,雨水未干,泥土湿润。三人沿着山路往下走时脚下时常打滑。季窈扶着树干走几步就打滑,严煜欲伸手来接未果,被杜仲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肩膀,像拎小兔子一样把少女又拎起来,然后一脸严肃继续往前走。
此刻三人头顶乌云散去,月光终于散落进树林。借着零星月光,季窈立刻捕捉到不远处草丛有一处凹陷,她立刻拨开草丛大步向前,在塌陷的草丛里找到了一个小孩。
“找到伯玉了!”
眼前躺在草丛里,模样看着七八岁的小孩身材圆胖,鼓着米缸似的圆肚子,表情痛苦。季窈虽瘦瘦小小一只,力气却大,立刻弯腰蹲下将孩子抱在怀里,伸手探过鼻息,安心下来。
“还活着。”
再用火把照亮全身上下翻找一遍,胳膊腿都还齐全,摸着也没有断,三人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大批官差和妇人王氏随后赶到,严煜仔仔细细检查完一遍后,挥手示意官差将王氏和王伯玉送下山。
“表面看来,男童应该是从山上滚落山下导致的多处擦伤,除此之外身上无外伤。嘴里嘴边都残留一些食物残渣,是何食物尚且看不出来,李捕头你把他嘴里的残渣收集起来,带回衙门我再研究。至于昏迷的原因除摔倒导致以外,还有可能是惊吓过度。现在就先将他送到最近的医馆去,等他醒了再说。”
“是。”随着将近一半的官差就此下山,盘龙山上亮光登时减弱大半。
成功找到王伯玉后,季窈悬空的心终于落回肚子,她困意上涌,打着哈欠准备摸索着下山。
“季掌柜留步。”
少女转身,刚想说什么被杜仲拦住。白衣郎君站在两人中间,看着严煜表情严肃。
“严大人,夜已深了,我们掌柜给贵衙门做了一天免费劳力也算是仁至义尽,一介女流还请大人不要再叨扰于她,有何话告诉杜某也是一样的。”
“哎呀。我都不嫌麻烦你掺合个什么劲。”
季窈在身后不停地拉他,被他又挣脱开,两人一相互瞪着眼,一副谁也不服谁的样子。
若换作往常,严煜对于杜仲的讥讽一向是不予理会。可今日夜深,加上之前自己无意间看了人家女娘的身子,说到底是自己对不住她,被杜仲这么一说自觉愧疚,叹一口气便不再说话。转身吩咐官差继续搜山。
“哎呀你放开我。如果不是要紧事,人家严大人肯定也是不会开口留我的,你怎的一点大体也不识,忒不像我们南风馆人的行事作风了些。”
要知道他们南风馆的人都应该像她季窈一样行侠仗义,以天下苍生哦不,至少龙都百姓的安危和平安为己任才对。否则龙都不太平,她的生意可救药大受影响了。
不理杜仲阻拦,季窈甩开他的手,跨走两步拍了拍严煜肩膀。
“严大人要我留下,所谓何事?”
看他目光仍落在杜仲身上,季窈打哈哈,“以往入春,我总免不了精神不好,所以杜郎君只是担心我的身体,并没有冒犯大人的意思。”
沉吟片刻,想着机不可失。严煜目光坚定,向季窈深鞠一躬道,“方才只闻其声,未见季掌柜口中曾提到的藤球蹴鞠。想来应该就在这附近。严某以为今夜是找到莫子衿尸骸的好时机,此案若再拖下去,我总感觉孩童失踪一事绝不会就此打住。历来总听闻季掌柜在与游灵打交道一事上颇为熟悉,是以想请求季掌柜留下,随严某一同搜山,尽快找到莫子衿的尸骸。”
原来是这样。
少女爽快一拍胸脯,义正言辞道,“好说,我之前也早就想亲自上山来找一找的,因为下雨总不得空。如今大家人多,一齐找着了岂不是更好?”
转过身看杜仲黑脸,季窈心虚,拉着杜仲半带求饶小声说道,“你就让我找找吧,找不着杀小孩的凶手,哪怕是子意地下有知,也会怪我贪图玩乐,忘了替他们小孩子们伸冤的。”
在歪理邪说一事上,他向来说不过她。杜仲白她一眼,转身欲走,又被季窈拉住。
“你别走啊,这里头路滑,你拉着我点,好不好?”
说完还不忘伸手将他衣袖一角扯住。
这亲密的举动让杜仲脸色稍稍缓和。他炫耀似的看一眼严煜,后者虽然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脸上却没太多表情,继续指挥身边官差四处搜山。
早在三人找到王伯玉的时候,蹴鞠发出的铃声就戛然而止。季窈判断蹴鞠应该就在附近,于是拉着杜仲往下走几步,低头开始在草丛里四处翻找。
越往下走,泥土越软。季窈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泥软处她更是一脚直接陷在里头,被泥浆糊得小腿和裙摆都脏了。严煜跟上来,用火把照亮湿漉漉的地面和泥泞不堪的洼地,蹙眉道,“此处积水严重,还伴有莫名的穿堂风吹来,可能会有山洞,大家四处找找。”
有了前两次的前车之鉴,季窈每走一步路都死死的抓着杜仲的胳膊,郎君被她吊得不耐烦,好多话到嘴边被她讨好的眼神对上,无可奈何全咽回肚子里,继续一步一个坑往前走。
亥时已过,别说找了一晚上失踪男童的官差们疲惫不堪,就连季窈自己也有点眼花,搜起山来多多少少有点力不从心的意思。众人穿梭在丛林之中发出的声音此起彼伏,杜仲再一次捕捉到其中异声,身长手臂示意众人全部安静下来。
滴答、滴答。
季窈抬头看天,发现并未下雨。转过头去看向杜仲,“是水滴落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