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人,我知道这金玉奴不见了你心急。可再着急,你也不能拿三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凑数吧?”张老头儿一改在齐邵飞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满脸的不赞同,“况且,我看他们穿着不凡,尤其是中间那个,别不是什么大人物吧?”
“什么大人物,不过就是三个打肿脸充胖子的骗子而已。”便是错了,如今也要把死的说成活的才行,只要能向相府交代,他这条命才可以保住,“你放心,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全叫回来。要是抓回来之前跑掉的三个,我就再把他们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可如果抓不到,那他们也只能认栽。”
第123章 死结
“乱瞥什么!”
又是一记鞭子落下, 破风之声和抽打在血肉之躯上而皮开肉绽的声响交缠在一起,已是再难分清谁先谁后。
张小义和李落河被人推倒在地,此时蹭着坑坑洼洼的泥地, 将梁淮易往身后挡了一挡,悄声道:“圣上无需担心,等他们回去发现我们不在, 定会来谷里要人的。”
“届时, 还不把这里夷为平地?”觑着圣上神情莫辨的脸色, 张小义又试探性地补了一句。
奇怪的是, 堂堂的一代帝王受此奇耻大辱,居然始终不声不响,连一点怨怼之意都没有的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暂时不发威, 那定然是心中酝酿了更大更为激烈的风浪。张小义不禁朝身侧的李落河看去, 可惜那个木头,只一脸戒备地盯着这里的人来人往。
“落河,你干什么呢!”张小义的双手被绑在身后,连转身都是十分费劲, 唯有一对瞪起的眼珠子可以说明他使出了浑身解数,“这些都是金玉奴, 你有闲工夫盯着他们, 不说怎么想法子脱困救驾?”
李落河闻言才不紧不慢地朝张小义看去, 只是一开口就是能噎死人的程度:“你都没有法子, 来问我?”
他们这些侍卫里, 就属张小义鬼主意最多, 平日又总是爱在人前彰显。相比而言, 李落河就沉默寡言得多, 长期被人安上木头的称号, 让他大脑越发不灵光起来。以至于一遇上突发情况,只有四肢是管用的。
可张小义没能想到那些,只觉得李落河是故意呛他,当即火冒三丈地吼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蛟龙失水的境地本就让人不快,可这两名护卫不力的侍卫还当着他的面内讧起来。梁淮易本就岌岌可危的心弦终于在此刻全部崩裂:“还嫌不够乱吗?都给朕闭嘴!”
三个人像破烂不堪的废弃衣裳被人丢在一株老槐树下,偏偏身上的绳索绑了一道又一道,越是挣扎便越是勒得皮肉生疼。
想当初未曾登基时,他也只是被寄养在当今太后名下,一个有名无实,不受宠爱的六皇子而已。宫里的内侍婢女,哪一个不是看人下菜碟的好手,那段灰暗无光的日子,是梁淮易至今都不愿再去回想的时光。
他一度认为,那样蝇营狗苟的活着,用尽所有心血去韬光养晦是上天不公的产物,亦是他难以抗衡更又不得不从中斡旋的命运。
可直到此刻,梁淮易才算是亲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苍天不仁。无论他当年是决定做个偏安一隅的闲散王爷,还是立志赌上一切去争夺皇位,选择权一直都在他的手上,只要足够细致筹谋,好歹也能掌控己身命运。
但这些人呢,日复一日地看着别人脸色吃饭,活着就只能是一滩烂泥。
就好比方才那个挨了好几鞭子的人,其实他也只不过是想讨碗水喝,谁承想等着他的便是一顿毒打。
这样的结果,当真是天地不仁吗?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是北梧人的手笔吗?
如若他为了保全皇室的颜面继续放任下去,岂不是做了要他们去死的帮凶吗?
梁淮易的心中思绪万千,曾经他的无比坚持,悄然裂出了一条缝隙。
齐邵飞回了落星谷后就不知钻到了哪里取暖,再也没露过面。倒是和他起过龃龉的张老头儿,屡屡向他们三人这里投来关注的目光。
那目光不明所以,倒把张小义看得浑身不自在:“老头儿,你看我们做甚?”终于,他还是抵不住那时不时瞟来的眼神,故作凶狠地瞪着对面。
到底是御前侍卫,眼神自带冻人的锋芒,张老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跟个做贼老鼠一样溜了过来:“三位,老头子代齐大人向你们道个歉,是这谷里由我监管的差事出了纰漏,他也是弥补心切才误抓了你们。”
“大话谁都会说。你就给个准话,能不能放人?什么时候放人?”这回开口的是李落河,被绑了这么久,他的耐心早已告罄。若是一旦被他挣脱了束缚,他定要把那位齐大人按在地上打得连其亲娘都认不出来不可。
“李落河,注意你的口气。”梁淮易也是看张老头儿头发花白,虽是名义上负责落星谷一切事务的头儿,可在那姓齐的面前却低三下四,毫无面子可言。
为难这样的老者,对他们眼下的处境毫无助益,又何必拿对方撒气呢。
“是。”圣上都发了话,李落河的脾气自然也就收了起来。
只见那张老头儿先是局促地笑了笑,随后又四下张望了一圈,见齐邵飞的人并未注意到这里才敢继续说道:“齐大人年轻气盛,我也不好和他明得对着干。这样,入夜以后,我送三位出谷。”
“既如此,麻烦你了。”梁淮易只淡声一笑,再之后便合上双眼,不发一语了。
在梁淮易看来,哪怕是虎落平阳,也都只是暂时的。于他,不过是多受些皮肉之苦。既然迟早都出得去,也没必要争着一时半刻的。
倒是有关金玉奴的事情,他的心中犹如打了千万个死结一般,始终无法理出个头绪来。
这些无法分辨出长短是非的想法,急需有人为他指点一下迷津,但他再是走投无路,也犯不着说给两个头脑空空的侍卫听。因而在之后的张小义和李落河眼里,圣上应该是累极了,一直在犯困小憩。
他们也就很识趣地没有再打扰。
可到底落星谷这样的荒芜之地,比不得皇宫内院,金玉奴被指挥着东奔西跑的动静和监管者们打骂的声音此起彼伏。交缠在一起,杂音不断。
直到月上中天,约莫着已是三更天了,周遭才算是静了下来。
无论是监管者,还是又被磋磨了一日的金玉奴,现下全都不见了踪影。
张小义虽知此时才刚刚是逃跑的时机,但还是忍不住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老头儿怎么还不来?是反悔了,还是遇上什么意外了?”
“再等等吧。我看那个老者应该不像是出尔反尔的人。”当时自己那样咄咄逼人,可老头儿也没见有什么不悦的神色。莫名地,李落河心里已经把对方视作难得一遇的好人了。
“但是咱们的人和鸣筝阁的那些人,怎么也没来?”虽说他们兵分两路了,消息定然不会传得特别及时。可是过去了这么久,他们就算是龟,爬也该爬来了吧?
张小义的这个问题,李落河无法解答。无奈,他也只好耸了耸肩以示回应,只是这谷里漆黑一片,也不知张小义看清楚了没有。
黑漆漆的,他们脚边忽然滚落来了什么东西,没有什么重量,但又不至于是轻飘飘的。
“谁!”身为侍卫的二人顿时警觉起来,眉目一凛地看向四周。
只是这里实在太暗,星月都无法投下什么光亮,他们只能在不远处看到一个人形的大致轮廓。但至于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就实在看不清了。
倒是梁淮易,一点都不发怵。他弯腰顺手一捞,摸了半晌,是个圆中带软的东西,手感黏黏的:“应该是什么吃的。”
“这,这里有个果子。你们……你们垫垫肚子吧。”说话的是个稍显稚嫩的男孩,留下这样一句话,人就踩着泥泞湿滑的地面跑远了。
果子,却黏黏的,莫不是……梁淮易将手里的果子凑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果然闻到一股腐烂发臭的味道。
这对于自小锦衣玉食的他来说也算是种从未有过的冲击。梁淮易一下没压住身体里翻起的恶心,当即干呕了一声。
见状,张小义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些金玉奴,居然敢给圣上坏掉的果子吃。”
“圣上,给小的处理吧。不然误食了拉肚子可就麻烦了。”李落河将两手手心朝上,准备将果子接过后就赶忙扔掉。
只是李落河等了又等,都没见圣上把果子给拿过来,不禁奇怪:“圣上您……”
“人家省吃俭用剩下来的口粮,还特意好心送过来,你们怎么好就这么扔掉?”
梁淮易心里清楚。不是金玉奴将坏掉的果子送给他们吃,而是约莫他们只能吃这些果腹充饥。就这一只果子,都是那男孩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从牙缝里节省下来的。
如此严苛残酷的生存条件下,居然也能生出这样赤诚善良的人吗?
真想知道这被人眼巴巴送来的不再新鲜的果子是什么滋味,究竟是不是真的那么难以下咽?
下一刻,张小义和李落河便听到他们身边传来了啃咬咀嚼的声音。甚至根本不用细听,果子汁水的吞咽声都是那样地清晰。
二人心中震惊不已。这圣上得饿成什么样子了啊?
冬日的寒风送来一阵极其短促的吸鼻声。尽管很轻很轻,但每一个人都知道,圣上哭了。
想来那果子定然是难吃至极,圣上才会偷偷落泪的。头一次不用打招呼,张小义和李落河不约而同地达成共识,今日这秘密,死都不能透露半个字出去。
这的确是个秘密。
秘密的背后,并不是因为难吃而流泪,而是梁淮易觉得,这如墨一样漫长又黯淡无光的天,或许是时候亮了。
第124章 滔天大祸
贺长情趴伏在祝允的背上, 沈从白就在前面带着路。他们是最后赶往落星谷的三人,若不是自己的崴伤,原本是不必这样繁琐的。
“主上, 你要不然还是先和祝允回破庙等消息。又或者,我找人把你护送回去,找何云琅给看看吧。”沈从白虽是在前头引着路, 可却时不时地回头, 一脸的担心, “我怕脚伤不尽快医治, 会落下病根。”
“不必了,崴伤而已。再说了,有阿允做我的双腿, 不会有问题的。”像是为了力证自己说的话, 贺长情搂紧了祝允的肩膀,将侧脸又往他坚实温热的身躯上贴了贴,“圣上为了我以身涉险,如果我不露面, 那未免也太不讲义气了。”
见贺长情如此坚持,那祝允也一点都不嫌累, 甚至还乐在其中的模样, 沈从白便明白过来, 再劝下去也只能是白费口舌:“既如此, 祝允, 你能再走快些吗?”
“好。”祝允点头应下。说来也怪, 明明连着几日提心吊胆, 连觉都不曾好好睡过, 但是他身上现在就是有着用不完的力气。
祝允的脚步加快以后, 贺长情趴着的姿势就不再那么舒服了,少不得被颠得来回乱撞。不是下巴磕到祝允又薄又硬的肩膀上,就是一脑袋撞上他的下颌处。
祝允似乎也有所察觉,将她往上掂了一掂:“主人,抓紧我。”
就在这句话说完之后,贺长情又是一个不慎,额头撞上了祝允被冬风吹得一片冰凉的耳朵。这一撞,刚巧让她垂下的几绺头发缠到了后者的衣襟和发丝上。
贺长情顺势往头上一摸,这才发现头上的发簪消失不见了:“我簪子不见了。”
“什么簪子?是……是我给主人的那个吗?”主人出门一般不会过分打扮,一切都以方便行动为前提。她这次出来,头上的簪子就那么一支,还是自己曾经送给她的那个。
贺长情没听出来祝允话语中的羞赧,只一边回忆一边喃喃自语起来:“就是你给我的那一支,好像是落在庙里了吧。等把圣上救出来以后,我们得再回去找找。”
虽然那簪子在贺长情的心里很是有些非比寻常的地位,但到底不是纠结在意这个的时候。她也只是随口那么一提,再之后便顾不得了。
——
左清清带人提前走了至少半个时辰,到达落星谷的时候还正是夜色浓郁的时候。
“去把人都叫起来。”火把点起,照得四野分外亮堂,是这里从未有过的明亮。
许多饿着肚子睡觉的金玉奴都看到了这样的异象,只是不知这些外来者的用意,一时间只好借用附近的干草来藏身。不过那些人破门而入之后似乎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好声好气把人带出去之后,便又忙着去搜查下一间茅屋了。
无论如何,没有人伤亡就已经很好了。众人聚拢在一块,只敢偷偷瞄着这伙人中领头的那个年轻男子。
那人年纪轻轻,说起话来不仅不傲慢,待人还很亲和。至少是他们长到这么大,第一个同他们客客气气的北梧人:“诸位可知今日被绑来落星谷的那三人身在何处吗?里面可有一位是当今圣上。”
落星谷已然乱了套,无论是何身份,也不论身份高低,全都被鸣筝阁的人拉了出去,集中在谷中最大的一片空地上。
独独只有齐邵飞还无知无觉地做着梦。
此刻他正躺在张老头儿的床榻上呼呼大睡。他厌恶落星谷的一切,吃食是难以下咽的,空气是潮湿腐臭的,甚至就连睡觉的地方都硬得堪比棺材板。
在这样的地方,谁能睡得着啊!
梦里的齐邵飞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不过旋即,他感觉自己的脸颊上迅疾地燃烧起了一片火辣辣的痛感。
再然后,盖在身上的被褥也被人猛地一把掀开,阴冷的寒风像只恶犬一样发了疯似的扑到了身上。
齐邵飞终于从噩梦当中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就在他的脸前,赫然立着好几张面目可憎的恶鬼:“你,你们是谁!”
“狗东西。”没人识得此人,但这里就他一人过着最与众不同的生活,想来抓走圣上的,一定就是这位了。
鸣筝阁几人架着睡眼惺忪的齐邵飞走了出来:“左大哥,人齐了,但就是没见圣上的踪迹。”
左清清揉捏着眉骨,用犹疑的口吻扫视着面前的人墙:“确定人都齐了吗?”
“都齐了。别说是人,但凡能喘气儿的,都在这里了。”
毕竟人多势众,那齐邵飞也不是个硬骨头,一见这场面当时就服了软,只说他是抓了三个人回来,绑起来以后就扔在树下,至于现下为何不见了踪迹,他也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