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紧闭,王书誉骑着一匹白马立在两军之间,脸色是说不出的难看:“袁将军,能否换个地方说话?”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众目睽睽之下,却要他走开与其说话,他还怕惹上个反叛的罪名呢。袁成志自认他还是有些脑子的。
只不过在王书誉的眼里,他的脑子有是有,可惜只有一半。把柄一旦被人拿住了,那就是可以威胁到底的东西,这辈子还有的逃吗?
王书誉听了没忍住流露出一股轻蔑的笑来:“那袁将军是要我在两军阵前,在这么多人面前,算账吗?”
袁成志一听这话,强装出来的镇静瞬间土崩瓦解,他勒紧缰绳在手上绕了一圈,猛地调转了方向:“带路!”
云崖城外不算荒芜,放眼一看便是好几处茂密的林子,袁成志策马跟着王书誉,很快就到了一个无人打扰的清净地。
“吁!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袁成志的耐心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他率先停下马来,面色比王书誉之前还要难看,“不过本将军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哦?袁将军你这样可就有点翻脸不认人了吧?”王书誉留给人一个看上去很是薄情的后脑勺,一开口便是满满的讥诮,“我把大批大批的银两送到你手上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与我没什么好说的?我看你收的时候,很是不客气啊。”
“王书誉,你说话要讲良心!你那些银子,我可没有白收你的。”现在回想起来,袁成志是真的悔不当初。想他一个镇国大将军,说出去也是威风八面,怎么当初就为点儿臭钱给干下了这糊涂事来。
云崖最初起兵闹起来的时候,圣上原意是要他带兵出征的。可他那时刚收了琼华郡主的信件和大量的金银之物,不好没点表示,这才谎称病中,恐无法担当大任。
之后又顺着他们的意思,推荐了顾家小世子前去。
他一个上阵杀敌的将军退让至此,这王书誉还有什么不满的!居然还有脸,在两军对峙的时候,将他叫到一边来!
“将军不也说了?收了我的银钱,替我办了差事。那你觉得你现在还能撇得清干系吗?”这一石二鸟之计,还是那被贬为庶民的琼华郡主替他们想出来的,如今看来还真是好用,“这条贼船,你既然上了,就得给我一条道走到黑。”
第96章 城破
袁成志悄悄攥紧了腰间别着的宝刀。王书誉的话提醒了他, 如果上了贼船,再难以下船的话,那何不把船上除他以外的人全杀了呢?
偏巧这林子里这样幽深, 再无第三个人会听到他们方才的谈话,只要他手刃了王书誉,便再不会有祸端生出。
只要做到擒贼先擒王。一旦把王书誉杀死, 再也不会有人威胁到他是其一, 其二便是整个云崖之乱即刻迎刃而解。怎么看, 怎么是一件双全的好事。
心中拿定了主意, 袁成志拔刀的速度可就快多了。林中只见寒光一闪,那刀尖便冲着王书誉毫无防备的后背直直刺去。
这把刀随他出生入死多年,曾经夜夜都要抱着入睡, 早已化作身体的一部分。只要他手握刀柄, 利刃出鞘,就从没有失败而归的先例。
因而这一回,必然是手到擒来。
袁成志抬手一挥,可当刀尖刺到王书誉的背后时, 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近一寸。他这时方才顿悟,这厮应是在身上穿了特制的软甲, 这才致使刀扎不进, 无法伤其分毫。
“你能想到的, 别人就想不到吗?”王书誉这才缓缓调转了马头, 用一种说不上来是戏谑还是嘲笑的眼神打量着袁成志, 语气十分欠打, “不然你以为, 我怎么敢同你久经沙场的袁大将军单独到这里来?仔细想想吧, 与我斗只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对你没有好处。”
留下这样一句话,王书誉便急急策马,逃似的远离了这片林子。
袁成志就是个鲁莽的武夫,脑子没有那么灵光,他几句话忽悠过去便可以震慑住对方一时。但若是在此地耽搁得久了,那刀刺不进他的软甲是真,可抹得了脖子也是真啊。
王书誉将脊背挺得笔直,策马的身影显得十分的潇洒豪迈,可却无人得知,他的心中是怎样的慌乱。生怕晚上一时半刻,那削铁如泥的宝刀就会落到他的脖颈之上,顷刻间便要了他的小命。
“竖子!阴险竖子!”那茂密的丛林之中,中气十足的叫骂声不绝于耳,惊起了一群群的鸟雀。
——
“且先鸣金收兵。”
袁成志与王书誉一道离开,可回来却比对方晚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好不容易等到将军回来了,却还不下令攻城,反而让他们退兵?
袁成志的这一军令,让很多跟着他的士兵都十分不解,队伍里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处处都是窃窃私语之声。
一人两人的交头接耳本没有什么,可你一言我一语的合在一起,就变得十分刺耳聒噪了。
副将阎泽端当即瞪起一双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眼睛,扫视着众人:“都住嘴!连将军的军令都不听了吗?”
阎泽端向来都是雷霆手段,奉军令如天命,一直高高拿起又不肯轻轻放下。
谁都不敢违抗军令,无故招来了几顿板子才是愚昧,因而一时之间,本还嘈杂不堪的队伍里被压得了无声息。
从京都远道而来的大军浩浩荡荡地来至云压城下,如今还没和他们真的对上,便草草地收了兵,退到了几里之外的云水坡。
这无疑大大助长了云崖军的士气。众人全都振臂喝彩,口中高呼着“王将军智勇无双”几字。
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声,实在震天动地,就连城墙之内都传进来了。
有些就在城墙边住着的百姓,离得近了甚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委实可算不得什么好消息,朝廷派来的大军未费一兵一卒就这样被唬退了,那么这群虎狼还要盘踞在云崖多久?
是不是,永远没人能治得了他们?
有些消息是可以不胫而走的。因而,即便贺长情他们没有存心去打听消息,也立时知道了袁成志退兵的事儿。
新烹的茶霎时没了味道。
贺长情咣当一声搁下茶盏,面色不悦:“这个袁成志,本还指望着他打进城来,好救这些云崖的百姓于水火。可他倒好,就这样退兵了?”
“主人。”祝允想到了之前他们在半道上遇到大军,那袁大将军非要主人跟他们一路同行的事,心头不禁疑惑乍起,“您说会不会是,袁大将军起了二心?”
“应该,不至于吧。”她倒希望真不是。
那袁成志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与某些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文官可不一样,他的军功可都是身上的一条条伤疤换来的。
那样多的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又几次从生死边缘走过,实在没有道理会为了眼下之势就一改忠心吧?
至于袁成志当日不惜浪费唇舌,也想跟他们同路而行,贺长情总觉得蹊跷归蹊跷,但应该也不至于是要与逆贼勾结的程度。
且再看看吧。云崖之乱,不是一时能解决的。要带顾清川回京,也不是心急就可以做到的。
“实在头疼,我先回去歇歇。你在这里呆着,如果有什么异常再回去叫我。”贺长情熬到了这会儿,就是喝了再多的茶,也是醒不了神了。尤其是在听到袁成志的大军退兵后,因为一时的气血翻涌,头疼便再也压不住了。
“主人,我送你。”祝允立时就要跟上去。
“不用了,我一个人能行。”半只脚都踏出了茶寮,贺长情又不放心地扭头望了一眼对过,那个看上去跟荒废了一样的王家,“你好好盯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是我们眼下唯一可以使劲的地方了。虽说长晟亲王那里一定有紧要的线索在,但现在最好还是不要惊动他。”
“阿允,就靠你了。”末了,贺长情又意味深长地补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她的这一句话,祝允就像是老树生了根,往位子上一座便是整整一日,恨不得眼珠子都一错不错地抠下来挂到王家家门口。
可惜,任凭他望眼欲穿,或许是时机不对,王家门口连只鸟啊雀啊的都不曾停留过。
“客官,您坐了一日了,小店要打烊了。”店小二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他家大人应该也早起去挖矿了,可怜他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就要操持着茶寮这样大的摊子。
再呆下去,便是为难人了。
祝允讪笑着起身,将银子摊在手心里递了过去:“茶钱都在这里了。耽误你回家了,对不住。”
小孩正要去接,却猛地被那银子的光华给闪了下眼睛。于是伸出的手就这样停留在了半空中,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我,我家都是些粗茶,不值这么多钱的。”小孩猛地咽下一口口水,终于没让私心占据了上风。
“留下吧,以后用到银钱的地方还很多。”祝允相信,如果是主人在这里,她也会是这个意思。
银子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回了京都就更是如此,但是对眼下的云崖百姓来说或许就是雪中送炭,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祝允从茶寮离开后,便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走。
刚走到半道,迎面过来一个令他眼前一亮的身影:“主人,你怎么来了?”
“难道还真能留你一个人不成?”贺长情原本只打算回去歇歇的。只是没想到这一觉忽然来得如此沉,等她再睁眼时,月亮都爬了上来。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来的,眼下额上都沁出了薄汗来:“你,等急了吧?”
“没有。”祝允摇了摇头,即便周围处处都是秋风裹挟着的瑟缩寒凉,可他的心中却也因为这句关心而涌起了暖流,“主人来得越晚越好,最好别来,这样您就能多多歇息了。”
这话可就孩子气了。歇息也要分时候,现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候,不由得她放纵。今日来了这么一茬,她便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了:“所以,王家有动静吗?”
祝允张了张嘴,刚要回答,便听不远处接二连三地响起轰隆巨响,那声音像是在打雷?
不,应该不是。打雷不可能有这样的节奏。那到底是什么呢?还不待祝允想明白,便听贺长情问他:“你听到了吗?”
只见她面上先是呆愣了片刻,随即又很快换上一抹喜色:“是不是,袁将军带兵攻进来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贺长情便急匆匆地朝着城门的方向赶去。
那里可是两军交战最危险的地方,刀剑无眼,一个不留神伤到可就不好了。祝允小跑几步追了上去,忧心忡忡地攥住了贺长情的衣袖:“主人,小心啊。”
“我自有分寸。”
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就近找了处墙角,缩在了那后头蹲着。这里不仅是藏身的好地方,视野还格外开阔,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城门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便见大军几下轰开城门,将那些白日里不可一世的看门狗踹翻在地,随后又一股脑地涌上好些士兵,将他们一个个挟制起来。
马上的人威风凛凛,和那日说话时的憨声憨气大不相同:“快,去把王书誉带到本将军眼前来,本将军要将他就地正法!”
这么急?难道这袁成志和王书誉有私仇不成?如果不是,他理应要在对方是活口的情况下,把那乱臣贼子押回京面圣才是啊。
这么做,好像要杀人灭口。
不过这些疑问只是在贺长情的心间乍起,并未多做停留。因为就在袁成志的头顶上方,便是悬挂了多日的顾清川尸身。
第97章 暗箭
今夜月色迷离, 远处的景物影影绰绰也就罢了,怎么眼前还总是有团黑影飘来荡去的,好生烦人。
一个小兵不耐烦地抹了抹眼睛, 总觉得是一路疲累才导致了自己的眼花。
可是,那黑影非但没有消失,甚至还被他看得越发清晰起来。难道是, 真有什么东西在上面乱晃?
小兵若有所思地抬头, 岂料一张惨白的死人脸就这样冲撞进了他的视线里:“啊!死人了!”
这一句话仿佛水入油锅, 队伍里欢欣的情绪瞬间被惊慌失措所取代。
他们乱了, 可贺长情的心头却是舒出一口气来。顾清川的尸身,终于被袁成志发现了。不论袁成志存了什么样的小心思,落在他的手里, 总比被王书誉他们强逼着日日挨鞭子要强上百倍千倍。
阎泽端是最先冷静下来的那个, 他双眼微微眯了一眯,未有多时,便认出了吊着的那人是谁:“将军,是顾家世子, 顾清川小将军。”
“快,快把人放下来。”纵然袁成志是杀惯了人的, 可在半分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撞见一具死状凄惨可怖的尸体, 还是将他吓得够呛。
方才听得那一声鬼嚎, 被吓出的冷汗到现在还在贴着里衣直往下淌, 夜风一吹, 那冰凉的衣裳贴紧他的躯体, 激得他直打哆嗦。
只不过是旁人看不出来, 他硬撑着体面罢了。
“把人平躺着放下, 手脚都轻些。”阎泽端一改往日不近人情的凶神模样, 招呼着士兵们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地上。
“火呢?给个亮!”袁成志翻身下马,凑近了去瞧。他还记得圣上给他的旨意,除了要平定云崖之乱,还要查出顾清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昔日与顾清川没有什么来往,本还说不好这人的品性如何。可如今一看这死状,心中便已为他将嫌疑洗了个一干二净。
若真有人投敌反水,又怎会被对方害成这番模样,连个死后的体面都没能保下。
“将军,火。”士兵将火折子举到了袁成志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