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樾话虽这么说,实际他根本不打算往瑞安长公主那边提世子的事。
侯府的一切,他都给棠袖和孩子留着。
哗啦一声,棠袖又翻过一页。
看棠袖没像往常那般一目十行走马观花,而是一字字地认真阅读,陈樾再有心和她说话,也不好打扰她看书,他悄然起身,准备去找流彩。
他和棠袖都是第一次有孩子,没经验,他得问问往后都需要他做些什么。
出了卧房,没走几步,陈樾脚步忽然顿住。
他眸底微动。
不对劲。
很不对劲。
除夕之前,以及除夕之后,他可以确信他和棠袖之间是什么问题都没有的,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不让他找她,她再嫌他也不该是这种嫌法。
可如果说,棠袖确实早就知道她会有身孕呢?
她知道他们并非真的不能生,她知道他们会有孩子……
陈樾想起那个他至今都未知全貌的梦。
五年前,他第一次向棠袖提起她的那个梦,他猜测她梦里有火,而她,抑或是他,在梦里被火烧死,她被这梦境折磨许久,实在煎熬,便想要离开他。
彼时棠袖没有否认。
可假如,可假如。
假如梦里还有孩子呢?
陈樾陡的一阵心悸。
……
世子的事是没向瑞安长公主提,但棠袖怀孕的事,还是要告知一声的。
收到喜讯,瑞安长公主起初还以为是谁拿恶剧消遣她,一面寻思她儿子和儿媳都不该是这样的人,一面抱着点微末的希冀之心反复询问,得到回答说千真万确就是棠袖怀孕了,瑞安长公主登时哈哈笑出声,欢喜得不行。
若非她理智尚存,问清楚棠袖现在还在棠府里住着,也不愿意回江夏侯府,瑞安长公主真是恨不得立马将整个公主府都搬过去,好方便照顾棠袖。
搬是没法搬,瑞安长公主让人快去通知驸马,然后自己就上了车,赶紧先去趟棠府。
到棠府时,正碰上大夫来给棠袖诊脉,瑞安长公主跟在大夫身后,大气不敢出地看大夫诊脉,听大夫说小姐身子很好,一切如常。
瑞安长公主低声问流彩,一切如常是什么意思。
可别是大夫其实是说了什么暗语,她没听懂就糟糕了。
流彩解释道:“小姐之前因为体虚吃过补药,大夫人担心会给小姐和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就让大夫每日都来看诊。”
因此大夫说一切如常。
瑞安长公主懂了。
于是看完棠袖,瑞安长公主转头就进了宫,给太后皇帝报喜,顺便也薅些珍贵药材之类,给儿媳妇调理调理身子。
棠袖和陈樾成婚多年终于有了孩子,太后皇帝听闻也是大喜,霎时宫中赏赐如流水,一辆接一辆的马车从紫禁城驶向棠府,动静之大让整个北京都为之侧目。
直至听闻是江夏侯夫人有喜,有人惊叹“我就知道不是真的和离”,也有人目光晦涩表示“果然没有和离”。
皇帝也暗暗赞叹自己的先见之明。
果然当初直接扣下那封和离书是对的,这不,连本不抱期待的孩子都有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两人的感情一直都好好的,他就知道绝对不是因为真的过不下去才闹和离。
不愧是他,牵的红线这么结实。
这边皇帝让常云升把不知道放哪垫桌脚的和离书找出来,考虑他是就地销毁还是送回给那小夫妻俩,那边太后担心棠袖身边就一个流彩,顾不过来,便命人去挑选诸如太医、产婆、乳母等,一队人全打包送去棠府,不让棠袖和冯镜嫆操心,她直接提前给棠袖备好。
一队人到了棠府,太医和产婆成功留下,乳母却是没能留。
棠袖不要乳母。
远的不说,光朱由校的乳母客氏,以及寿宁公主那位管家婆,前者几乎快要顶替朱由校生母王才人的存在,后者则连堂堂公主都敢造谣,足可见乳母这个身份极轻易就能惹出祸事来。
按棠袖的性子,与其惹出麻烦后再行补救,不如从源头上直接掐断。
况且她身边本就有个自己喂养孩子的成功例子,那就是她母亲冯镜嫆,她是冯镜嫆亲自喂养大的,所以她不仅没有乳母,至简居里连个世家小姐跟前最常见的嬷嬷都没有,清一色全是丫鬟,流彩都算其中最年长的了。
而见乳母被退回来,太后一问,乳母禀告说江夏侯夫人打算自己喂养孩子,太后当即就要说这成何体统,不过转念记起早先冯镜嫆怀棠袖那会儿,冯镜嫆也是几次婉拒了她给安排的乳母,太后无奈摇头,还真是什么样的娘养出什么样的女儿,全一脉相承了。
心知就算再送别的乳母过去,也还是会被退回来,太后让乳母退下,转而精心挑选了位本就快到时间出宫的女官,恩准其提前出宫,去棠府照顾棠袖一段时间。
如觉得棠府还不错,日后也可以继续呆在棠府。
于是继流彩之后,又一名女官站在至简居里。
“奴婢名唤昭夏。”
昭夏年龄比流彩小了些,人却很勤快,流彩有心教她,她也聪明,学什么都快,没几日就完全上手,将至简居院里院外皆安排得秩序井然。
流彩对昭夏很是放心,至简居的事大半都交给她,自己则专心照料小姐。
这天昭夏叫住流彩,似有话要说。
流彩问她何事,有话就说,她们至简居不像宫里一样重规矩,昭夏犹豫了下,道:“流彩姐姐,小姐一直,一直这么别具一格吗?”
别具一格?
流彩听了就笑了。
知道昭夏是在宫里养成的习惯作祟,流彩也没问她具体是哪里觉得小姐别具一格,总归她们至简居处处都和宫里不一样,问也是白问。
便对昭夏道:“我初初跟着小姐时,也觉得处处不对,老想纠正,但小姐毕竟是主子,我一个当下人的哪能真去纠正,久而久之时间长了,我反而觉得小姐这样也很好,怎么活都是活,自己觉得自在就行。”
顿了顿,又放轻声音道:“反正皇上也没怪罪嘛。”
原来如此。
昭夏懂了。
昭夏回去就调整了自己的伺候方式,好让小姐用她用得更顺心。
包括宫里皇贵妃听说小姐有孕,特向皇帝求了出宫,来棠府看小姐,乍看整个棠府都在按礼布置,准备迎接皇贵妃,然昭夏清楚得很,不止小姐,其实就连大夫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似乎阖府上下都并不很欢迎皇贵妃的到来。
这其中怕是又有什么她不清楚的内情。
不过昭夏只是个下人,她再怎么觉得这样不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怕什么。
昭夏心想,皇上都没怪罪呢,皇贵妃难道还能越过皇上去?
难怪她被太后选中的时候,宫里好多人都说羡慕她,现在看看,幸好被太后选中了,不然哪能来到这样的地方,遇见这样的主子。
这波啊,这波是她赚了。
第59章 眼神 没有回头。
皇贵妃出宫, 声势十分浩大,队伍长得几乎望不到头。
仪仗缓缓行至棠府,皇贵妃透过轿帘, 看着和记忆中全然不一样, 十分陌生的棠府,这才恍惚记起,好像自从进宫后,她就一直没回来过。
这次回来, 算算竟已有三十多年的光景。
而今天她回来,也并非是因为想家,而是为了棠袖。
真是世事无常啊。
皇贵妃摇头笑了下,起身出轿。
今日恰逢休沐, 因而除冯镜嫆和棠袖两个有诰命的女眷外,棠东启和辰二爷也领着棠蔚早早在外候着,此刻见得皇贵妃露面, 众人按制行礼,规矩端方寻不出一丝错处。
皇贵妃本就独得圣宠,又特意向皇帝说明出宫主要是去看棠袖, 皇帝便允皇贵妃可在棠府留宿,第二日再回宫。
于是走完一应礼仪, 皇贵妃回到昔日闺阁,先换了身舒服的打扮, 方着人去请棠袖。
棠袖很快就来了。
落座后, 皇贵妃让都人宦官们退出去,问棠袖:“你是不是要回侯府了?”
棠袖早猜到皇贵妃会这么问。
便答:“回什么侯府,一个孩子而已,我难道还养不起吗?”
皇贵妃噎住。
莫说一个孩子, 就是一百个一千个,棠袖也养得起。
可重点是养不养得起的问题吗?
这段时日,宫里宫外皆传连孩子都有了,棠袖与陈樾必然已经复合,或者说两人一直就没有真的分开过,既如此,棠袖为何始终不愿意回江夏侯府?
没和离,却呆在娘家不回夫家,若非身份摆在那,背后又有一干人撑腰,棠袖还不知道要挨多少骂。
是江夏侯府哪里不如棠袖的意吗?
皇贵妃觉得棠袖心里头怕不是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奈何她虽然是棠袖姑姑,看着棠袖长大,可一旦棠袖不进宫,她身为皇帝后妃等闲不能离开皇宫,顶多派人去问去请,根本没法自己出来见棠袖。
加之近些年因着棠袖和离的事,她与棠袖着实谈不上亲近,甚而关系渐渐都有些淡了,她就算想和棠袖说点在宫里不便说的话,也说不出口,因她隐约意识到,之前棠袖不肯进宫,大约是因着她的缘故。
是她在棠袖面前提及王皇贵妃死前之事,惹了棠袖不快,棠袖便不进宫,和她关系也更淡了。
而此事里还夹着太子和太子妃。
棠袖与太子妃确实要好,好到甚至能为着太子妃去说动皇帝,亲自带人离京游玩。
皇贵妃觉得棠袖生气,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也算情有可原。
但也正因此,她才觉得棠袖生她的气简直莫名其妙——
她可是棠袖姑姑,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棠袖为个毫不相干的死人同她置气?
她还没气棠袖不听她的话,非要跟她对着干,连带冯镜嫆被影响得这几年也开始不向着她,尽管每每进宫还是会去她的翊坤宫坐坐,但总是到不了一时半刻就要走,一点脸面都不给她。
至于棠府里的其他人,棠东启和辰二爷那两个都是傻的,是愣头青,瑜三爷个废物她更是提都不想提,放眼望去,她竟是空有皇贵妃之名,却根本无人可用。
而这一切的由头,只是因为她不想让棠袖和离,想让棠袖回江夏侯府。
想到这,皇贵妃心头怒火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