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渺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
阿娘的用意,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一些,可是又知道得不真切。
阿爹没了,阿娘别的什么也不做,只是毅然决然地带她上京城,应该是想为阿爹报仇。
毕竟阿爹就死在京城里,而凶手还未抓到。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不知道,同阿爹的死到底都有些什么关系。
阿娘带她住在石桥巷里,带她做营生,带她住进相府……都是为了什么呢?
沈若竹抱着祁云渺,终于告诉了她自己当初在京城的三个月,都发生了什么。
在上京城认领祁琮年尸体的那三个月里,沈若竹在大理寺的衙门里哭过,也闹过,还当着许多百姓的面,同一群又一群的官差衙役质问过。她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事情都告诉给了大理寺,只期望他们可以替她的丈夫找到凶手。
可是大理寺无论如何便只告诉她,这桩案子是悬案,他们没法查,根本无从查起。
沈若竹便又自己找了仵作,坚持不懈,定要自己找出杀害祁琮年的真凶。
她闹了整整有三个月。
那段时日,只要是来大理寺办事的人,都见过她。
终于,大理寺主事之人看不下去了,带她去见了一个人。
是当朝的宁王殿下,萧明禹。
沈若竹一眼便认出了他,自己丈夫好心收留下来的那个人。
回到了京城的萧明禹,又换回了他满身干净又华贵的衣袍,他的眼睛上缠着纱布,由人推着,坐在轮椅里。
她站在萧明禹的面前,听萧明禹把事情全都告诉给了她。
原来,他当初之所以会流落到青州的乡野里,是因为他在济州办案时,无意得知了自己兄长怀王在济州犯下的事情。
怀王一党生怕他回到京城之后,会把事情告诉给皇帝,是以便一路暗中追杀他。
到青州的时候,他因为怀王的追杀,彻底和手下走散了,独自流落到山林里,这才被祁琮年捡了回去。
祁琮年送他上京,原本一路都没什么事,结果在快要到京城的时候,他们又遇上了怀王的人。
祁琮年用命护送他成功回了王府,而他自己则是倒在了京城的大街上。
这桩案子,涉及皇室,还是当今陛下最为看重的怀王,还有自小患有眼疾的宁王,是以,大理寺根本没法查,也查不了。
“怀王……”祁云渺呢喃,问,“那怀王……他死了吗?”
“他死不了。”沈若竹苦笑道。
当初刚得知真相的她,和祁云渺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
既如此,怀王能死吗?
结果自然是不行。
萧明禹一开始得知自家皇兄犯下的事情后,其实还并不打算将他告发,但是他一路追杀他至此,回到京城后,他第一时间自然就是进了皇宫,把自己得知的事情告诉给了皇帝。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还是棋差一招,得知他回京后,怀王以防他会立马告发他,直接先他一步进宫,把事情自首给了皇帝。
不是什么造反谋逆的大事,只是包庇几个贪官,害死了几条人命,他又是自首,是以,皇帝只是罚他在王府闭门思过一个月。
至于他,因为欲意挑唆兄长和父皇之间的关系,而被打发去往蜀地巡查,需要三个月之内动身。
“凭什么相信他?”听到这里,祁云渺突然奋力挣开母亲的怀抱,吼道,“凭什么他说的就不是谎话!凭什么人不是他害死的!”
她一边落泪,一边情绪激动到不行。
沈若竹何尝不知道女儿在想些什么。
是啊,她当初也这般想,凭什么他说的话,她就要相信,凭什么他就不会是凶手。
可是宁王道:“本王若是凶手,那你觉得,本王为何要杀自己的救命恩人?因为他知道了本王不可告人的辛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和你的女儿,本王也一个都不会留,我定会派人去青州,将你们斩草除根,不会容许你如今还有本事站在这里,质问本王一个字。”
沈若竹浑身不寒而栗。
是啊,他们皇亲贵胄,要区区几个平头百姓的性命,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在他们的眼里,人命如草芥,说死就能死。
他若是想要她和女儿的命,她根本什么都拦不住。
她们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无影无踪,悄无声息。
那日离开大理寺的时候,沈若竹得到了所有她想知道的事情的答案。
但她却什么力气也没有。
因为她没有办法报仇。
走下大理寺台阶的那一刻,她腿软得差点摔倒。
有一个人伸手,扶住了她。
沈若竹抬头去看他。
那是她平生第
一次见到裴荀。
穿着一身紫色官袍的男人,腰束革带,脚踩乌皮靴,脑袋上戴的貂蝉冠,用灯笼纹锦做绶带,昭示着他的身份,若非王侯,必为三公卿相。
“夫人没事吧?”她听见裴荀问她。
沈若竹不曾说话。
她只是注视着裴荀的眼睛。
而后自他的神情中,明白了一些事情。
沈若竹从小样貌出众,生了一双如同江南秋水般会说话的眼睛。
自小到大,她在无数个男人眼中,都见到过几近类似的神情。
她由裴荀搀扶着起身,却不曾喊他再送自己下去。
她与他道了谢,而后独自慢慢地走在大理寺下去的台阶上。
她清晰地听见身后裴荀上台阶的声音,当然,也听见了大理寺门前的衙役称呼他:“相爷。”
那是沈若竹见到裴荀的第一日。
也是她带着祁琮年的尸体,离开京城,准备回去青州的日子。
离开京城的最后一刻,沈若竹托人打听了一番关于当今宰相的事情。
她知道他妻子已经故去多年,知道他如今府上干净,只有一个独子。
还知道城西的石桥巷虽然偏远,但是那是裴荀时常要去的地方。
因为他们裴家的宗祠就在那里。
第二十七章 我教你骑马
祁云渺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阿娘回来的第一日,她会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这日,沈若竹把所有自己能告诉给祁云渺的事情,全都告诉给了她。
她听完所有的事情后,又再度扑进到自家阿娘的怀里,泣不成声。
“阿娘,对不住,我适才不该那般吼你……”她的泪水一兜一兜地落,汇聚成江河湖海,最后全都倾倒在自家阿娘的衣襟上。
可是沈若竹又如何会怪她呢。
她抚着祁云渺的脸颊,只道:“渺渺,就算是为了你阿爹,你也要好好地在相府里待下去,知道吗?”
祁云渺点点头。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阿娘说她没有忘记阿爹,她一直都知道。
她的啜泣声一嗒一嗒,落在沈若竹的耳朵里。
沈若竹任女儿扑在自己的怀里,哭了有一会儿,随后,她却推了推祁云渺的肩膀。
“那若是寻常时刻,渺渺,你如今该去做什么了?”沈若竹问道。
祁云渺茫然了一瞬。
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问道:“去,去练武?”
沈若竹点了点头。
祁云渺便立马又脱离了她的怀抱。
她擦干自己脸颊上的泪水,同沈若竹作揖,行礼:“那阿娘,我如今就去,我立马去练武,我去好好念书,我定不拖阿娘的后腿!”
沈若竹失笑地看着女儿。
什么拖不拖后腿的,祁云渺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她其实从来都不对她报有什么太大的期待。
不论是从前还是将来,她永远都只期盼着祁云渺能快乐,能高高兴兴、安安稳稳地过完自己想要的一生。
目睹着祁云渺离去的身影,沈若竹同样也擦干自己脸颊上的泪珠,整理好衣襟,这才回到前厅。
方才回京城,她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
虽然这段时日沈若竹都不在京城,但是京城的事情,在管家给裴荀的信里,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她不在京城的时候,裴则虽然嘴硬,但没过多久,还是搬回家里来住了。
沈若竹在回来的路上便打算好了,今晚怎么着也得设宴,感谢一番那孩子。
她回到前厅,裴荀正在看一封新到手的信笺。
沈若竹便上前问道:“相爷这是在看什么呢?”
“哦。”裴荀折起信笺,道,“宁王来信,想请我明日上他府中坐坐。”
沈若竹微微怔了下,指尖不经意间掐紧了掌心的肉。
“宁王?”她问,“那相爷打算去吗?”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