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早膳,果然同外头的不同,同样是清粥做主食,但是相府配的小菜,却足足有十多种,从爽口的萝卜丝,到开胃的酸黄瓜,再到精致的肉脯、香草……祁云渺目不暇接。
虽是日上三竿,但她起床后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做,嬷嬷便也不急着催促她,任她慢慢吃。
直到祁云渺吃了快一半的时候,突然,有小厮匆匆跑到了祁云渺的小院前,见她还坐在院中喝粥,急道:“小姐怎么还在用早膳!郎君都在花厅中等了一个时辰了!”
“什么?”方嬷嬷替她问道,“郎君等小姐做什么?”
“相爷今日走前吩咐了,今早要郎君带小姐去宋府拜师呀!”
“哎呀!糟了!”
方嬷嬷显然是把这回事情给忘记了。
她瞧一眼仍坐在桌边的祁云渺,赶紧抓起她,替她又整理了一遍发髻,道:“小姐先不能吃了,赶紧去宋家要紧!”
什么宋家?什么拜师?
祁云渺觉得自己一概听不懂。
方嬷嬷便一边带着她往花厅去,一边道:“先前小姐还没进府时,相爷便同夫人商量过了,礼部宋大人家有个私塾,请的老师是从前国子监中鼎鼎大名的苏博士,小姐如今既是相府的小姐,自是不能再在外头的野私塾玩闹,是要上全京城最好的学堂才是!”
什么叫外头的野私塾?
祁云渺听罢便有些不乐意了。
虽然她在外头的私塾待的时间短,但那里的老师和同学们也都是极好的。
她还想说些什么,只是方嬷嬷紧赶慢赶地推着她已经到了花厅。
“郎君。”她赔笑道,“小姐准备好了,郎君请走吧。”
这是祁云渺第二次见到裴则了。
她实在是有些措不及防,见到他如同昨夜那般端坐在椅中,她想起昨日娘亲说过的话,站定之后,便不卑不亢地朝他福了一福。
“兄长。”她道。
裴则的眼皮掀了一下。
放下手中的茶盏,终于正眼瞧了眼祁云渺。
与她的娘亲不同,如今尚还年幼的祁云渺,脸颊写满了青葱与稚嫩。十岁上嫩生生的一张脸,乍看是有些可爱,只是细看之后便会发现,除了晶莹剔透的肌肤之外,她的五官目前并无任何突出的地方,不像是个美人胚子。
从昨晚到现在,裴则对这个所谓的继妹都实在没什么兴趣。
见到她好歹是衣着齐整了,便起身道:“走吧。”
祁云渺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只是不过走了两步,她便看见,裴则忽而又停了下来,转身眸光定定地打量着她。
祁云渺不知自己又哪里惹这位兄长不悦了。
“束脩,等着我给你拿吗?”只听裴则缓缓问道。
祁云渺恍然大悟。
她左右朝着屋中环顾了一圈,才在座椅后头的圆桌上找到了阿娘还有相爷早早为她准备好的束脩。
拜师最讲究的就是礼节,就算是当初外面的私塾,阿娘带她拜师时,也是准备足了东西,不能对老师不敬的。
祁云渺费力抱起了桌上的十条肉干,眼看着芹菜还有莲子等物实在是抱不动了,方嬷嬷赶紧上来与她搭了把手,替她将东西都送到了马车上。
去宋府的路需得小半个时辰。
相府一共准备了两辆马车,一辆用来装东西,一辆用来坐人。
裴则上了第一辆,祁云渺在方嬷嬷的陪同之下,将束脩都装进第二辆马车之后,左看右看,自觉地爬上了第二辆马车。
方嬷嬷见状,赶忙拉了拉祁云渺的衣摆,提醒道:“这是用来装束脩的,小姐怎同一堆肉干坐在一块儿?”
那不然要同前头的人坐在一块儿吗?
祁云渺慌忙摇摇头,道:“嬷嬷,我喜欢这么坐,就这么坐,没事的。”
方嬷嬷欲言又止,最终,只得由她。
而前头的那辆马车当中,直到车轮开始转动,也不见人上来,裴则终于伸手,撩开帘子向外看了眼。
他的指节微屈,整只手掌如同白璧般纯净,无瑕。
跟在他马车旁的小厮像是他肚中的蛔虫,道:“郎君,小姐坐在后头那辆马车了。”
裴则闻言,未置一词,只是稍加思索后,便放下了手中的帘子,恍若无事发生。
第三章 柿子树
待到宋宅,时辰已过半上午。
秋日里的阳光轻浅,即便过了大半个清晨,光晕依旧没有多少的暖意。
祁云渺从马车上搬下一堆的束脩,照例抱在怀里,走到裴则的身边。
宋府门口除了看门的护院之外,还站了一个模样颇为醒目的少年。
少年立在台阶上,个子看起来略逊裴则一些,只是脸颊明朗,笑起来,很容易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还有两颗小虎牙。
见到祁云渺同裴则下车,他立马咧开嘴角,从台阶上跑了下来,半是欣喜半是责备道:“怎么如今才到,夫子都已经开课了!”
裴则侧身向后看了眼祁云渺,祁云渺怀抱着大堆的东西,脸颊上当即便流露出了些许愧疚。
少年当下便明白了。
“快先进去吧,趁着夫子如今正在休息,去行拜师礼。”他道。
祁云渺点了点头,跟在这名少年还有裴则的身后,便这样进了宋府的门。
这是宋侍郎的宅邸,在来之前,方嬷嬷已和她粗略交代过了,宋侍郎是礼部的侍郎,同相爷在朝堂上交好,私底下也多有推杯换盏,是以,她可以放心在宋家念书。
宰相,侍郎。
多么奇妙,祁云渺想,在
去岁之时,她见过最大的官还只是城中的县令,还是要运气极好,跟着阿爹趁年节热闹,进城去玩的时候才能见到。
没想到,今朝她便能住在宰相的家中,到侍郎府邸念书。
领她进门的少年名为宋宿,是宋侍郎膝下的长子,年纪同裴则一样大。
一路上,宋宿没少和她玩笑。
“你就是镜宣的妹妹?”他问,“我叫宋宿,二十八舍之星宿,字照林,妹妹如何称呼?”
祁云渺答道:“祁云渺。”
“祁云渺?是哪个祁?”宋宿又问。
“唔……”
祁云渺一时想不到要怎么说才好了。
哪个祁?他们全村人都姓这个祁,先前私塾里的夫子也没问过她这个问题呢。
她思索了有一会儿的功夫,却也想不起来,自己应当要如何同宋宿介绍自己的姓氏才好。
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却并不知晓自己姓名的出处。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
终于,似是看不过去,走在她身侧的裴则声色懒懒的,替她做出了回答。
祁云渺立马回头去看他。
宋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妹妹的姓氏可是诗经里来的呢!”
“嘿嘿……”
祁云渺心虚地笑笑。
她对诗经什么的,并不曾通读,平日里阿娘给她念诗,她也多半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念书的时候,更多的是只想着待会儿要如何缠阿爹带自己上山玩。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
祁云渺收回目光,默默在心底里将这八个字念了许多遍。
待终于到了宋府的学堂,祁云渺算是又开了一回眼界。
书香人家的书塾,排场原来是极大的。祁云渺从未见过这般的学堂,每人皆有一张自己的书桌,还有自己的席子。学堂里学生并不多,但是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坐在宽敞的桌子前,桌面上摆着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尽数齐全。
祁云渺来的匆忙,家中还没有为她安排书童,便只能是她独自局促又忙碌,给先生送礼。
在宋家担任老师的先生,是从国子监中退下来的老学究博士。
在祁云渺过来前,宰相便已经与宋家还有苏博士都打过不少的招呼了,所以祁云渺的拜师礼一切尚算顺利。
那么再接下来便是上课。
裴则只负责送祁云渺拜师,当然不会再陪着她听学,是以拜师结束,他便不知道去了哪里。祁云渺独自摆好家中为自己准备的笔墨纸砚,坐在学堂的最末端,听学究讲课。
一堂课听得稀里糊涂,结束后,便有人一堆人围了上来,对她兴致勃勃。
“你叫祁云渺?哪个祁?名字怎么写?”
“你就是裴相新认的女儿?”
“祁云渺,听说你从前住在乡野,你多大了?我们待会儿散学了要去摘柿子,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
大家七嘴八舌的,问的祁云渺快头晕。
不过万幸,祁云渺一点儿也不讨厌这般的同窗。
她认真回答了每一个人的问题,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交换了自己的名字。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我的姓氏出自诗经。”
“嗯,我娘的确同相爷成亲了。”
“我从前是住在乡野,摘柿子?这里竟然有柿子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