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两个人同时起身。
祁云渺走在前头。
她今日穿的衣裳是一套灰蓝色的上袄和下裙,在如今这满目橙黄的园子里,低调并不显惹眼。
裴则则是走在她的身后,慢慢悠悠跟随着她的步伐,不管她走到哪里,他都跟着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祁云渺绞着自己的双手,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恰恰好,裴则亦是一样。
裴则一路默默盯着祁云渺的后脑勺,觉得祁云渺适才看他的目光,好似发现了什么。
他从未有如此的心虚过。
心底里有声音在隐隐告诉他,发现又如何?他们如今早就不是兄妹了,就算他真的喜欢她,钟情于她,那又如何?他们只是同这世上的任何一对男女一样,没有违背任何的纲常伦理、世俗道德;
但是又有别的声音在提醒他,不,不能叫祁云渺知晓他的心思。她一直都在真的把他当哥哥,万一知晓了他的心思,她便离他越来越远了怎么办?而且她向往自由,不管何时何地,她真心向往的永远都是外面广袤无垠的天地,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答应了他,那他们之后要怎么办呢?是让祁云渺陪他永远留在上京城,还是他为了祁云渺辞官,陪她去闯荡江湖?
其实……闯荡江湖也不是不可以……
裴则一路心底里都在想着事情,眉间的愁容越锁越深,也没有什么功夫去欣赏沿途的腊梅。
终于,他们转了一圈,他也不知道祁云渺到底走到了哪里,只听她突然喊道:“阿兄,那里有纸鸢!”
裴则抬头,朝着天际望去,眉间耸了一路的山丘逐渐缓缓舒展开来,道:“是啊。”
“冬日里竟然还有人放纸鸢!”祁云渺觉得稀奇。
一般她看人家放纸鸢,都是趁着春日或是秋日,冬日纵然也有风,但是冬日里的寒风太刺骨了,冷得人都不想将手拿出来,又有谁会有心思特地去放纸鸢呢?
“你想要玩吗?”
裴则见祁云渺的目光自从锁定在了这只纸鸢上之后,便再也不曾挪开,顺其自然地问道。
祁云渺却摇了摇头。
不,她不想放纸鸢。
如今天色已经快要没有太阳了,冬日里只要没有太阳,天立马便会黑得很快,现在去买纸鸢回来放的话,根本玩不了多少的时间。
而且,还麻烦阿兄。
两人今天一路上都没有怎么说过话,如今,祁云渺终于回头去看一眼裴则。
走了这么一路,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则。
裴则不是晏酬已,也不是宋潇,就算越楼西如今是她名义上真正的继兄,但祁云渺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总是如出一辙冷静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的。
可是裴则不是。
纵然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她到底该如何去做呢?
裴则是她如今唯一一个愿意真正承认的哥哥,是她的阿兄,她当真觉得,他是她的亲哥哥。
若是自己的亲哥哥对自己有了那等不该有的想法,那身为妹妹的人该怎么办呢?唾弃他吗?还是狠狠地去抱住他?再去安抚他?拒绝他?
祁云渺不知道,她也完全没有经验。
几个时辰前在晏酬已面前还可以轻轻松松说出所有自己想说的话的祁云渺,如今在裴则的面前,却只有无尽的沉默。
面对裴则,她只敢看一眼,而后很快便又将目光转回到天上翱翔的纸鸢。
她盯着纸鸢又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和裴则道:“阿兄,我们回家吧。”
“好。”
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祁云渺想,裴则不管是什么事情,几乎全都顺着她,只要不是伤害她身体的事情,他几乎对她没有不言听计从的。
明明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
祁云渺还记得,自己一开始到相府的时候,裴则对自己爱搭不理的,对别人什么样子,便就对她什么样子,甚至还会更差一点。
他不喜欢她和阿娘,平等地将她们放在不喜欢还有瞧不起的行列里。
到底是何时开始,情绪发生了转变呢?
祁云渺想不明白,是日回家,在阿娘面前强撑着精神才没有叫她看出自己的困惑和不解。
—
河东行刑后,祁云渺和沈若竹的一桩心事,算是暂时压下了。
她们如今动不了宁王,这没什么,反正在祁云渺的眼里,她始终坚信,自己会有手刃宁王的那一日。
到时候不管是送他上断头台,还是让她直接一刀插进他的心脏,反正她一定会亲手送他上路。
河东就算是开胃菜了。
在河东行刑之后的那几日,祁云渺一连在家里待了好几日不曾出门。
因为裴则的事情,她暂时不想出门去见任何人,不想见裴则,也不想见晏酬已,她每日只按照着身体的记忆将武艺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越群瑶写信来邀请她过去,她也不去,她便像是一只萎靡不振的小鸟,偶尔会振起翅膀,努力去给自己觅食,寻找一些食粮,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脑袋空空地趴在窗前,对着冬日的窗景,漫无目的地发呆。
直到这一日,祁云渺终于再也没有办法发呆——因为宁王妃上他们的家门来了。
祁云渺听到下人们的禀报,眨着不可置信的眼眸,听到他们确认道:“是真的,夫人正在前厅招待,喊小姐过去呢!”
宁王妃上他们侯府来了。
祁云渺终于振作起精神,在片刻之间拼命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叫自己恢复了清醒。
她赶去前厅,见到沈若竹同宁王妃正一道坐在主位上。
见到她来,她们纷纷朝她招手。
祁云渺便走到了自家阿娘的身边,同这位王妃行了礼。
她定定地看着宁王妃,不知道她今日上门的目的。
宁王在大理寺的事情,想必她都已经知道了,那她今日是来做什么的?是替宁王感到抱歉吗?是来同她们家道歉的吗?
祁云渺还猜对了。
宁王妃真的是来替宁王道歉的。
自从上了侯府的门之后,这位王妃的脸色便一直怀着愧疚。
在祁云渺不在的时间里,她已经和沈若竹说了许多内疚的话,如今祁云渺到了,她也是一副愧疚难当的样子。
“我实是没想到……”她拉着沈若竹的手,满目莹莹,似乎下一刻就能替她们母女落下眼泪来,“我们王府亏欠你们太多了……”
“……”
若是你知道你的丈夫都做了些什么,就会知道,你拿你们整个王府换,都是不够的。
从前阿娘每次去宁王府回来,都会说,宁王妃是个没什么好查的人,祁云渺原先还有一丝的怀疑,今日真见这位王妃,听她说了这许多的话,祁云渺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什么都不懂的人。
宁王做的脏事,应当一件都不曾叫自己这位王妃知道。
多可笑。
自己是个恶贯满盈之人,结果却将妻子呵护得如同一朵纯净的莲花。
这一日,宁王妃在陵阳侯府里坐了许久,给祁云渺和沈若竹都送了许多的绫罗以及补品,甚至还有所有陵阳侯府的孩子们,借了沈若竹母女的光,也都有一份礼物。
祁云渺送她走的时候,见她快走到马车边上了,还不忘拉着阿娘的手,和她道,日后有空,千万要记得多带着女儿上王府玩。
祁云渺的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只有麻木。
等到终于见到这位王妃上了马车,沈若竹回过头来,她才出声,道:“阿娘……”
沈若竹叹口气,似乎知道祁云渺要说什么。
她道:“她是个真正单纯的人。”
“宁王将她护得这般好,若是她有朝一日什么都知道了……”
“等到那一日,或许对她是种残忍,但我们不会心慈手软。”沈若竹道。
祁云渺望着自家阿娘的眼睛,奋力点了点头。
沈若竹牵着女儿往家里走,等到快要到主院的时候,祁云渺又主动松开沈若竹的手,打算回去自己的小院。
“等等,渺渺!”可是沈若竹叫住了她,她拉紧祁云渺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近来都在想些什么呢?”
“我?”祁云渺下意识否认,“阿娘,我没有想什么啊。”
沈若竹定定地看着女儿。
她若是只萎靡那么一两日也就罢了,但如今,自从河东行刑那日过后,祁云渺已经连续萎靡不振了不知道多少日,她这个做娘亲的,若是还看不出来,未免也不太称职了。
原先想要找个恰当的时机问一问她,现在倒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
祁云渺果然什么都躲不过自家阿娘的眼睛。
她被阿娘拉着手,忽而有些心虚,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阿娘,若是你意识到,有一个不该喜欢你的人,突然似乎是喜欢上了你,你觉得你该如何面对?”
“你说裴镜宣?”沈若竹脱口而出道。
第八十九章 宁王的眼睛(二更)……
“……”
祁云渺没有想过,自家阿娘的火眼金睛已经到了这等厉害的地步。
她不过是刚刚说了一句话,阿娘便已经能准确地猜出阿兄的名字。
她震惊地看着阿娘,嘴上却道:“不是!”
“阿娘!不是阿兄,和阿兄没关系!阿娘,你怎么会猜是阿兄呢?这如何会同阿兄有关系?”
祁云渺否认再三。
沈若竹微微挑起半边眉,看着女儿慌里慌张的样子。
若说适才沈若竹还只是简单的猜测,那如今,便是实打实的确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