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沉茜看着容冲,那双眼睛黑润明亮,热忱的像是没经历过任何黑暗,她想到他日后要经历的苦难,心中莫名不忍。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语气变得十足柔和,说:“白玉京小公子的名声谁人不知,他是掌门幼子,单名一个冲字,家世非凡,剑术高明,长得也俊俏,从小就是汴京许多人家的榜上贵婿。听说他喜欢穿白衣,喜欢在佩剑画影上系铃铛,尤其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到处营救年轻美貌的小娘子。条条桩桩都和你符合,我猜的没错吧?”
容冲笑了,眉宇间意气风发,瞬间恢复了高兴:“谢娘子谬赞。不过,我可没救过年轻美貌的小娘子,既然娘子这样说,那我可要护花到底了。”
赵沉茜没想到他还要跟着她,问:“你不是和人比赛降妖吗,为何不去神庙,要在我这里耽误时间?”
“区区一场比赛,输了就输了,如果留你一个人出了事,那才叫无法弥补。”容冲说,“正好我也要去墓地验证些事情,这位年轻美貌的小娘子,可以一起走吗?”
赵沉茜原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抓着这几个字不放,倒像是赵沉茜自夸一样。赵沉茜抿了下头发,说:“别乱叫,我有名字。”
容冲知道赵沉茜要骗他了,配合地问:“不知娘子怎么称呼?”
十四岁初遇时,赵沉茜还无法习惯旁人不加掩饰地对她好,只能像个海螺一样,用高傲坚硬的外壳掩盖脆弱的肉,他对她越好,她就越要将他推远。哪怕他护着她走了一夜,她也从没有好声和他说过话。
但她现在已不是十四岁,她已经在漫长的成长中变得自信。容冲告诉她,她值得被人爱,高太后告诉她,她可以成为别人信赖的靠山,光珠也告诉她,她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天底下不是所有婚姻都像昭孝帝、孟皇后一般,也有容复、楚蘅这样相伴一生的眷侣。明明她临死时都在遗憾辜负了他的感情,现实中小心谨慎也就算了,为什么在梦中都要瞻前顾后呢?赵沉茜静了片刻,说:“我叫赵沉茜。折戟沉沙的沉,千亩卮茜的茜。”
容冲意外,不由看向她的侧脸,她竟然没有随便编一个名字骗他?容冲马上反应过来,说:“哪里,分明是沉鱼落雁的沉,茜茜琼姿的茜。”
赵沉茜垂眸轻笑,说:“白玉京每年从朝廷拿走那么多军费,全用来教花言巧语了吗?”
容冲反问:“你怎知是花言巧语?万一是真心话呢?”
“那就更麻烦了。”赵沉茜说,“我们走在妖怪的地盘,敌我不明,你不想着警惕环境,反而有心情观察女人?”
“娘子长这么美,哪用得着仔细观察,我看第一眼就知,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容冲打量着赵沉茜表情,小心翼翼道,“等此间事了,我可以去娘子家拜访吗?”
赵沉茜心想这狗东西是真的得寸进尺,不置可否,道:“先活着从这里出去再说吧。”
月黑风高,坟地上草木摇曳,隐约有呜呜的哭声,容冲心想他们的初遇总是如此不同寻常,不是在地底爬树,就是在墓地探坟。赵沉茜看到挖开的墓穴,毫不避讳上前,看样子竟要亲自下去,容冲叹了口气,先行跳下去,伸手扶她:“地上滑,小心。”
赵沉茜看了他一眼,没有逞强,搭着他的手下墓。容冲从芥子囊中摸出一颗夜明珠,伸手不见五指的墓穴霎间明亮,容冲自己都惊叹于他年少时的阔绰,说:“看起来这里就是村志里记载的墓穴,你看,这是砍断的树根,树芯果然是红的,应当是树妖从这里吸血,久而久之连木干都被血染红。”
赵沉茜拿出香囊里的柳木,仔细对比,发现两者纹路相似,看来陷害孟皇后的柳木,的确来自于玉溪村的柳树妖。可是,是谁做的呢?他的目的是什么?
容冲在后方检查尸体,可惜墓穴的主人还是难逃厄运,在村民们被吓跑后,他根本无力爬出墓穴,最后竟困在棺材里活活饿死了。容冲看着棺材上的抓痕,叹息一声,起身去看赵沉茜:“你在看什么?”
赵沉茜下意识想藏起柳木,最后想起容冲见多识广,或许能为她解惑,就问:“这截木头和柳树同源吗?”
容冲点头:“是的,上面有一样的妖气。”
“有什么用处吗?”
“能有什么用处。”容冲道,“就是一截木头,烧柴都嫌不够。不过民间有些说法,认为柳树通留,可以让男子回心转意,甚至有人专门去找年老成精的柳树,做成木牌让女子佩戴。其实什么用都没有,都是民间讹传。”
容冲说完,没在意问:“你这块是哪里来的?你该不会也信那些说法吧?”
赵沉茜将证据收起,淡淡道:“为什么不信,我母亲就是被这样定罪的。”
容冲骤然失语。他刚遇到她时,确实听说过关于孟皇后一些不太好的传闻。他对那些谣言嗤之以鼻,甚至想过帮她们母女摆平此事。赵沉茜自然严词拒绝了,为此好一阵不理他,从此之后,容冲就再不敢提孟皇后。
容冲小心觑她的脸色,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
“无妨。”赵沉茜早就看开了,说,“这又不是你的错。怪谁都不能怪你。”
昭孝帝因厌恶高太后将孟氏废弃,后来又因为赵沉茜得了容家小公子青眼,碍于容家的颜面,将孟氏从冷宫里放出来,这难道能怪容家权势滔天,怪容冲喜欢她吗?连十四岁时的赵沉茜都明白,怪谁都不能怪容冲,他只是想为她好。
赵沉茜不想谈此事,主动转移话题,问:“刚才你说你要验证一些事,怎么样,验证了吗?”
容冲顺势道:“差不多了。你可知道栖霞城惨案?”
赵沉茜当然记得,肃容问:“栖霞城全城无一活口,玉溪村也差不多被屠村,莫非,两者有什么关系?”
“我父母曾是栖霞城案的亲历者,当年有一个怪现象,栖霞城遇难者尸体俱在,却没了魂魄。我父母追查多年,近期找到了线索。”容冲睁着眼睛说瞎话,其实不是父母查的,是他从蓬莱岛出来后翻看卷宗,才将许多事情联系起来。但现实中他不能暴露身份,只能在梦境中,通过这种方式将信息传给赵沉茜:“世间万物,唯有人的魂魄永恒不灭,但人的身体却十分孱弱。有灵脉的修行之人哪怕天赋再高、修炼再勤,记载中活得最久的也不过两百三十岁,而没灵脉的普通人,大多只有五六十年。所以历朝历代总有人钻研长生之法,有人寄希望于死而复生,不断换躯壳活着,也算长生不死;有人看中了妖怪悠久的寿命,想将人的魂魄和妖的躯体融合,这样就能同时拥有不灭的灵魂和强大的体魄。”
赵沉茜听得很仔细,问:“那代价是什么呢?”
容冲手中夜明珠照向棺材里的男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天道守恒,一个人的长生,势必要用许多无辜生灵的死做代价。第一种方法没人成功过,人的躯体十分脆弱,摔一下都能死,根本受不住移魂,所以第一条路几乎是死路,邪修主要尝试第二种方法,将人魂注入妖躯内。近年来新冒出一种邪术,以人养人,假设某位富商想长生,抽生人魂丝养他的魂魄,抽青壮年的精血养他要移植的妖躯,等他的魂魄足够强大,妖物躯壳也被人的精气完全浸透,两者会更容易融合,只要成功,他就可永葆青春,长生不老了。”
夜风从墓穴上方吹过,呜呜咽咽,仿佛无数冤魂哭啸。赵沉茜看着墓穴里不知通向何处的根须,沉默许久,问:“这只柳树妖,就是某位富商为自己养的躯体?”
“去看看就知道了。”容冲拔剑,一剑劈过,树根周围的土被震落,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容冲率先上前,站在黑暗中,问:“你要来吗? ”
赵沉茜看着他,他目光平静,无声邀请她赴一场危险的约。赵沉茜认命地叹口气,扎起头发,说:“早知道就穿黑色的衣服了。走吧。”
第75章 耳珰
容冲在前方开路, 赵沉茜跟在后面,两人沿着树根,艰难在地下穿行。赵沉茜再一次从根结下钻过, 小心翼翼不踩到根须,以免惊醒树妖,起身时, 她望向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树根,问:“这只树妖的根系竟然如此庞大, 看起来,它从地下覆盖了整个村子。”
容冲点头,长长叹息:“是啊, 不能给来路不明的妖怪修神庙,各城池乡镇都有城隍镇守, 这些神灵或保境安民,或御灾捍患, 生前皆是有功于民之士, 死后不入轮回, 位列仙班,依旧庇佑一方不被妖精鬼魅侵扰。一旦立了新庙, 便是将其他精怪立为新城隍,原本的城隍神就护不住了。若非是玉溪村民亲自将所谓神树请进来, 区区一个树妖,怎么轮得到它在地下猖獗。”
赵沉茜道:“村民也是为了求平安,怎么抵得住有心算无心?我总觉得柳妖想不出这么高明的局,这套做法定是有人教的。”
“这么通人性,想必已被人蓄养了很久。”容冲挥剑的动作越来越轻,低声道, “前面就是树妖本体了,小心些,别吵醒它。”
赵沉茜颔首,忽然心中一凛。他怎么知道树妖在睡觉?之前她有说过吗?
越靠近本体,树根就越粗,蹲下后足矣隐蔽身形。容冲轻巧藏到树根下,打量了一会,示意赵沉茜快来。赵沉茜不动声色挪到他身后,透过缝隙看向前方。
树根虬结,像千龙俯首,汇聚一处,一株庞大的柳树矗立在中央,它足有十人合抱粗细,树皮纹路狰狞,隐约可见一张脸,正阖着眼睛睡觉。随着它一呼一吸,万千树根隐隐闪过红色细流,如血管一样汇入主干。
赵沉茜从绣囊里拿出柳木,再一次比对,确定这段木头就是出自这里。陷害孟皇后的人,显然和这株柳树妖的主人关系匪浅。
赵沉茜看着粗糙的树皮,难以想象会有人想变成这样,哪怕能长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容冲像是看出了赵沉茜的想法,说:“这只是第一步,反正这是一只树妖,砍了还能再长,总能试验出和真人一般无二的躯壳。这个主人倒很有经商头脑,用树妖做载体,只要能成功一个,之后就能无限复刻,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可是,每一次试验,代价都是无数活生生的人命。”赵沉茜深深叹息,“究竟是谁,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嘘。”容冲突然拉着赵沉茜低头,说,“有人来了。”
赵沉茜以为是树妖主人来了,屏息以待,结果进来的却是一个熟面孔。卫景云?赵沉茜意外,怎么是他?她记得卫景云第二天才赶到汴京,怎么今夜就提前来了?
柳树妖就在面前,卫景云却不杀妖,而是鬼鬼祟祟避开枝蔓,像是在找什么。赵沉茜不明所以,容冲却心如明镜,这厮定是在找赵沉茜。
呵,找不到吧,容冲心里冷笑,卫景云只知他们被困在神庙地下,却不知容冲和赵沉茜初遇在村长家。
哪怕一切都可以贩卖,爱意仍无法模仿,云中城的情报网再发达,也无法窥知容冲和赵沉茜共度的点滴。
卫景云尽量放轻动作,但还是不慎踩到一截树根。他立刻停下动作,中央的树妖闭着眼睛,似乎还在睡觉,容冲却看出不对,示意赵沉茜先走:“不好,柳妖醒了,快回地道。”
赵沉茜见识过树妖的威力,二话不说,弓着身体后撤,他们刚刚离开,原来的位置就被树根淹没,柳树妖挥舞着枝蔓根须,如一张遮天盖地的网,扑向侵入者。卫景云见伪装失败,不再客气,挥笔攻击,但是树藤密密麻麻,卫景云的御墨术发挥不出最大功效,很是被动。
容冲护着赵沉茜,及时藏到地道里,并没有被树妖发现。这一次容冲以旁观者的角度观战,悠然自得,甚至有心思点评卫景云的招式:“让他再装,现在翻车了吧,穿得华丽有什么用,还不是打得这么狼狈。”
赵沉茜无声盯着容冲的表情,问:“容郎君认识这位公子?”
“不认识。”容冲拼命否认,简直恨不得捂住赵沉茜的眼睛,“别看他,一会也别和他说话,这个人一点都不重要。”
赵沉茜扫了他一眼,故意问:“为何?”
“因为……”容冲手中的画影骤然拔剑,趁着树妖和卫景云缠斗时,一剑劈中树根,“看我就够了。”
这是他们所有故事的开端,心高气傲的容冲在这一夜,终于遇到让他心甘情愿俯首的少女。容冲私心里希望,她这段记忆中,只有他一个男主角。
容冲劈中树妖要害处,粗壮的主根被拦腰斩断,断口处汩汩流出粘稠的红色液体,霎间废掉树妖一半根须。所有枝蔓剧烈震动,灰尘扑簌簌落下,哪怕草木无声,赵沉茜也感觉到这一下定然很疼。
柳树妖回头,这才发现除了面前的白衣小子,还钻进来两只蚂蚁。柳树妖发狂一般攻击偷袭者,枝蔓疯狂涌向容冲,恨不得将他绞成肉泥,以报断根之仇。容冲不慌不忙挽起剑花,身如游龙,剑光如雪,在密密麻麻的藤蔓中腾挪自如。哪怕战况再危险,也没有往赵沉茜的藏身之处退一步。
赵沉茜隐在地道中,看着群魔乱舞中那个颀长清瘦、潇洒恣意的白衣少年,记忆和眼前逐渐重合。
其实她差不多同时遇到容冲和卫景云,容冲杀了柳树妖后,她和容冲刚从地洞里钻出来,就看到了卫景云。但赵沉茜回想这一段记忆,永远只记得容冲。
其实他无须和卫景云较劲,因为只要他拔剑,赵沉茜根本注意不到别人。
卫景云不知容冲何时混进来的,但有人牵制树妖,他暗暗长松一口气。显然,他有些托大了,能把容冲困一夜的妖怪,绝非等闲之辈。容冲吸引了柳树妖全部攻击,树妖无瑕顾及他人,卫景云整了整衣袖,终于能发挥他的长处,挥笔写字,远程控制。
两大修仙势力的少主联手,柳树妖很快不敌,终于被容冲一剑斩断树干。庞然巨树轰隆隆倒下,落地时化成一个半人半树的怪模样,赵沉茜看清它的脸,瞳孔紧缩:“是你。”
柳树妖的原型,竟然和栖霞城害死光珠的树鬼一模一样!可是赵沉茜明明记得,初遇这年容冲将它杀死了!
不,或许就是因为容冲杀了它的本体,它才变成树鬼。赵沉茜脑中飞快将这一切联系起来,元佑二年,柳树妖埋伏在栖霞城,一步步诱导殷家将殷骊珠逼入绝境,献祭光珠,发动夺魂阵。抽生人魂魄养魂被证明可行,柳树妖的主人换了一个地方,这次他盯上了玉溪村,让柳妖伪装神树,取得村民信任后,暗中夺取活人精血,谋求长生之术。
接连死亡的村民终究惊动了朝廷,昭孝帝召容冲进京降妖,赵沉茜出宫找证据,误打误撞遇到容冲,两人杀死了柳树妖,丝毫不知道自己杀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断了一条多么庞大的黑色财路,自然也不知,柳树妖虽然被容冲斩于剑下,但后来被它的主人救活,变成妖鬼,依然作恶人间。蓬莱岛时,树鬼藏在幻境内,试图杀死赵沉茜和容冲报仇,却受限于蜃兽之梦的规则,再一次被赵沉茜和容冲逃脱。
赵沉茜恍然大悟,难怪她在蓬莱岛时,幻境对她的恶意如此大,原来祸根早在多年前就埋下了。当年他们在玉溪村横冲直撞,无知无畏,只以为杀的是一只普通妖怪,哪里知道隐藏的细节下,竟然牵扯着这么大一个阴谋。
栖霞城惨案的主使者,玉溪村树妖的主人,殷骊珠口中的主上,甚至送媚术之物入宫诬陷孟皇后的幕后黑手,都是同一人——国师元宓。
可是,元宓为什么要这样做?废了孟皇后,对他有什么好处?赵沉茜记得殷骊珠死前说,国师这样做是为了复活某位挚爱。她刚吐露一句就浑身溃烂而死,可见,这很可能是真的。
国师的挚爱?赵沉茜拼命回想,元宓一出现在汴京就是道骨仙风、冰清玉洁的高人模样,从未见过他和哪个女人走得近,殷骊珠口中的挚爱,会是谁呢?
容冲盯着地上半人半树的妖物,步步逼近:“果然是你。”
树妖知道今日碰上了硬茬,借说话拖延时间,实则暗暗给主人传信:“你认得我?”
容冲轻笑一声,何止。在蓬莱幻境时,容冲就觉得那只树鬼很熟悉,他在这场梦中待到现在,就是为了验证,多年前他杀死的柳树妖,是不是蜃境中的树鬼。果然,他猜对了。
在幻境交手时他猜到这只鬼生前受过很重的伤,没想到竟是他自己打的。孽缘,真是妙不可言。
柳树妖趁容冲不备,悄悄放出信号,没想到看似毫无察觉的容冲却突然伸手,抓住了它的妖气。树妖一愣,反应过来容冲是故意骗它放信号,好找到主人所在,它立刻掐灭妖气,然而已经太晚了,容冲转瞬破解妖气的禁制,在树妖动手前,就已经读完了里面的内容。
树妖大惊失色:“你……你如何会破解主人的禁制?莫非那些人里有奸细,在给你通风报信?”
容冲黑眸中一点光亮都没有,目光中的冷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国师一党害他家破人亡,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容冲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区区禁制算的了什么?容冲面无表情,一剑刺穿树妖的身体,问:“那些人是谁?”
树妖痛得满地打滚,惨叫声刺耳,容冲却始终面无表情握着剑,眼中不见丝毫动容:“不肯说是吧,那我自己来。”
卫景云看到容冲指尖的亮光,微微挑眉,提醒道:“搜魂术可是禁术,哪怕用在妖怪身上,依然被武林唾弃。容冲,你真要用?”
哪怕这是梦境,但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是做了,不分虚实。禁术也分高下,像复活术这等禁术,做成了是能耐,而搜魂术之流,却是最为人不齿的。
容冲心里毫无波动,他们杀他的家人时,何曾讲究过光明磊落?他们能做的,凭什么他不能报复回去?容冲只恨少年时杀树妖杀得太痛快了,如果当时他就对它用搜魂术,或许后面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卫景云只是出于天才间的惺惺相惜友情提醒一句,他见容冲毫无收手之意,耸耸肩,不再劝了。容冲抬起手,正要落下,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等等。”赵沉茜走过来,不动声色拉住容冲的手臂,说,“容郎君,我也有些话要问,可否容我先审?”
容冲怔住,这才想起她也在,塞满了仇恨的头脑像被劈成两半,一半叫嚣着不要放过任何仇人,他们不择手段,他为什么要守江湖道义?他要将天底下最残忍的刑罚一一施展一遍!而另一半脑子却在告诉他,她也在这里,不要让她看到这么不堪的一面。
嗡嗡声中,一双手握在他的手指上,轻柔温暖,她微微使力,那只手就像不听使唤一般,随着她放下。赵沉茜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寒潭般的眸子清凌凌倒影着树妖的丑态,问:“这节柳木,是你身上的吗?”
树妖看到木头有些意外,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赵沉茜是谁,冷笑道:“原来是大公主殿下。月黑风高,大公主不在宫里守清闺,怎么和两个男人混在一起!”
容冲眯眼,立即想教训它,却被赵沉茜按住。树妖再狡猾,和人比起来还是差远了,这种程度的辱骂根本不配激起赵沉茜的情绪波动,她冷静道:“所以,你确实知道这件事。我母亲与元宓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这样做?”
树妖嗤笑,不屑于回答。赵沉茜也不恼,继续心平气和问:“莫非,你们也像那些宫人一样,因为皇帝不喜欢我母亲,便主动为上解忧?如此谄媚,元宓竟也有脸做那副世外高人之态,亦不过是一条趋炎附势的狗。 ”
树妖听到赵沉茜贬低国师,彻底愤怒,要暴起杀赵沉茜,被容冲用剑牢牢钉回地上。它已经化成木头的手扒着剑,狰狞道:“一介凡人,胆敢对主人不敬!你们赵家蠢笨无能,身无灵力,有什么资格称皇称帝?呸,你们连给我主人提鞋都不配!”
赵沉茜心里暗暗叹息,太沉不住气了,哪怕树老成妖,神通广大,也还是低估了凡人的奸诈,它难道看不出赵沉茜在故意激怒它吗?它越愤怒,赵沉茜能试探出的消息就越多。
现在,至少她能肯定,国师在玉溪村草菅人命,试验长生之术,昭孝帝并不知情。树妖的态度就是元宓的态度,树妖都对皇帝这么轻视,何况元宓,这样的人是不会帮皇帝炼长生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