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山有树的地方他实在住了太多年,他更想离她近一点。
灰衣男子回到中路, 穿过重重回廊,一路走到最后方的祠堂。他从灰尘中找出被遗忘多年的香, 对着空无一物的神台拜了拜,道:“沈家祖宗在上,小辈有不得不护的人, 借贵地一住。这些天,就有劳各位庇佑了。”
神龛中牌位已经迁走, 倒落的香烛依稀可见当初迁得多么仓促。夜幕四合,香火成了唯一的光源, 线香徐徐上升, 镇宅石兽缭绕在烟雾后, 像黑暗中的眼睛,无声注视着来人。
他郑重地将三只香插入香炉, 退步走出祠堂。敬告了杨家先人后,就可以借他家侧翼空房一用了。他走入早就看中的房间, 一开门,差点被里面的灰尘呛住,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挽起袖子,清扫房间。
虽然确实有一些防尘的法术阵法,但只有那些初出茅庐的蠢货才会将法力浪费在这种地方, 他还是更愿意动手解决。
他很快就将一方小天地清理出来,虽然不及小桐那么细致,但凑活能住了。灰衣男子如释重负坐在桌前,开窗通风。
坐在这个角度他才发现,祠堂的东北角高悬着一面铜镜,正好笼罩住他这间屋子,或者说,他身后的西墙。
那里是杨大郎和薛大小姐婚后居住的院子,到底来了什么阴物,连祠堂都挂了照妖镜,实在让他越来越好奇了。
玄门比较忌讳镜子,尤其镜子可照住床榻,极易撞煞,一般来说最好换个地方。可惜他不是一般人,他偏不走。
他刚刚才将屋子打扫好,最重要的是,这里是离她最近的地方,仅隔一堵墙,无论发生什么都来得及照应。
他索性合上半扇窗,眼不见为净。他本来打算回床上睡了,起身前犹豫了下,难得良心上线,从内袋里拿出一个芥子囊,取出一张传讯符,简单写明自己的去向。
“我在山阳城,一切都在掌握,勿念。若有急事,至山阳城打听闹鬼的故杨宅,来祠堂西侧找我,切忌隐藏身份,勿要声张。
另外,借你身份一用,最近在外行走,不要说你是清微山苏无鸣。
替我问大哥大嫂安。随便,你们清微山的道术真难用。”
他将传讯符发走,松了松肩膀,打算睡觉。然而,他才刚刚换好衣服,一封传讯符就火急火燎地飞过来了。
他瞧见是传音符,啧了声,很不想接。但那张符纸紧紧跟在他身后,颇有他不接就不走的架势。容冲怕符箓的光芒惊动了隔壁,勉为其难接起。
甫一接通,对面就传来一声冷笑:“呦,没死啊,我还以为你被人埋在棺材里,接不了传音符呢。”
灰衣男子很是嫌弃地将符纸拿远:“嘘,小声点。什么事?”
苏昭蜚冷笑:“你还好意思问我什么事?容冲,你自己算算,算上今日,你有多少日没消息了?你知道海州有多少事吗!我替你处理烂摊子,还要分神帮你瞒着容大哥,就为了让你能心无旁骛地去会旧情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认识了你。”
“别这样说自己。”灰衣男子,也就是易容后的容冲认真道,“以你的德行,未必八辈子都能投胎成人。”
两人师门不同,但容冲的父母和苏昭蜚的师父张陵真人关系甚好,双方长辈经常将两个小辈放在一起切磋技艺。容冲和苏昭蜚对彼此都知根知底,很知道怎么样奚落对方。苏昭蜚冷冷呵了声,说:“你这么能耐,为什么说话还需要压着声音?莫非,你现在蹲在人家墙角,不敢被旧情人发现,所以才鬼鬼祟祟的,连张传讯符也不敢发?”
容冲心口中了一箭,被深深刺痛了。虽说他前几天确实如此,但现在不一样了,茜茜亲口说让他在她家里随便挑地方住,虽然门已经被封住了,茜茜也不知道他是他,但这依然是独一无二的信任!容冲暗暗咬着牙,故作轻描淡写道:“我已在她隔壁租赁了房间,以后就是邻居了,既来去自如又方便照应,哪会像你说的那样狼狈。”
“真的?”苏昭蜚很是了解他,悠然反问,“既然如此,为何你要借我的身份。”
容冲白日能取得赵沉茜的信任,并不是因为他演技多出众,而是因为所有信息都是真的。清微山张陵真人确实有一个徒弟,姓苏,字无鸣,嗜酒如命,桃花遍地。只不过那个人不是容冲,而是他的朋友苏昭蜚。容冲将好友的身份拿来稍加修改,和他的经历融合在一起,就成了风流落拓、神秘莫测的灰衣男子。
容冲刚吹过牛,不肯露怯,嘴硬道:“我仇家遍地,出门在外,换几个身份怎么了?”
苏昭蜚多么了解容冲,一听就明白了:“这种话可骗不了我。你那么张扬,遇上仇家肯定会用自己的名号,才不会将风头记在我名下。你定然用我的名字面对一个认识你,却不认得我的人,比如,你那位旧情人。我说的对不对?”
容冲不语,苏昭蜚冷冷笑了声,道:“容冲,别忘了你说过什么。”
“我知道。”容冲不想听上次的争论,打断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轻重缓急。”
苏昭蜚轻嗤,希望他是真的知道。男人的友谊和女人之间不同,女子若碰上不良人,女子的蜜友可以一遍遍劝,但男人往往只能说一遍,再好的朋友也是如此。苏昭蜚不再提这个敏感话题,及时转了弯,冷嘲热讽道:“容冲,你可真行,欠我的钱从来不还,却有钱给旧爱包下杨宅。我依稀记得杨家的宅子并不小,你到底瞒着我藏了多少钱?”
容冲尴尬,觉得很有必要澄清这一点:“你没误会,我确实没钱。这座宅子,是她自己买的。”
对面静默了,许久才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声音:“买的?”
“是的。”容冲知道他没见过这么多钱,特意贴心地告诉苏昭蜚价钱,“她出了一颗海底珍珠,赚了五千贯,花四千贯买下了这座宅子。”
苏昭蜚沉默半晌,道:“你这么骄傲做什么,钱又不是你赚的。等等,照这样说,你现在住的,岂不是她的房子?”
容冲越发骄傲了:“对啊。”
传音符对面沉默的更久了,容冲偏不结束对话,耐心地等着他反应。许久后对面才传来凉丝丝的声音:“你走之前急成那样,仿佛没有你她会活得水深火热,可是看起来,她分明活得很好。我第一次见接济旧情人,是指住到她的宅子里。”
容冲并没有被讽刺到,反而与有荣焉:“我就当你是嫉妒。我早就和你说过她很厉害,她聪明、冷静又勤奋,只要她想,无论什么事都能做好。我原本确实想庇护她,后来发现她挣钱比我厉害多了,还是让她来庇护我吧。有些时候只需要转换一下思路,你就会发现人生路好走多了。当然,你这辈子是没希望了,此生好好积德,下辈子争取长一张漂亮的脸,让聪明美丽又有能力的公主养你。”
“我不需要。”苏昭蜚泼冷水,“你一个入赘失败的前前驸马,还得意上了?何况,她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聪明,会认不出你,任由你顶着我的名字,搬入她隔壁?”
无疑苏昭蜚又说到了点子上,连踩容冲好几个雷点。容冲静了静,说:“这不怪她。我们分开太久了,她认不出现在的我,也很正常。”
她认识的是十七岁意气风发的容冲。那个容冲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从未为银钱烦恼过,所以活得飞扬跋扈,目下无尘,对衣食住行都极其挑剔,见不得一点瑕疵。而现在的容冲经历了逃亡、战争,从寄人篱下,到自己招兵买马,重建容家军。这期间的磨难,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习惯,而他又用了易容术,便是爹娘、二兄在世也未必认得出他,何况她呢?
苏昭蜚受不了了,主动引燃传音符,结束对话。昔日最亲密的人站在面前却认不出来,苦主竟然还为对方辩护,替她找苦衷。这样的恋爱脑没救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容冲看着指尖燃烧的符灰,轻轻吹了口气,灰烬化作灵力散落空中,并没有脏了他刚洗过的地。容冲枕着胳膊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夜色,久久沉思。
他们分别真的太多年了,两人天各一方的时间,已远远超过了在一起的时间。之前六年他守着沉睡的她,并不觉得生疏,在蓬莱岛上各自扮演陌生人,也不觉得难为情,但今日面对面,他才惊觉,他其实已经不知道怎么样和她相处了。
现在的她已不再是十六岁那个敏感骄傲、口不对心的少女,她成长了许多,连他都为她惊叹。其实苏昭蜚说得对,她足以过好自己的人生,他似乎,没什么理由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了。
容冲手指盖住眼睛,不愿意继续往下想。他好不容易将这间屋子打扫出来,而且今日刚刚交了租金。就让他,住完这个月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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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沉茜锁好门窗,换了轻薄的中衣,等洗漱完,终于能坐在床上休息,实在长长松了口气。
这一天似乎格外漫长,发生了许多始料未及的事,好在都算解决了。她坐在床沿,盯着房间内的摆设出神,慢慢感觉到害怕。
旁边就是祠堂,屋里枉死过人,白日她不觉得算回事,但夜深人静独自坐在其间,还是有些瘆人的。赵沉茜搓了搓胳膊,在心中默念,她是死过一次的人,阎王都奈何不了她,何况区区鬼怪?
话虽这样说,但赵沉茜还是伸出手,调动她刚刚获得、尚不熟练的灵力。她成功在指尖画出一个门神符,贴在门上,这才觉得安心。
至于那个灰衣男子送她的辟邪符,早就被她扔在花坛里了。来路不明的东西,有没有毒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带在身边?
赵沉茜爱惜地看着自己的手,有灵力真好,可惜她的法力太弱,符咒只能画出最低级的门神符。之前她没机会修炼,不知这条路的艰难,只觉得容冲无论做什么都轻轻松松,她无数次在心底嫉恨他的天赋,抱怨苍天不公。如今有了灵力她才意识到,修炼成容冲那样,需要付出何等的辛苦。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幸运儿而已,他所获得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赵沉茜叹了一声,脱鞋睡觉。她拉好锦被后,才意识到西屋的蜡烛没吹。她实在懒得再下去,试着学曾经容冲的样子,双指并拢,朝蜡烛弹去灵气。
她准头不好,连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击中烛火。可惜她还不熟悉力道,灵气带起一阵风,掀起帷幔,吹熄蜡烛,重重撞到后面的梳妆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赵沉茜心道一声糟糕,该不会把妆镜打坏了吧?她还蛮喜欢这套梳妆台,若是坏了,再配新的镜子,恐怕未必好看。
她凝神细听,并未听到碎裂声,看轮廓梳妆台也好好放着,并没有什么异样。应当没事吧,赵沉茜没有放在心上,拽着被子躺下。
她本以为自己会像前几夜一样入睡困难,但奇怪的是,今夜躺下没多久,她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70章 故梦
这种感觉很神奇, 赵沉茜清晰地知道自己在梦中,一睁眼,却看到极尽逼真, 连经纬线都根根分明的床幔。赵沉茜躺在枕被中,隔了一会才认出来,这是汴京, 坤宁宫。
只不过,不是她熟知的坤宁宫, 而是再早一些,她还是公主,尚未有自己的宫室, 与母亲同住时的坤宁宫。
赵沉茜慢慢从床上起身,扫过侧殿里的香炉、帷幔、屏风, 无一不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要不是提前知道做梦,她都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怎么会梦起这么久远的事情?赵沉茜无意在梦中久留, 叫来宫女, 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宫娥半跪在床前, 面容姣好,仪态端方, 恭恭敬敬回公主的话:“回殿下,巳时了。”
赵沉茜扫过宫娥的请安礼, 竟然挑不出毛病,并不像以前那些梦境一样,因为是个不重要的路人就面目模糊,动作变形。赵沉茜盯着对方的脸,这才隐约记起,以前坤宁宫好像确实有这样一个宫女。只是她不在赵沉茜身前伺候, 也没干过什么出挑的事,所以赵沉茜对她毫无印象,要不是这个梦,赵沉茜都忘了自己的人生中还有这样一号人了。
这个梦好顽固,她都意识到梦,并且问了时间,竟然还不醒。赵沉茜升起些兴趣了,问:“今日是哪一天?”
“绍圣十三年,五月初八。”
绍圣,好久远的年号了。赵沉茜轻而易举发现了梦境的破绽:“既然是绍圣十三年,都巳时了,我怎么不去请安?”
昭孝帝亲政那年,将年号改为绍圣,绍圣十三年,便是昭孝帝亲政的第十三个年头。此时他已经剪除了高太后的羽翼,前朝完全落入他手,后宫便能由着他的喜好安排。这些年,孟氏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后,蜗居在坤宁宫,毫无皇后的排面;高太后虽然在世,但已还政庶子多年,为了避嫌深居慈宁宫,甚少露面;实际上的后宫之主,乃是刘婉容。
这是刘婉容最风光的时期,她十岁入宫,被分去福宁殿侍奉昭孝帝,她和昭孝帝同岁,几乎才一入宫就得到了昭孝帝的喜爱,受宠十年不衰。她虽为婉容,却有皇帝撑腰,主持六宫中馈,行皇后实权。赵沉茜作为不受宠的孟皇后所生的不受宠公主,哪来的胆量在日上三竿时,还躺在床上睡觉?
赵沉茜心想梦果然是梦,经不起推敲,没想到宫娥却露出急色,凑近了说道:“大殿下,您不要自暴自弃,那位虽然怀孕了,但是男是女还不好说呢。等娘娘病好了,您去学堂再接再厉,定能一鸣惊人,引起官家注意。若能将官家引来坤宁宫,皇后娘娘趁机怀上龙子,您以后就是太子的姐姐,燕朝最尊贵的公主甚至长公主。”
赵沉茜看着宫娥一本正经为她出主意,缓缓眨眼,试着问:“你说的那位……是刘婉容?”
“什么婉容。”宫娥义愤填膺,道,“她只是个婕妤,和皇后娘娘差得远呢。”
经宫娥提醒,赵沉茜才想起来,刘婉容因媚术案受委屈,才被昭孝帝力排众议提升为婉容,她在绍圣十三年五月的时候,确实应该仅是婕妤。赵沉茜有些惊讶了,这个梦好周密,她自认算记性好的了,梦中细节竟然比她的印象还要准确。
托媚术案的福,赵沉茜终于想起来这是哪个时段。绍圣十三年四月,刘婕妤时隔多年再次诊出怀孕,昭孝帝十分高兴,格外重视。昭孝帝虽然已有三个孩子,但都是女儿,宫廷内外都盼着刘婕妤生下一个皇子。此家欢喜彼家愁,景福宫喜气洋洋,坤宁宫就一派愁云惨淡,刘婕妤本来就受宠,如果再生下皇子,那孟氏的皇后之位,恐怕就保不住了吧。
孟皇后本就心事重重,在端午宫宴上,刘婕妤堂而皇之穿着僭制的服装出席,而且借口怀孕了,不能久站,要求皇后赐座。当着内外命妇的面,孟皇后没有发作,任由她去了,结果刘婕妤的人搬来座位,竟然和皇后的凤座一模一样,刘婕妤堂而皇之坐下,一副自己才是皇后的模样。
孟皇后回来就气病了,赵沉茜也生气,称病不去给刘婕妤请安,留在坤宁宫侍疾。昨夜她在孟氏床头侍奉了一夜,今早天蒙蒙亮才睡下,故而现在才醒。
坤宁宫的宫女,包括参加端午宴会的公侯夫人们,都很同情孟皇后,看不惯刘婕妤小人得志,猖狂无礼。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她怀的,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太子。
赵沉茜在心里暗暗告诉宫娥,刘婕妤这一胎确实生下了男孩,大受封赏,但也不需要恭喜她,因为这个皇子没有保住。
有什么可争的呢?她,昭孝帝,刘婕妤,斗到最后,谁都一无所有。
十四岁的赵沉茜不甘心被父皇冷落,一门心思和刘婉容母女争宠,但二十四岁的赵沉茜已经对所谓父爱看开了。争夺一个并不在乎她的男人的爱,哪怕那个人是她的生父,也实在不值得。
人这一生时间有限,感情也有限,过于执着恨,就没有精力爱人,还是多在乎值得的人吧。赵沉茜复活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孟氏,立刻问:“母亲怎么样了?”
宫娥叹息,缓慢摇头:“娘娘还是老样子,病得起不来身。御医说皇后娘娘这是心病,药石罔效。幸而孟大娘子来了,正在主殿陪娘娘说话呢,奴婢看有孟大娘子开解,娘娘的精神头好多了。”
孟大娘是孟皇后的姐姐,赵沉茜点点头,忽然顿住:“什么,你说孟大娘来了?”
赵沉茜爱憎分明,掌权后该封的封,该赏的赏,但孟氏的娘家却依然落魄,并未在朝中担任要职,根源,就是在孟大娘的一席话上。
绍圣十三年除了刘婕妤有孕,后宫还发生了一件非常轰动的事情,那就是孟氏身为一国之母,堂堂皇后,竟然假借议事之名将皇帝请来,用媚术邀宠,试图蛊惑皇帝,诅咒刘婕妤落胎。事情暴露后,轰动全朝,昭孝帝大怒,一力要废后,最后都惊动了高太后,这场荒唐的皇后媚术案才告一段落,以孟皇后入瑶华宫修道,刘婕妤晋升婉容、大获全胜收场。
孟皇后久居深宫,如何能接触到媚术,并且将东西带到皇帝身前呢?必然有人为她搭线,这个人赵沉茜后来查了许久,怀疑就是皇后的姐姐,孟大娘子。
可恨赵沉茜当年忙于和懿康、懿宁姐妹争,一心扑在外面,并未留心母亲的状况。要不然,怎么会让她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来?
媚术案发生在八月,但谁知道祸根种于何时?赵沉茜坐不住了,掀开被子,快步往外跑去。宫娥吓了一跳,慌忙追上去:“殿下,您还没有绾发,衣冠不整,有失体统!”
赵沉茜少时很在乎所谓公主的体统,不让自己有一点不完美,然而,哪怕她极力做好一个公主,也没见昭孝帝的偏爱分给她丝毫。到如今,赵沉茜早就不在乎了,狗屁的娴静端方大公主,她就是赵沉茜,脾气不好,小肚鸡肠,狠毒无情。
她一定要知道,是谁,带给了孟氏媚术之物。
赵沉茜仅着中衣,长发披肩,快步跑过坤宁宫连廊。来往宫人都惊讶地看着她,赵沉茜毫不在意,心里飞快闪过她遗忘已久的人和物。
绍圣,真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年号。
众人印象中的昭孝帝手握大权,猜忌多疑,但最早期,他也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皇子。宪文帝极其爱重妻子高氏,不光立她为后,独宠一人,还将朝堂权力交给她,亲自教她理政。可惜高皇后无法生育,宪文帝尝试多年,见两人不可能再有孩子,担心自己死后妻子被人冷落,便借一个宫女的腹生子,将皇子记在高皇后名下。
这个宫女是日后的朱德妃,这个皇子,便是昭孝帝。
可想而知,昭孝帝的童年过得并不幸福,他是帝后深情的污点,是宪文帝为了给高皇后养老才不得不造出来的儿子。嫡母身份高贵,看到他很难高兴得起来,对他始终冷冷淡淡,生母只是个卑贱的宫女,没有才学也没有品德,粗俗得和高皇后宛如云泥之别,却全心全意爱他。
宫人们看高皇后的眼色行事,没人把昭孝帝放在眼里,而是一股脑巴结高皇后。哪怕昭孝帝八岁后被立为太子,不久后登基称帝,朝堂后宫也没人听他的话,因为宪文帝死前亲自下了圣旨,太子年幼,由高太后垂帘听政,朱氏身份卑贱,不得追封皇太后之位,更不得和高太后同起同坐。
他怕爱妻受委屈,甚至亲自堵死了朱氏的路,让她一辈子只能做宫女。
高太后垂帘听政,亲信遍布朝野,开始十余年的专政之路。她治国期间,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人人皆赞太后仁善,无人记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