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低垂着目光,说道:“咱们之间……不用客气,你若用了药之后,眼睛还是不舒服,就家去,我请个好大夫瞧一瞧。我们年纪都大了,要注意保养身体才是。”
王嬷嬷嗯了一声,提着包袱回到了颐园。
虽然明知这些药都没有用,必须金针拨障才能好,但王嬷嬷还很认真的用了药,歇了个午觉,醒来后,丫鬟秋葵伺候她洗脸,说道:
“嬷嬷下午睡午觉时,魏紫姐姐来过了,好像有事找嬷嬷,见嬷嬷睡了,就去了松鹤堂。”
王嬷嬷说道:“魏紫来颐园作甚?她要照顾瑶哥儿,夏少奶奶还在养身子,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别来这里,哥儿和少奶奶要紧。”
秋葵说道:“是老祖宗想瑶哥儿了,魏紫姐姐就抱着瑶哥儿过来拜见老祖宗,这会子都在松鹤堂呢。”
王嬷嬷忙道:“我去松鹤堂看看哥儿去,自打上回除夕夜被炮仗吓到发烧,我还没见过他呢。”
瑶哥儿香香软软的,是所有人的宝贝,新的生命总能给人慰藉,尤其是步入衰老的人,最喜欢幼童。
王嬷嬷梳洗了,正要出门,魏紫又找过来了。
魏紫说道:“我已经哄着瑶哥儿睡沉了,他中午在松鹤堂玩高兴了,没有睡午觉,这会子至少一个时辰才能醒呢,我有事找嬷嬷。”
魏紫已经来了两趟,看来事情还挺着急的,王嬷嬷就把魏紫拉到炕上慢慢说,她有些紧张,“怎么了?是不是少奶奶的身体……难道不是喜吗?”
夏少奶奶在大年初一进宫朝贺那天突然呕吐,告了假,因月信推迟了几日,怀疑是有孕,但是大夫并没有摸出喜脉,目前正在调养身体,还没有公开。
老祖宗要孙媳妇在家里静养,连大年初一都不必来颐园磕头,大年初二夏少奶奶也没有回娘家,大少爷独自去了岳父的庆阳伯府送年礼,到了今天都初九了,夏少奶奶连房门都没出呢。
王嬷嬷一直惦记着夏少奶奶的肚子。
魏紫说道:“嬷嬷不要太着急,少奶奶精神还好,月信一直没有来,八成就是喜了。我跟嬷嬷说的是另一件事。”
魏紫面露幸灾乐祸的笑容,“今天咱们侯爷叫白杏去外书房说话,这个白杏不在家,侯爷就派人找,据说是在行院里头,从姑娘身上拉回府来了。”
魏紫已经嫁人生子,敢在王嬷嬷说些荤话了。
“侯爷拿着账本,问宝庆店的情况,这个白杏一问不是三不知,就是答非所问,把侯爷气的,一连骂了三句废物!”
“废物!废物!废物!”魏紫俏皮的学着侯爷的语气,说道:“看看人家西府的宝源店!银子一车车的往西府银库里拉,你再看看宝庆店!三年了,你给东府赚了几个钱?”
“那白杏就说,侯爷,看在周夫人还有三少爷的面子上,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侯爷就说,我顶着骂名奏请了官店宝庆店,三年过去,给足你机会,你不知道珍惜。我白挨了三年的骂!开了年,你就不要回通州张家湾宝庆店了,滚去乡下收春租去吧!”
牡丹派最高兴看到水果派倒霉,难怪魏紫乐成这样。
对手的坏消息就是自己的好消息。
跟水果派斗了小半辈子,牡丹派掌门王嬷嬷也乐了,“这个白杏不争气,给机会不中用,宝庆店这个聚宝盆被他搞成了要饭的盆了。侯爷要白杏改去收春租,就已经是给了周夫人和三少爷脸面。”
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嘛。何况,要白杏去收春租,就已经是断了周夫人和三少爷给他说情的路,不会再给他耽误宝庆店的机会了。
魏紫忙道:“我来找嬷嬷,为的就是这事,如今,宝庆店的掌柜之位刚刚空出来,嬷嬷难道没有想头?”
亲手调教出来的丫鬟,王嬷嬷当然晓得魏紫想什么,她伸手捏了捏魏紫的鼻子,“我这把年纪了,能有什么想头?分明是你自己有想头吧,是不是想把你家的夏收推到这个位置?”
夏收就是夏少奶奶的陪房,管着夏氏的陪嫁铺子,魏紫嫁给了夏收,如今,只有王嬷嬷这样很熟的人还称呼魏紫这个名字,别人都已经改口叫魏紫夏收家的。
魏紫笑道:“嬷嬷还是这样的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住嬷嬷。我打听过了西府宝源店每年的收益,就这一个官店就能够比得过咱们东府所有田庄秋天的出息。”
田庄是分春,夏,秋三个季度分次收取,其中秋租占了大头,一个官店塌房如果经营得当,能够抵得过所有田庄的秋租,谁不眼馋?
“这也太能赚了吧,大少爷将来是要继承东府爵位的人,肉烂在锅里头,何况这样的一块肥肉,不给长房,难道又让给别人糟蹋了去?”
“倒不是我一心提携自己的丈夫夏收,长房这些管事们,不拘是谁,只要是长房的人管了宝庆店,都是一桩好事啊。”
不愧为是王嬷嬷亲手调教出来的,魏紫一席话说的漂亮。
其实王嬷嬷三年前也想把这块肥肉往自己这边捞,但无奈周夫人把陪房白杏推荐过去,又拉扯出三少爷这个庶子的大旗,侯爷想着一碗水端平,就同意了。
但没想到白杏会如此无能,把金饭碗弄成了破饭碗。
如今,夏少奶奶嫁过来,又生了张家的重孙子,长房羽翼已丰,确实不该再把这块肥肉拱手让人。
王嬷嬷把长房的管事们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觉得夏收最合适,年富力壮,勤劳肯干,平日管着夏少奶奶的嫁妆铺子,也懂得做
生意。
还有,他虽然是张家奴,但他姓夏,如此,庆阳伯府夏家那边的关系都能用得上。
做大生意,关系最重要。
关键是,夏收是魏紫的丈夫,知根知底,王嬷嬷可以信任。大家族嘛,讲究的就是人情世故,不用自己人,难道用别人不成。
王嬷嬷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要为夏收争一争。”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魏紫也不装了,说道:“侯爷平日不理庶务,要谁当宝庆店掌柜,肯定要问大管家来禄的意思——这来禄就是嬷嬷的外甥女婿嘛,我宁敲金钟一下,不锤破鼓三千,就只来找嬷嬷您帮忙说和说和,给夏收一个机会。”
王嬷嬷应下,“你等我消息吧。”
王嬷嬷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立刻就去东府找来禄,来禄刚刚在外头应酬了一天回家,见到王嬷嬷,立刻就猜中来她的来意。
来禄把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王嬷嬷叫姨妈,说道:“姨妈今日来,是为了宝庆店掌柜的事情吧。”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王嬷嬷省略了寒暄客套,直接说道:“能不能够给长房的夏收一个机会?”
来禄说道:“我说了没用,侯爷这回铁了心要找个会做生意的能人。夏收把少奶奶十几个嫁妆铺子打理的不错,但隔行如隔山,要熟悉塌房的生意。如何把陷入颓势的宝庆店盘活了,得做到心中有数吧。要夏收先下一番功夫,在侯爷面前好好说一说,他会怎么经营宝庆店,看靠他自己能不能得侯爷的喜欢。”
来禄没有明说答应或者拒绝,但指了一条明路。
王嬷嬷心想,周围谁懂塌房的生意呢?当然是西府宝源店掌柜曹鼎夫妻啊!
但是东西两府分家好久了,王嬷嬷跟曹鼎夫妻不熟啊。
那么,谁跟曹鼎夫妻熟悉,能帮忙穿针引线呢?
是如意。
于是,次日,正月初十,王嬷嬷就带着礼物,从东府来到了四泉巷,找到了如意家。
第八十四章 要让座三女打旋磨,谈条件敲定大饭局
书接上回,且说王嬷嬷带着礼物来到西泉巷找如意,搞得如意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都是下属给上司拜年,那有上司大过年的拿着礼物看下属啊!
总感觉像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如意从来没有给王嬷嬷拜过年,一来是王嬷嬷基本不在家里住,二来嘛,她觉得自己和王嬷嬷地位太过悬殊,就是拜年也不够格,通常就是见面说几句吉祥话就行了。
现在王嬷嬷开口问她是不是跟宝源店的老板娘曹婶子很熟,如意就明白王嬷嬷的来意了: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只要不追究我用紫云轩的好纸糊墙就行。
如意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一个晚辈,曹婶子是长辈,谈不上熟不熟的,我很敬重曹婶子,曹婶子很爱护我这个晚辈。倒是我鹅姨和曹婶子很熟,她们以前是西府小丫鬟时就认识了。”
鹅姐和曹婶子的关系,王嬷嬷当然早就知道了,但她和鹅姐不熟啊,不能贸然来找鹅姐,少不得要如意出面。
王嬷嬷就等着这句话呢,忙道:“在颐园的时候,鹅姐每次都是匆匆跟着西府三少爷进园子给老祖宗请安就走了,我和鹅姐还没说过几句话,今天我都来四泉巷,鹅姐是你的邻居,引我去见见鹅姐,如何?”
如意当然不知道东府昨天侯爷要换掉宝庆店掌柜的风波,但三年的相处,她明白王嬷嬷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她屈尊来西泉巷,一定所图甚大,只是,鹅姐愿不愿意给王嬷嬷和曹婶子牵线搭桥,如意不能打这个包票啊。
如意说道:“我鹅姨现在不在家,她——”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马蹄声和车轮吱呀的声音,不见其人,就闻其声。
鹅姐洪亮的声音立刻传进来了,“如意!我回来了!哎哟,外头晒的全是被褥,连我家的一并抱出来晒了,真是个眼里有活的好孩子。”
今天一大早,吉祥从西府车马房弄了一辆马车去永康大长公主接鹅姐回家,如意娘跟着车一起——她要顺道去一趟集市买菜,今天初十了,过年时屯的菜吃的差不多了,现在家里人多,需要多买一些。
于是吉祥赶着马车出去转一圈,带着亲娘,如意娘,还有半车的菜回到四泉巷。
如意一听外头的动静,赶紧从炕上溜下来,去迎接娘和鹅姐她们。
王嬷嬷也下了炕,站在原地,看着如意的背影,揉了揉昏花的眼睛,露出一个最和善的笑容。
门外,吉祥正把车里的东西一样样的往厨房里搬运,说道:“娘,如意娘,卸车的活交给我,你们都进去炕上暖和暖和。”
家里有这么个肯干活的壮劳力就是方便,如意娘和娥姐就携手往屋里走,刚好碰到出来迎接的如意。
如意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王嬷嬷来看我,就在里头坐着,但其实是来找鹅姨您的,想要您给她牵线认识曹婶子。”
说完,如意又大声说道:“娘,鹅姨,王嬷嬷来了,我招呼着在炕上坐。”
如意娘听了,有些局促的整了整衣服,“这……我……如意啊,上了好茶没有。”
王嬷嬷这样的大人物,如意娘根本不敢想象她此刻就在自己家里!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幸好,今天出门时穿上了三年前老祖宗赏给如意的兰州羊绒布做的大袄,如意娘只在吃席或者过年的时候拿出来穿,今天出门穿的就是这件,很是庄重体面。
人靠衣装嘛,如意娘摸着柔软细腻的羊绒大袄,渐渐镇定下来,想着千万不要给女儿丢脸。
鹅姐见识广,反应最快,落落大方,立刻大笑着进了屋子,说道:“哎哟,王嬷嬷今日来四泉巷,贵脚踏贱地,我们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啊。”
如意从中介绍,先从家里的主人开始,“王嬷嬷,这是我娘,都叫她如意娘;娘,这就是我经常在您面前提起的王嬷嬷了,最是温柔和善的,一直很照顾我。”当然,凶起来的时候也是很可怕的!
接着就要介绍这里的“正主”了,如意说道:“王嬷嬷,鹅姨,您两位在颐园经常见的,无需我在这里多啰嗦了。”
三个女人互相见了礼,接下来就要坐了,三人互相推让。
“您上坐。”
“还是你坐吧。”
“你坐这里。”
“不不不,我还是坐这吧,您快坐下。”
“这地方还是你来坐合适。”
“我不坐,你坐,我在这就行了。”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呢,你是客人呢。”
……三个女人打旋磨似的,你推我让,让了一轮又一轮,就在炕边转圈。
如果不听她们说的话,也不看表情,只看肢体动作,就像三人打架似的,她推她,她让她,她拉她,她抓她,无限循环。
旁观的如意眼睛都快看晕了!耳朵也快听晕了!
三番五次的推让之后,三个女人终于坐定。
王嬷嬷这个贵客坐在炕上东边的位置,最为尊贵;鹅姐就坐在炕几的西边,和王嬷嬷对坐,座位次之;如意娘生性腼腆,不会应酬贵客,刚才一番退让就已经汗流浃背了,此刻就坐在鹅姐的旁边保持微笑,如坐针毡。
王嬷嬷心道:虽然这屋子是如意家的,但是鹅姐坐在主陪的位置上,如意娘只是个副陪,可见如意和吉祥两家人关系有多么亲密,就像一家人似的,不分彼此。也好,这样就更好和鹅姐张口了。
如意辈分小,根本就没有她的位置,她就没有坐,在下面忙活,给鹅姐和如意娘也上了好茶,时刻注意着三个茶杯是否喝的差不多了,及时端茶递水的,依然干着丫鬟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