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身怀六甲的如意娘看到刚子的遗体,当场就发动了,生下了如意。孤女寡母的,好不可怜!
因如意的生日就是刚子的祭日,如意从小到大都没有好好的过过生日。
鹅姐夫还在出海没有回来,倘若吉祥出事……
九指紧张的将吉祥从头看到脚,确定他没有受伤,才长舒一口气,“你呀你……”
看着完好无损的吉祥,九指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庆幸吉祥平安无事,没有步入刚子的后尘。
吉祥也晓得事情有多严重,忙道:“九指叔,您听我解释啊,事情是这样的……”
吉祥将他和赵铁柱乔装暗中保护如意三人、如何在茶楼找座位、如何与这五个恶徒结怨的事情讲了一遍,说道:“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兵刃,是他们在搞事,从茶馆开始,有郑家茶楼的老板亲戚郑侠作证。到山东菜馆棉花胡同分馆结束,有五戒作证,人证物证俱全,我和赵铁柱清清白白的,没有惹事。”
一旁五戒连连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为他们作证,句句属实,着实是那五个人喝多了酒,发了狂,持械追杀他们,那时候他们两个赤手空拳,在跟我说话,绝对不是互殴,就是追杀,他们两个是苦主。苦主报官,有人证和物证,还能原告成被告不成。”
如意看吉祥和赵铁柱都没有受伤,也放了心,若说经历生死,三年前在承恩阁,她和帚儿也曾经以命相搏。
那种九死一生的感觉,如意至今都在午夜梦回时,吓得从睡梦中弹坐起来!
这三年来,如意不敢跟任何人说,无人可以倾诉,默默的藏在心里,期待着时光能够慢慢的消磨恐惧。
所以,此时的如意非常理解吉祥和赵铁柱的感受,她一句话责备都没有说,只是站在中间,牢牢的握着吉祥和赵铁柱的手,感受他们的脉搏,默默的听两人的解释。
生死相搏,还活着就好。
听完吉祥的解释,如意说道:“我们一起长大的,我相信你们。虽说在茶楼的前头相骂的时候有些冲动了,但对方一开始就打吉祥的头,下了狠手,不反抗,难道等着被打死么?后来的事情真的怪不得你们。即使事情闹大了,也不是你们的错,无需自责,我都会在你们这边。”
这话虽然是对着吉祥和赵铁柱说的,但这又何尝不是如意安慰自己的话呢?
这三年来,如意无人可倾诉,无人安慰她,她就自我疗伤,内心变得强大,然后,去安慰她在乎的人,告诉他们,生死相搏,不是你们的错。
赵铁柱的声音带着哭腔,“如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亲姐了。”
赵铁柱食量大,胆子并不大,这些年跟着吉祥“行侠仗义”,其实并没有碰到过硬茬,这是头一回被人拿着刀追着砍,现在腿都还有些发软呢。
如意还能开玩笑,说道:“哎呀,这我可不敢当,你那么能吃,我养不起你这个弟弟,我可没有红霞有钱。”
说的赵铁柱噗呲笑了,紧绷的心开始放松下来。
吉祥低头看着如意握着自己的手,手掌稍微用了点力,回握着如意,“我还以为你会骂我莽撞,你还这样安慰我们……我很愧疚,宁可你骂我一顿。”
和以前当游侠儿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次毕竟第一次经历生死,吉祥想想还是有些后怕的,像一个小媳妇似的怯生生、有些慌乱、又有些欢喜的用眼角余光盯着如意看。
如意真好啊,脑子聪明,危机关头还能用空城计吓跑凶徒,现在又安慰我们。
汪千户带着北城兵马司巡逻队赶到,下令封锁棉花胡同,排查持械的凶徒。并且将地上的兵刃都收起来,当做证据。
汪千户观察着兵刃,还用手指弹了弹,“这些兵刃用的都是杂铁,做工粗糙,也没有刻着铭文,不是士兵们的武器,难道大过年了京城混进来了强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怕是要提前关闭灯市,恢复宵禁。”
九指请一位相熟的北城兵马司的士兵去西府四泉巷,先跟如意娘报个平安,“……别把棉花胡同的事情说出去,你就说吉祥和赵铁柱都找到了,都好好的,我们还有些小事要办,要如意娘她们先吃晚饭,不用等我们了。”
说完,九指还塞了兵士一些钱,“辛苦了。”
九指打点士兵去捎信报平安的时候,这一边,如意低声问五戒,“你跟帚儿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帚儿到处找人打听我?你们两个怎么今晚都在菜馆里?你——”
如意一堆话还没问完,帚儿就从菜馆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说道:“汪千户,这是我从持械恶徒马车里找到的东西,给你瞧瞧,他们跑的匆忙,马车都丢在菜馆车马棚里了。”
汪千户一看这个东西,顿时脸色一变。
九指等人也凑过去看,这是一捆红色的拜帖,写着恭贺新春之类的吉祥话。
这是新春拜年贴。
过年嘛,就要出去拜亲访友,到处拜年。但每个人精力有限,能够亲自登门拜访的人家实在有限,对于那种没有必要亲自拜年、但出于人情世故、礼尚往来、必须要拜年人家,就要家里的仆人去递送新春拜年贴就可以了。
这种送帖子的拜年方式对于拜年的和被拜年的其实都很方便——你去登门拜年,人家未必有功夫接待你。
所以很时兴投帖子拜年,很多人家过年的时候在大门挂个袋子,或者放一个小箱子在外头来接受拜年贴,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投递的仆人连门都不用敲了,直接把拜年贴放进去就行。
张家东西两府过年就是这样的,过年的时候,门口的小箱子到了夜里就投满了,由看大门的送到侯爷的外书房,交给幕僚门客们料理即可,侯爷不会亲自看拜年贴。
九指看了半辈子的大门,对这些恭贺新春的拜年贴熟悉的很,说道:“这群狂徒应该就是过年的时候驾车到处投递拜年贴的家奴。”
“还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汪千户翻开拜年贴,指着后面的落款和印章说道:“拜帖的主人是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刘景祥。”
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北镇抚司管着诏狱,负责查案,监察百官,权势滔天。
南镇抚司就不一样了,虽然名义上是负责监察锦衣卫内部人员,但其实也不太敢管那些有实权的锦衣卫,是个比较闲散的部门,不如北镇抚司那么威风,动不动就把官员下诏狱。
但是,南镇抚司的指挥刘景祥有些不一样——他有个亲弟弟,叫做刘瑾。
刘瑾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权倾朝野,他有多么厉害呢?反正人称其外号为“立皇帝”。
这个名头实在是太响亮了,就连看大门的吉祥都知道,吉祥拍了拍脑袋,说道:“难怪这五个凶徒明明知道我们是张家的人,他们还敢在小巷子里刷奸计绑架我们!原来他们的靠山是立皇帝的亲哥哥呀。”
九指看大门看老了,社会阅历丰富,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连忙说道:“拜年贴是刘指挥的,至于凶徒是不是刘指挥的家奴,还未可知,尚需汪千户打听清楚。”
汪千户把拜年贴都收起来了,说道:“事关重大,到底是不是,我需要登门拜访刘指挥。”
倘若是真的,就是京城第一外戚和京城第一太监的哥哥的家奴打起来了!
兹事体大,汪千户要亲自前去刘指挥的宅邸。
九指是见过世面的、成熟稳重的中年人了,他晓得此事干系重大,如果闹到连侯爷都惊动了,弄不好吉祥和赵铁柱这个两个无辜的人都要倒霉,于是拍马追上汪千户,说道:
“我和汪千户一道去吧,有些事情……怕是误会,如果能够当场解开,那是最好不过的。”
九指毕竟是西府看门护院的小头目,说话有分量,成熟稳重,于是汪千户就同意带着他一起去找刘指挥。
九指他们一走,就剩下吉祥如意赵铁柱,帚儿和五戒了。
如意心里有一百个疑问要问帚儿,帚儿倒是很豪爽,说道:“进去菜馆再说吧,夜里外头好冷的。你问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不过,我只跟你说话。”
如意看着面前的院落,做成宅邸的模样,谁能想到是个菜馆呢?“你怎么跟五戒在这里吃饭?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帚儿笑道:“你别急嘛,我会告诉你的。这个菜馆是我要侯爷帮我建的。建成八卦图的样式,是五戒推荐给我的,我是棉花胡同山东菜馆的大股东,占六成的股份呢,如意啊,我现在是有钱人了……”
这个帚儿说话,向来如此,就是喜欢说一半,藏一半,吊人胃口,如今三年过去,帚儿还是和以前一样,说个话故意不说清楚,简直要把人给急死!
进了大门,绕过影壁,穿过抄手游廊,就是吉祥和赵铁柱他们跑出来的、院门口挂着三条横灯笼的乾院了。
如意和帚儿在东厢房,五戒和吉祥赵铁柱在西厢房。
东厢房里,帚儿问如意:“我晓得你喜欢喝油茶,但这个东西太粗陋,我们菜馆没有,只有清茶和暖好的酒,你要喝那个?”
如意此时内心起码憋了一万个问题了!
如意说道:“你总是这个故弄玄虚的样子,赶紧回答我的问题。”
“那就喝点清茶吧,润润嗓子,我们彻夜长谈。”帚儿自作主张的给如意泡了红茶,“用的是玉泉山的泉水哟,你们颐园里主子们才有资格喝这个。”
如意腾起站起来,“你不说我就走了。”
“别走呀。”帚儿递茶,乜斜着一双桃花眼,“你问了好多问题,我该先回答那个呢?”
如意说道:“你就从你身受重伤、被抬出颐园之后开始讲起。”
帚儿斜倚在罗汉榻的熏笼上,左手按在小腹上,画着圈,“当初就是你一剪刀,把我这里捅穿了,哎呀,肠子都流出来了,大夫把肠子塞进去,缝了几十针,痛的我呀……后来总是发烧,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呢,直到我遇到了侯爷,侯爷说,我是个奇女子……”
东府侯爷先是把帚儿送到别院里养伤,时不时的探望,帚儿就痛诉周富贵还有来福他们这些人的拆迁吉庆街时所使用的下作手段,如何逼死了她爹。
她又如何被逼得忍辱负重,自卖自身,到颐园为奴。
那侯爷说,“你的冤屈我知道了,来福贪了我太多钱,我会收拾他的。”
帚儿还向侯爷开口,把她在颐园洒扫时认识的好友抹儿要过来,她怕抹儿因她的缘故,在外头吃苦受罪。
侯爷就把在翠微山国公爷墓地里看守祭屋的抹儿要了过来,成为伺候帚儿的丫鬟。
等帚儿康复,会扶着抹儿的手下地行走的时候,侯爷跟她说,来福夫妇已经把钱都吐出来了,去了沧州老家养老。
帚儿第一次露出了笑颜,“侯爷,你为我复仇,我要报答你。侯爷喜欢什么,我就去学什么。”
亲手把一个烈性的奇女子驯化成一个全心全意只属于自己的外室,对于追求新奇、阅女无数的侯爷而言,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我喜欢听曲,这些年动不动就是国丧,府里的私班早就散了,听个曲还要从外头找人,看看你能够为了我学成什么样子。”侯爷就把帚儿送到教坊司乐官臧贤那里。
帚儿的家以前是开古董行的,这行业里人人都是杂家,什么都会一点,帚儿有天分,又肯勤学苦练,很快有所成,成了藏贤私班女乐之一。
听到这里,如意猛地意识到她今天在臧贤私家戏楼里看到开场时唱元宵节套曲的女伶真的就是帚儿!
如意说道:“我今天去三保老爹胡同的一个戏楼听曲,唱的都是套曲,那个唱《黄钟·醉花阴》之《元宵忆旧》的伶人是不是你?”
“是我呀。”帚儿笑道:“怎么这么巧,看来我们真的有缘啊。大年初一大朝会,我还跟着女乐一起演奏宫廷雅乐呢,我是弹箜篌的,你是没看见那些参加大朝会的文武百官看到我们这些女乐时的表情,哈哈,我才不管他们怎么看,我就顾着朝着我们侯爷使眼色了。”
这样有青春有才华有胆识的帚儿,怎能不让侯爷拜倒在石榴裙之下。
帚儿说道:“单我一个人唱没意思,侯爷很快就听腻的。我想学着臧贤那样,为侯爷也组一个私班小戏,这个要花好多钱。我舍不得侯爷为我花钱啊,我想先开个店,自己赚钱养私班。”
这个店呢,帚儿早就想好了,就是借着西四牌楼山东菜馆的名头,开一家新店,地方更隐蔽,价格更高,赚的更多。
为什么非得是山东菜馆呢?因为西四牌楼的山东菜馆租的就是东府侯夫人周氏的嫁妆铺子啊!每年都给周夫人交一千两银子的房租。
帚儿要建个山东菜馆分店,山东菜馆出厨子和跑堂,占四成股,帚儿出屋子出工钱管账,占六成。
大家四六分成,山东菜馆答应了——一来是分成优厚,二来需要张家当靠山,周夫人的娘家庆云侯府周家毕竟已经没落了。
在京城做生意,没有靠山是万万不行的。
当然,帚儿这个行为属于挖周夫人的墙角,有外室试图和正妻打打擂台的意思。
在侯爷看来,外室嫉妒正妻,想要给正妻添一点赌,理所当然嘛。
男人么,都喜欢“舍不得花男人钱”、还喜欢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使出一个个可爱但是可控的小心机的女人。
就好像他就是个神灵,可以随意的操控女人们的心情,喜怒哀乐,生死荣辱,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每个女人,一辈子要做的事情,就是努力讨他的欢心,他是她们的主宰。
男人其实不想看到女人们一团和谐的,总是会施展一些手段,挑唆女人们互相争斗,为他争宠,他才能够享受到那种神灵般被供奉膜拜的感受。就像喂鱼,主人从手指头缝里随便漏点什么东西,就引得鱼缸里的一群鱼争抢。
不仅仅是男人和妻妾之间,就连上位者对下属们也是这样的,或者女人对男宠们也是如此。谁掌控了权柄和财势,谁就是“男人”,谁处下位,谁就是“女人”,君不见,那些闺怨诗词几乎都是男性文人墨客所写?
侯爷可享受帚儿的“吃醋”了!欣然同意,拿出私房钱给“舍不得侯爷花钱”的帚儿在棉花胡同开山东菜馆分店,反正那里的房产本来就是侯府的。
至于帚儿把新店建成八卦图的模样,是五戒的功劳。
丫鬟抹儿在翠微山国公爷墓地里看守祭屋的时候,抹儿认识了在张家家庙怀恩观里当小道士的五戒,后来抹儿成了帚儿的丫鬟,帚儿要给惨死的父亲超度、祈福,就是抹儿向帚儿推荐了五戒。
五戒当道士以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帚儿,两人熟悉之后,随便一聊,居然都认识如意!
帚儿说道:“……我没跟任何人提起承恩阁那晚你捅了我一剪刀的事情,我就跟五戒说,我在颐园当洒扫丫鬟的时候,你很照顾我,给我油茶喝,容许我上桌和你们三个一起吃饭,从来没有因我地位卑下而瞧不起我。我这个人,恩怨分明,害我家破人亡的敌人从来就不是你。你虽捅了我,但原因是我先对你动手。我们两个早就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 ”
因如意之故,帚儿和五戒就不仅仅是捐香油钱的关系,还成了朋友,就在帚儿愁如何把新店建的能够卖出大价钱的时候,五戒就指着他施法的八卦镜说道:“你按照这个来,有钱人都喜欢这种玄乎的东西,要不然我师傅张道士如何在京城各大家族都吃的开呢。”
新店就这么开起来了,一共十六个小院,每个院子只接待一桌客人,腊月初一开张,到了腊月初八,十六个院子就天天都是满的。到了正月,要去棉花新店吃饭,就需要提前好几天预定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