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姐开了眼界,心中自有盘算,温饱已不是目的,希望下一代人要混的比自己强,这样的日子才有奔头。
至于儿子和她不亲……这也是没有办法,等儿子懂事了,自会明白她的用意。
鹅姐夫在四泉巷,甚至整个西府都是出名的怕老婆,早就习惯了妇唱夫随的日子,既然老婆已经决定,他自是要支持的,笑呵呵道:“挺好的,我又能多吃十年软饭,还不得被九指他们羡慕死。”
鹅姐夫的月例是雷打不动五百钱,仅够糊口,鹅姐当上奶娘后,两家人吃穿住都是家奴里殷实人家的样子。
鹅姐夫有时被人取笑吃软饭,他脾气好,并不恼,反而笑道:“你们是没尝过软饭的好,好人多想吃还吃不到呢。”
如意娘跟着表态,说道:“多亏鹅姐照应,我寡妇失业,这五年来日子反而一天比一天好,无论鹅姐做什么我都支持,放心好了,我定会把吉祥拉扯大。”
鹅姐拍了拍如意娘的手,“这五年你把吉祥养的很好,无病无灾,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来,我敬你一杯。”
大人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两家人亲密似一家人,生活越来越好,日子肉眼可见的往上走,真是快活。
巷子里,孩子们小孩子们有自己的乐趣,他们在玩过家家。
把井亭当成一个大花轿,坐在井盖上的如意头上蒙着一块红绡,扮作新娘。
身边是个同龄的小女孩,她是西府护院九指的女儿,女孩左眼下有一颗胭脂红泪痣,就取名为胭脂,胭脂的唇边粘着一颗黑色西瓜籽——这是媒婆痣,她扮演的是媒婆。
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新娘子来啦,新郎快来踢轿门!”
来了!来了!
三个正比赛骑竹马的男孩驾着各自的“坐骑”叫嚷着飞奔到井亭。
跑在最前面的吉祥,他骑着的竹马很是精致,前头是木头雕刻的马头。
身后的男孩子叫做黒豚,也就是黑猪的意思,贱名好养活,依然是护院子弟,穿着破旧的补丁衣,他的“坐骑”最潦草,是一个扫把,家境窘迫,父母无钱买玩具。
落在最后的男孩的“坐骑”是一根马鞭,他的相貌和胭脂有些相似,他是胭脂的弟弟,小他们一岁,身体有些弱,叫做长生。
无论是吉祥,黒豚或者长生,都寄托着父母的期望,底层家奴生的家生子,地位卑贱,却也都是父母们的宝贝。
吉祥第一个跑到井亭里,就要踢“轿门”,黒豚大声道:“慢着,你要是踢了轿门,是要遭雷劈的!”
吉祥的腿停在空中,“你胡说!昨天你扮新娘,不也是我踢的轿门?规矩是谁跑的快谁当新郎。”
黒豚说道:“你和如意一桌吃,一床睡,是姐弟啊,就像胭脂和长生,长生不能娶亲姐姐,兄妹通婚,天打雷劈。”
吉祥从没想过这些,回头看着胭脂,胭脂点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正说着话,跑在最后的长生乘机后来居上,踢了轿门,“今天轮到我当新郎啦!”他人小腿短,过家家不是当儿子就是扮闺女,甚至演婴儿,就是没当过新郎。
如意扯下蒙在头上的红绡,指着井亭里的搓衣板说道:“跪下!”
长生一懵,“不是要拜堂吗?”
如意说道:“玩过家家总是玩拜堂多没意思,还是跪搓衣板新鲜,上回我就见鹅大伯跪这个来着。”
如意是个遗腹女,没有爹,她见过最多的夫妻关系,就是悍妇鹅姐和惧内的鹅姐夫,耳濡目染,小孩子学的可快了。
长生往后退,“我……我不跪。”
新游戏好玩!吉祥和黒豚开始起哄,堵在后面,把长生往井亭里推,“跪!跪!跪!”
长生跪在搓衣板上,“娘子我错了!”
如意捡起长生掉落的“坐骑”——一根马鞭,抖了抖,“你错在那里?”
神态动作,像极了鹅姐,好像如意才是她亲生的似的。
四岁的长生不晓得怎么说,求助的看着姐姐胭脂。
胭脂机灵,忙道:“你就说,我跪的太晚。”
长生照葫芦画瓢答了。
如意把马鞭换到左手,空出来右手拧着长生的耳朵,“就这一个错吗?你最大的错是没出息!十五岁当护院,月例五百钱,二十五岁娶了我,还是五百钱,今年三十了,还是五百钱!你就不能像九指那样弄个小头目当当,月例都有八百钱呢!”
这不仅是神态动作了,就连说的话都和鹅姐一模一样!
句句诛心,这下就连胭脂都不知该如何说了。
此时,院墙外头传来货郎的叫卖声,“西瓜!庞各庄的大西瓜!不甜不要钱咧!”
吉祥如意默契的对视一眼,一起叫道:“卖西瓜的!别走!”
两人不玩过家家了,往巷子口跑。
黒豚,胭脂和长生都停在井亭,他们的父亲九指虽然有八百钱月例,可是母亲常年多病,所以他们两家连像样的竹马都买不起,用扫帚和马鞭代替,没得钱买零嘴吃。
如意回头朝着仨人招手,“快来呀,一起搬大西瓜,泡在井水里凉透了吃,可甜了!”
于是五人一起笑呵呵的,说着“同去同去”,孩子们的快乐是如此简单纯粹。
到了夜里,鹅姐难得在家里过夜,吉祥依然睡在如意家。
鹅姐夫早早的把自己洗剥干净了,拉着鹅姐吹灯上坑。
鹅姐一把推开,“滚一边去,要是怀了孕,大了肚子,怎么伺候三少爷?我的差事就丢了。”
鹅姐夫说道:“等生下来,孩子交给如意娘拉扯,你再回去当差。”
鹅姐说道:“二门里头,一个萝卜一个坑,出去了就很难再回去,多少人挤破头想当少爷房里的管事嬷嬷。”
“去年少爷另一个奶娘春秀回家,一个没忍住,怀上了,花姨娘给她重赏回家安胎,你看春秀生了孩子之后回去了没有?我现在只想搞钱奔前程,其他都不想了。”
“可是我想啊。”鹅姐夫拿出一个大碗给鹅姐看,“羊肠鱼鳔我都泡发好了,你若担心出意外,我就戴两个。”
鹅姐三十岁,身体丰壮,一点想头都没得,那是假话。
鹅姐竖起三根手指,“戴仨。”
鹅姐夫大喜,扑倒了鹅姐,“就是戴十个也成。”
可惜,才戴好第一个,兴致勃勃的夫妻就听见敲门声。
“鹅姐,鹅姐夫,睡了吗?”
是如意娘的声音。
鹅姐夫赶紧把东西藏在炕头柜子里,鹅姐说道:“没……还没睡。”
真的没睡。
开了门,门口站着如意娘和吉祥,吉祥抱着自己的枕头,如意娘抱着一床被子,说道:“这孩子突然说,要回家睡,我说明天吧,他不肯,我就带他来了。”
如意娘一直把孩子们放在首位,只要孩子的要求不过分,她都会尽量满足。
自家孩子肯回家睡,夫妻当然愿意,鹅姐接过被子,把吉祥安顿在炕中间睡下,只是夫妻这晚是不可能睡了。
次日,孩子们再玩过家家,吉祥第一个跑到井亭踢了轿门。
跑在后面的黒豚和长生都叫道:“天打雷劈,天打雷劈啊!”
吉祥笑道:“我昨儿起就回去睡了,不是亲姐弟,怎么踢不得轿门?”吉祥回家睡,饭还是跟着如意一家吃。
孩子们在井亭玩耍,只可惜美好的童年都是短暂的,斗转星移,三年过去,过家家这种幼稚游戏已经不玩了。
十岁的吉祥,黒豚,七岁的长生都在四泉巷里练武,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护院的孩子将来八成都是要当护院的。
如意和胭脂坐在井亭里学着针线活,这里光线好,不伤眼睛。
如意把自己的活计给胭脂瞧,“你看,做的怎么样?”
胭脂说道:“这袜子做得真好。”
如意黑了脸,“这是袖套——哎呀,我怎么把袖筒给缝死了。”
胭脂说道:“你看花了眼,先歇一歇,我帮你把线拆了。”
话音刚落,空中传来绵绵不绝的钟声,好像是京城所有的寺庙一起敲钟,群鸟惊起,在空中盘旋,这是孩子们从未见过的场面,一时五人都愣住了。
不一会,听见有人大声哭喊:“皇上驾崩!皇上驾崩!”
大明皇帝驾崩,京城各寺庙庵堂等皆要撞钟三万下,钟声日夜不绝,以示哀悼。
弘治皇帝驾崩,对张家影响不大,上回书说过,弘治皇帝独宠张皇后,只有一嫡子朱厚照,早早封了太子,新帝登基,张家的两个侯爷从皇帝的小舅子,变成了皇帝的舅舅,恩宠依旧,辈分还高了,依然是京城最显赫的外戚世家。
太子登基,按照孝道,依然沿用弘治的年号,次年,才改年号为正德,是为正德皇帝,尊母亲张皇后为皇太后。
这一年,吉祥如意十一岁了。
除此之外,正德皇帝还赐给张家一块好地,让出宫的金太夫人——也就是皇帝的外祖母在此地颐养天年。
没错,这些年来,两府侯爷以及张太后的母亲金太夫人一直在宫里生活,弘治皇帝对岳母很是敬重,在岳父死后,就把岳母接到了宫里,陪伴张皇后,金太夫人虽无太后之名,但过得像太后。
大明开国百年来,外戚多如牛毛,能得如此恩宠,张家是独一份。
大臣们对此激烈反对,说违背了礼制,但弘治皇帝坚持如此,驳回大臣的奏本。
如今弘治皇帝驾崩,金太夫人自请出宫回家,外孙正德皇帝准了,给了一块荣养之地,赐名——颐园。
消息传出,轰动京城。
鹅姐兴奋得回到四泉巷,和如意娘等人说道:“老祖宗要回家了!机会来了!咱们老祖宗身边的阿猫阿狗都比别人尊贵些,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也要把如意塞进颐园里当差!这比在西府二门里当差还体面啊!如意将来肯定比我强!”
如意娘和如意都心生向往。
作者有话要说:
颐园就是家奴打工人心目中的大厂,刷简历镀金的好地方,非常适合如意这种“应届生”,这样说大伙就好理解了吧。
第四章 问前程母子起纷争,施巧计如意拆鱼头
如意的前程有了着落,一旁吉祥忙问道:“如意要有差事了,我一男的不能一直在家里吃闲饭,我也要去颐园当差。”
鹅姐说道:“你是个男的,只能在颐园外头当该班的小厮守门传话——这不还是走你爹的老路看门护院的么 ?我已经和花姨娘说好,三少爷九月去家塾读书,你去给三少爷当个书童。”
“我不去。”吉祥说道:“花姨娘的两个侄儿已经是三少爷的伴读书童了,端茶倒水磨墨铺纸这类轻快好活肯定是这两个表兄。我顶多在三少爷坐马桶时给他递纸,干着没趣。”
鹅姐气得双目圆瞪,“谁是三少爷的表兄?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才是三少爷的表兄呢!你这个砍脑壳的,再胡说撕了你的嘴!”
花姨娘也是家生子出身,娘家都是张家家奴,按照封建伦理,三少爷是主,花家是奴,血缘是表兄,论理上只是书童家奴。
三少爷的表兄只能是正德皇帝。
吉祥说道:“反正我不给三少爷当擦屁股书童,这纸啊爱谁递谁递!”
言罢,吉祥从窗户里跳出去跑了,快如闪电,敏若猿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