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自幼就死了父母,是郑氏悉心照顾着他。魏国公从南京到京城,又从京城到南京,郑氏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着。
魏国公对郑氏长宠不衰,他们两人之间已经不是单纯的男女之爱,毕竟郑氏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少女时姿色就平平,这个年龄更不如从前。
魏国公和郑氏的感情就像大明宪宗皇帝和宠妃万贵妃,万贵妃比皇帝大十七岁呢,宪宗皇帝还是宠了她一辈子。
魏国公小时候,父母早逝,族人对爵位虎视眈眈,那些旁支恨不得魏国公夭折,好抢夺国公的爵位,是郑氏一直陪着小小的魏国公身边,度过了艰难岁月。
大十七岁尚且爱的深沉,相差八岁就更不是问题了。
因两任魏国公夫人都一直没有生下嫡子,庶子不能生在嫡子前头,这是乱家的根源,魏国公再喜欢郑氏,脑子还是清醒的,所以和郑氏同床的时候,一直用鱼鳔或者羊肠避孕,郑氏没有生育过。
如今张言华的身体已经不太可能生下嫡子了,魏国公就跟张言华说,看在郑氏伺候多年的份上,给郑氏一个姨娘的名分。
担负着延续魏国公府子嗣重任的张言华无法拒绝魏国公的要求,同意了,说道:“以郑氏三十二岁的年龄,够呛能够生下子嗣,除了郑氏,你中意那个年轻的丫鬟?国公府若再无子嗣,那些旁支恐怕又要生事。”
魏国公点名要了红霞。
他这种幼年失怙的无能懦弱男人,就是喜欢强势、充满生命力、能够给他带来安全感的女性。
其实魏国公也中意张言华,只是张言华身体已经被子嗣拖垮了,不能生。
张言华说道:“红霞这个丫鬟和其他丫鬟不一样,是个极有主意的,倘若她不愿意的事情,九头牛也按不住,我得先问问她。”
病榻上,张言华跟红霞说了魏国公指名要她当姨娘的事情。
红霞并不意外,这五年来,魏国公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还说喜欢听她的笑声。
只是,魏国公毕竟是要脸的人,况且张言华还有她背后的张家都是不是好惹的,魏国公性格懦弱,他不可能像以前东府侯爷那个老色鬼那样有色心,明目张胆的调戏红霞。
这五年来,老色鬼的丑恶嘴脸还是时常出现在红霞的噩梦中,那些伤害并没有消失,似乎要跟着红霞一辈子,成为她永远的噩梦。
这让红霞早早的就丧失了对爱、对未来的美好向往,她似乎陷入了爬不出来的泥沼,脑子不是老色鬼狰狞的嘴脸,就是复仇的怒火,唯有在看胭脂的信,还有给胭脂写回信的时候,她能够感受到一时的欢喜。
只是,复仇只是红霞安慰自己的臆想,她一个奴儿,如何向一个侯爷复仇?
如今,只有一条复仇的路可以走,那就是自己的肚子。
如果我生下魏国公府的继承人,那么将来……
红霞点头说道:“好吧,我同意。”
就这样,红霞成了童姨娘 ,和郑姨娘打起了“擂台”,看谁能先生下国公府的继承人。
成为姨娘的事情,红霞不知如何跟胭脂开口,所以,她破天荒的三个月都没有给胭脂写信,胭脂还以为是因过年民信局送信延误的缘故。
红桃泡了茶,送到病榻边。
红霞说道:“就放在这里,我来喂夫人吧。”
张言华自打去年十月小产之后,得了下红之症,连续三个月经血不断,竟是得了血山崩,气血耗尽,面白如纸,身子干瘦的像一把枯柴,说话气若游丝,茶碗都端不起来,只能靠喂。
红霞用银勺子舀了茶汤,慢慢的喂给张言华。
张言华把一碗茶都喝完了,说道:“扶到我窗边的罗汉榻上吧,我想看看雪,南京的雪比北京的少多了,看一次,少一次。”
红桃含泪在罗汉榻上的被褥里放了几个汤婆子。
张家三个千金小姐,最叛逆好动、爱说爱笑、治家有方、精明能干的二小姐张言华已经瘦的如一张纸似的,轻飘飘的,红霞和红桃很容易就扶着她躺在了窗下的罗汉榻上。
窗户是贝壳打磨、镶嵌而成的,如琉璃一般透明,张言华躺在榻上,近乎贪婪的看着窗外飘着的大雪,“这雪真好看啊,就像自由自在的精灵。”
红霞说道:“等夫人身子好了,我们去堆雪人,就像以前在梅园里一样。”
“好啊。”张言华苍白的面容露出笑容,“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红霞啊,你还记得这句诗吗?这是我大姐姐出嫁前夜,我们一起玩牙牌令的时候,如意是令官,我抽到了长三、黑五、天牌这三张牌,这是’带雨蝶难飞’牌谱,我就对出了这句’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酒令。”
其实红霞已经忘记了,但张言华这样说,红霞只得说道:“记得,夫人对的酒令真好。”
张言华说道:“记得五年前,我们在通州登船南下来南京的时候,正是杨柳依依的春天,如意还折了一支杨柳送给你,你把杨柳养在花瓶了,养烂了都舍不得扔。”
张言华一声长叹,说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启程来这里的时候,杨柳依依;今天我回忆往事,已经是雨雪霏霏的景象了,原来我的人生,都在这句诗里头……”
张言华昏睡过去,恍恍惚惚,又回了刚才的梦境,她飘飘荡荡,魂归故里,颐园和南京一样,都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她想回颐园找大姐姐张德华,却在雪里迷了路,找不到方向。
蓦地,她看到了雪地里的一抹红,仔细瞧去,正是三妹妹张容华!
张容华穿着大红羽缎狐裘,身边跟着丫鬟朱砂,朱砂说道:“小姐,这大雪天出来作甚?”
张容华说道:“老祖宗精神萎靡,雪天梅花开的正鲜艳,老祖宗最喜欢梅花了,我亲自去折几根梅枝,给老祖宗解解闷。”
张言华听到“梅园”二字,当即就跟着这抹红,飘飘荡荡的,去了阔别五年的梅园!
五年了,梅花树长的更高,开的更艳,傲立雪中。
张言华轻轻对张容华说道:“谢谢你,三妹妹,带我回来。”
一缕芳魂,消失在瑞雪梅花之间。
梅园,张容华砍了几根梅花枝,蓦地,眼前闪过一个身影,还叫她三妹妹,但是转瞬即逝。
张容华一怔,说道:“朱砂,我好像看到了二姐姐。”
朱砂说道:“二小姐五年前就嫁到南京去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小姐想必是看久了白雪,看花了眼睛,小姐,快回去吧。”
与此同时,南京,魏国公府响起了报丧的云板之声,魏国公夫人张言华去世,她只有二十三岁。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回梅园千金聚不齐,抗婚姻容华现真性
正德十三年,正月二十五日,魏国公夫人张言华去世,国公府八百里加急,将张言华去世的消息报给京城东府。
路途遥远,噩耗传到颐园时,已经过去四天,到了二月初一了,大雪过后连续几日都是大毒日头,长寿湖冰雪融化,两岸柳枝已出了新芽,听鹈馆的辟鹈鸟也从南方飞回来了,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象。
东府周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跑到松鹤堂报丧,连芙蓉和王嬷嬷都阻止不了她,周夫人凄厉的哭声响彻整个松鹤堂:
“老祖宗!我的言华没了!她才二十三岁啊!我可怜的言华!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直到女儿死亡,周夫人也没有悔不该当初,她依然觉得女儿出嫁就是高贵的魏国公夫人,和继女张德华的诰命等级一样,她觉得女儿只是命不好,还没生出儿子就去世了。
紫云轩,如意闻言赶到松鹤堂,此时周夫人哭得晕厥过去,松鹤堂一片混乱,来寿家的狠命掐周夫人的人中,把她掐醒,醒来后不久,周夫人又哭晕过去,芙蓉没办法,就命人周夫人抬进软轿里,把她送回东府去。
老祖宗又气又悲,用拐杖直跺着地面,“侯爷呢!这个孽障去那里了?亲闺女去世,他这个当爹去那里鬼混去了?”
东府大少爷忙说道:“孙儿已经派了好几波人去找父亲了,应该很快能找到。”
如意听到这话,她一点都不在乎东府侯爷这个老色鬼去那里,她满脑子都是红霞!
魏国公夫人去世,红霞是她的陪嫁丫鬟,她现在如何?
还有,胭脂说整个正月,她也没有等到红霞的信,那就不是过年民信局放假休息的原因,如此,红霞已经快四个月没有回信,到底怎么回事?
幸好,如意是老祖宗写信的代笔,她能够去老祖宗的书房,把南京八百里加急的报丧信找到查看。
如意打开信纸,里头只有张言华下红之症连续了三个月,得了血山崩,力竭而亡,并没有提其他,跟别提红霞了。
把如意急得,如今不年不节的,她无法离开颐园,她很想立刻给红霞写信,问问到底为什么一直没有音讯,但是转念一想,红霞一直不给胭脂回信,难道有什么苦衷?
就是我写信给红霞,红霞也未必会回信啊。
如此,那就需要身在江南的人去亲自找红霞,看到底怎么回事。
如意首先想到的是腊梅来禄和来春,他们一家人据说都在江南,可是这家人自打脱了奴籍,搬到南方、尤其是来禄去世之后,腊梅和来春就再也没有和王嬷嬷之外的京城的人联系了。
就是红霞一家人都在南京,腊梅来春也在来禄去世之后,与红霞一家人再也没有来往——反正红霞在信里是这么说的,至于为何曾经非常亲密的两家人没有来往,红霞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胭脂在信中也不好追问。
其实真相就是来禄死后,腊梅和继子来春以夫妻的名义生活在江南,这事来春跟表妹红霞说过了,属于家中秘闻,红霞不便告诉别人。
所以,这家人指望不上,如意又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既愿意帮自己,也有能力帮到自己——王延林。
苏州王氏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家族,王延林背靠着这座大山,过着悠闲自在的寡妇生活,她可以帮如意去魏国公府找红霞。
如意当机立断,给王延林写了信,然后要看门小厮辛丑把母亲如意娘请来东门,如意把五两银子和一封信交给亲娘,说道:
“咱们家二小姐去世了,我担心红霞,娘立刻用民信局八百里加急送到苏州去。再跟胭脂说一声,我晓得她更担心红霞,我已经着手去找红霞本人了,要她好好备嫁,在家里胡思乱想也没有用。”
棉花胡同,山东菜馆,东府侯爷正在听钱帚儿唱曲。
春光正好,钱帚儿折了一枝杨柳在手,唱着一曲《天净沙》
“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拢,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一曲终了,丫鬟抹儿抽着空,进来说道:“侯爷,有自称是宁王的幕僚,带着厚礼求见侯爷。单是给奴婢的打赏就是五两银子。”
说完,抹儿把手掌里的小银元宝拿出来给侯爷和钱帚儿看。
东府侯爷基本不在侯府,有求于他的人都晓得应该来侯爷最宠爱的外室这里找人。
钱帚儿把玩着手里的杨柳,笑道:“出手不凡,一个丫鬟就给了五两银子,想必此人送的礼物肯定不是小数目,侯爷见不见?”
东府侯爷摇头说道:“不能见,凡是粘上藩王、大将、还有那些手握兵权的人,礼物再丰厚也不能见。这是我们家老祖宗下的死命令,我若敢违反,老祖宗说过要打折我的腿。算了算了,有些钱我命中注定赚不到,要他走吧。”
“是。”抹儿应下。
但是一旁钱帚儿却对抹儿使了个眼色,抹儿点点头,明白了钱帚儿的意思。
抹儿出去,跟前来送礼的宁王幕僚说道:“侯爷有事,暂时不能见你,不过,我们家夫人对你的礼物有点兴趣,如果你愿意跟我夫人聊一聊,就请跟我去后厨一个僻静的庭院等候。”
专门走人情、搞关系的人,如何不明白枕头风多么厉害?
幕僚忙道:“我愿意!还请姑娘带路!”
此时东府侯爷色心起,一把钱帚儿拉到怀里,“外面的春光看腻了,我只想看看你的春光。”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传来三儿子张宗翔的呼喊声,“爹!爹!不好了!南京魏国公府来信!魏国公夫人去世了!老祖宗到处找您呢!”
东府侯爷一听,脸色大变,连忙推开钱帚儿,跟着张宗翔回侯府了。
东府侯爷一走,钱帚儿就立刻脱下戏服,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去见送厚礼的来客。
来客出手果然阔绰,钱帚儿揭开箱子,里头是五百两的金条!
黄橙橙的,闪耀夺目。
不过,钱帚儿对银钱没有兴趣,她只是觉得,既然侯府老祖宗坚决不准侯爷和藩王、大将们有接触,以免惹上麻烦。
那么,她就非要侯爷惹上麻烦!
钱帚儿关上箱子,问道:“你背后的主子想要侯爷办什么事情?出手如此大方,恐怕所图非小吧。”
宁王的幕僚说道:“我们家王爷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绝非私心。如今皇上一直没有子嗣,也不肯亲近后宫,大明没有皇储,如何得了?”
“既然皇嗣无望,皇上又没有亲弟弟,那就得需从旁支藩王那里过继。宁王有好几个儿子,愿意奉献出一个儿子,过继给皇上当儿子。”
“所以,宁王希望侯爷能够帮忙说几句话好话,促成此事,将来宁王的儿子若登基为帝,定忘不了侯爷的从龙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