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出走 “二娘子……她有孕了。”……
鹤辞脚心趔趄了下, 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冷漠的眼神,他不明白,明明昨晚他们还相拥而眠, 为何今日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竟如此陌生, 即便她的身份是假,可他们成婚接近一年以来,她对他的感情也是演出来的嚒?
“三千两……”他忽地惨笑出声来, “除了钱,你难道就没有话对我说了?”
阮音暗暗掐紧手心, 将眼里的水汽逼了回去, 才沉声道:“是我欺骗了你, 我应该跟你说一声抱歉的, 不过……”
想到最近家里那些鸡飞狗跳的琐事, 她突然发现自己是真的不留恋这个地方了, “你放我走吧,我想走了。”
“音娘, ”阮妤见她态度坚决, 赶紧过来拉她坐下,“你不要激动, 有什么事好好说。”
“我没有激动, 我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不过刚好今天撞上了日子而已, 既然如此, 还不索性说开算了,”她说完又转眸望向沉默的男人,“三千两,你给不给?”
鹤辞定定地看了她良久, 终究泄了气般耷拉下肩膀,“给。”
既然她眼里只有钱,他怎能不成全她?
阮妤没料到自己竟然见证了他们夫妻决裂,不禁两头劝着,可无论她怎么劝,这两个人都心意已决。
鹤辞将银票递给阮音。
阮音接过手仔细看了一遍,见数目无误便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入袖笼里,“我走了,这件事我不会往外说的,你放心。”
说完又朝阮妤看了一眼,脑里搜肠刮肚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一句适合的话说,于是便转身往外走。
绮萝在身后叫了一声,她也没敢回头,妤娘回来了,绮萝也该还给她了。
刚走了两步,手腕却被钳住了,她挣了一下没挣开,于是回过头,狠狠剜了他一眼,“松手。”
他被她的眼神烫到了,下意识就松开手,“我有话跟你说,你跟我来。”
“不用,我们缘分已尽。”说完不顾他的反应,叫上春枝,主仆俩便出了府,彼时已是暮色四合,天边的云就像浓稠的墨,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
到这一刻,她的心倒格外的平静。
终于,她不用提心吊胆地演戏。
终于,她做回了自己。
春枝被她叫出来的时候还云里雾里,只睁着大眼睛问,“天马上要黑了,世子妃要往哪里去?”
阮音的目标也很明确,北风像刀子一般刮过她的脸,冷得她有些僵硬,就连那颗心也仿佛被冻起来一般,木木的,感觉不到痛意了。
“去公主府。”
眼下天色将黑,她们两个弱质女流行走在外并不安全,她知道,只有宋心钰能帮她。
建京没有宵禁,可这天色将黑之际,路上的行人也不多,阮音上了车便吩咐车夫快些,即便是这样,到了公主府的时候也已经过了酉时。
宋心钰和小侯爷正在用饭,冷不丁见她失魂落魄地出现,不禁搁下碗筷跑过来,问她发生了何事。
“怎么,睿王世子也欺负人,让你大冷天的一个人跑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见宋心钰头一句话就是为她打抱不平,她心头像被梗了一根刺般难受。
她欺骗的,又何止只是他一人?
她抬眸看了她一眼,又扫向小侯爷,过了须臾才闷闷道:“殿下误会了,不是世子欺负我,是我……是我做了不可原谅之事。”
她说完提裙跪了下来,“我今日来,是想向殿下请罪的,我不仅骗了世子,骗了很多人,也辜负殿下抬爱。”
宋心钰听得一头雾水,赶紧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你给我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双目无神地定在地上,喃喃道:“妤娘回来了……”
“什么妤娘,你不是……”宋心钰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将她打量了一遍,这才倒退了两步,“你不是妤娘?”
阮音攒紧手指,深吸一口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道:“对,妤娘是我嫡亲的姐姐。”
宋心钰脑里捋了八百遍也没琢磨明白她这句话,最后只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时候变成妤娘的?”
到了这刻,那些难以启齿的话也没有说不出口的了,阮音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下,“我姓阮,单名一个音字,至于我什么时候变成妤娘……说来话长,总之,岑阮两家联姻,婚书上写的是我长姐的名字,而新娘,从头到尾都是我。”
同一时间,静思堂里。
阮妤劝不回八头牛都拉不回的阮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眼帘,回过头,见鹤辞还在门边站着,仿佛一根木桩一般一动不动的,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音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世子,你还不快去追?”
怎知他竟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是抬腿往屋内走,嘴里喃喃道:“罢了,她只念着她的三千两罢了……”
阮妤只依稀听了一点,不由得握紧拳头道:“音娘才并非这种见钱眼开的人,你们夫妻同床共枕这么久,连这点都看不透吗?”
鹤辞看不得一个跟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回过头,刚想送客,却见夕阳的光温柔地披在她身上,给她原本就清丽娴静的眉眼渡上一层温柔的色彩,乍一看,就像海市蜃楼似的,美得不切实际,美得虚无缥缈。
他嘴唇嚅动了下,却局促地发现,他竟不知如何称呼眼前之人。
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
他口口声声唤着“妤娘”的人,也是当初在青源惊艳了他心神的人。
过了须臾才哂笑道:“我只知道,她是你的影子,把我骗得团团转,把我们全家上下都骗得团团转,就连梦里,她都不会露出破绽,你告诉我,音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又该如何相信她?”
阮妤原本也想转身离去,见他佝偻着背影,踌躇了下,还是捉裙走了进来,“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其实这桩姻缘,并非我的本愿,音娘只是被无辜牵扯进来而已,我娘向来强悍,音娘又怎敢违抗她意愿?说到底,是我一时任性一走了之,才会发生这种荒谬的事,不管怎样,我先替阮家向你说一声抱歉。”
鹤辞垂眸默了半晌,才指了椅子叫她坐,“音娘是什么样的人,你跟我说说好嚒。”
阮妤只好将阮音的身世一一道来,“从小,我娘和祖母就不待见她们母女,我虽有心帮她们俩一把,可我也是泥菩萨过江,又如何能改变残局?”
她边说边觑他的脸色,见他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这才续道,“音娘……是大智若愚的人,虽然大家都拿我们姐妹相比,可论立身处世,我却自愧不如……”
说了半晌,鹤辞的回应都淡淡的,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有他知道,一开始得知真相的恼怒,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心疼,他不能细想,一想起来,整个心房止不住地抽搐。
痛到极处,痛感像细细的涓流,自心口蔓延至全身,就连脚趾头似乎都痛了起来。
他是为她而痛的。
她比他小了整整四岁,就算她一时赌气离开,他这个任由她离去的人,难道不用引咎自责?
想到这,他彻底坐不住了,连忙起身走到书案前写下放妻书,将放妻书交给阮妤,“岑鹤辞和阮妤的婚约就此结束,烦请你将此书带回青源。”
阮妤接过放妻书,那颗压在她胸口许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下,可旋即又想起音娘来,“没问题,只是音娘……”
“她应该走不远,我这就去找她回来。”他
边说边往外走,一直站在身后沉默不语的绮萝突然拔腿追了出来。
“世子……”
鹤辞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支支吾吾的,便不耐道:“说。”
“世子妃……不对,二娘子……她有孕了。”
他眉心拧起,声音也不由得轻颤,“你说什么?”
绮萝只好把话又重复了一遍,话音未落,便见他就像一阵风似的,阔步出了屋,紧促的步伐在回廊上渐行渐远,一边唤明泉牵马过来,连留在屋内的阮妤都来不及招待了。
明泉急冲冲跑了过来,问他要到哪去,他一脸凝肃道:“去公主府。”
阮妤见他已出了门,自然也不好再多逗留,只是天色将黑,音娘一个重身子的人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刚有孕的人,肚里的孩子哪里经得起折腾,想到这,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绮萝还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她却摇头道:“世子给了我放妻书,我再待下去,恐怕会惹人非议,现下我住在金沙寺后的牌坊街二巷里,我这就先回去了,若是找到音娘,记得差人告诉我。”
绮萝只得点头道好,又给她寻了件阮音的披风,还在她手炉里塞了满满的炭,这才让人送她回了府。
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暮食总不见静思堂来人,一派人打听才得知两人都已不在府中。
管家这才干净过来将方才的事说了,只是毕竟也一知半解,说来说去,最后都成了他的猜测。
秦老夫人听完简直急火攻心,拍桌站了起来,“胡闹,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是……”管家战战兢兢地缩着肩膀,“世子妃……说只是去买点东西,也不让人备车……说一会就回……”
秦老夫人两眼一翻,眼看着就要厥了过去,郑姨娘赶紧走上前来,扶着她坐下,这才斥道:“你这个糊涂东西,世子妃如今是有双身子的人,老夫人盼了许久才盼来呢,若是出了差池,你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睿王妃也赶紧端了茶来,对秦老夫人说:“娘先别急,绮萝不是从小跟在妤娘身边的嚒,快传她来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秦老夫人抿了口茶,脸色才恢复了些许,“对,快去。”
第61章 寻妻 “殿下不留男客。”
已过了暮时时分, 街上空空荡荡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天飘起了雪沫子,寒风在耳边呼啸着, 叩在青石板街上的马蹄声多了几分孤凉。
鹤辞扬鞭催马, 不顾上城坊内不得快马疾行的规定,只恨不得生了翅膀,立马抵达公主府。
雪沫子扑在他身上, 又化做刺骨的冰水,寒意渗透到骨头缝里来, 然而他却浑然未觉。
好不容易赶到公主府, 圣人溺爱襄城公主, 她的府邸比其他的公主府还要恢弘些, 在这浓稠的夜色里, 门口那一排的灯笼暖融融的, 仿佛一座巨大的暖炉。
他翻身下马,上前叩门。
不一会, 管家便开门出来, 举起灯笼将他打量了一遍,见来人是陌生的男子, 身上一袭被雪水浸得半湿, 浓密的眉毛上挂着的雪花刚刚消融, 雪水顺着脸上往下淌, 不禁问道:“请问阁下是?”
方才催马疾行的时候倒还没什么感觉, 这会一停下来,寒风一吹,冷得他身子直打摆,他缓了缓, 才呵出一口白气道,“在下大理寺丞岑鹤辞,有要事求见殿下,还请通传。”
管家犹豫了下,才道:“阁下会不会走错?天色已黑,殿下不留男客。”
“无错,在下要找的正是襄城殿下,若不是事态紧急,在下不会上门叨扰,还请管家通融通融,替在下通传一声吧。”
管家没有办法,只好转身入内。
少顷,管家去而复返,只摆摆手道,“阁下回吧,殿下说不见。”
鹤辞闻言不由得趔趄了下,脸色也愈发苍白。
管家正要掩上大门,他这才醒过神来,抬臂抵住门板,一字一顿道:“还请管家再次通传一声,就说我岑鹤辞今日不见着殿下是不会走的。”
管家见他竟敢挡住门,不禁竖起眉毛道:“年轻人,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殿下的尊容,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看的,殿下都说了不见……”
话音未落,鹤辞已推门走了进来,“十万火急,待会在下自会向殿下请罪。”
说着便阔步朝正房走去,侍卫没想到竟有人敢夜闯公主府,纷纷亮出长矛喝道:“站住!再往里走一步,休怪我刀下无情。”
鹤辞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哪里听得到嘈杂之声,然而他毕竟身单力薄,又怎敌得过那孔武有力的侍卫,不过走了十几步便被冰冷的兵械禁锢住了身体,他挣了一下,贴在他身上的刀片却越陷越深。
“鹤辞求见殿下,请殿下移驾尊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