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找哥哥,他院子不在这处,”阮音说着伸手一指,“在南面,没下人给你引路吗?”
融珺只觉得那清脆的声音犹如仙乐,有意与她多交谈一会,便回她,“我正是从南面过来的。”
“那你们就没见过?”
“见过了。”融珺说着看了她一眼,耳后蓦然涨起红云。
阮音见他支支吾吾的模样,眉心不由得拧成个结,“我哥哥跟你说了什么?”
“可能有些唐突,但我想……有些事应该向你坦白为好,你莫怕我,待我细细向你说来可好?”
阮音一时没有回应,她只回想起刚才曾夫人催她写和离书一事,同一天里,一个陌生男人突然路过她的院子,这一切是否太过巧合了些?
“其实前年我见到二娘子,便一直对你……”说到此处,他掩唇咳了咳,才续道,“念念不忘,年初我刚到衙门那上任的时候,也与你哥哥说过此事,我家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可也还算衣食无忧,原本是有意与贵府攀亲的,只是启明说,曾有道士卜卦,说你须得年满二十才能成婚,我心便想着,多等两年也无妨……”
阮音没料到有人能在见过她一面的情况下,便对她念念不忘了两年。
昔日他来她家借宿一事,她虽有点印象,可当时的她并没有与他有过多的接触,因此,也只当他是萍水相逢的人而已。
可就因此,他竟等了她两年。
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从小,她便是妤娘身边不起眼的陪衬,没想到,还有人会对她一见钟情。
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刹那之后,她又醒过神来,她如今已是鹤辞的妻,他们夫妻恩爱,旁人喜不喜欢,对她来说又有什么紧要的呢?
“郎君的心意我省的了,只是我暂时还不想成亲,不好意思。”
融珺闻言一愣,明明是启明告知她,妹妹也对他有意,这才给他指明了方向要他寻过来的,可不知为何,她见了他竟这般从容,丝毫不像对他有心的样子。
启明在骗他,他为何要骗他呢?
事实上,他与他虽在一个衙门共事,私下交集却不深,可在昨日,却突然收到他相邀的帖子。
帖子说二妹妹阮音已到待字闺中的年纪,父母有意为她说亲,然而挑来挑去,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信里又夸他人品端正,还是近水楼台,一问妹妹,也对他颇有好感,于是特邀他来,打算为他俩牵桥搭线。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兴奋得彻夜难眠,一大早起来便穿戴整齐,掖着两手等约定时辰的到来。既不能提前太久,免得太过轻浮,又不能迟到,叫人觉得诚意不足。
这会人是见到了,可她只穿着家常的裳裙,素着一张小脸,连头上的发髻都被树枝勾散了一缕也一无所知,如此悠然自得的姿态,倒不像是对他也有意了。
澎湃了许久的心神才渐次冷了下来,不知怎的,见她脸上的笑容越是纯真,他的心便越加落到了谷底。
是他太激动了,以至于没去深思其中的异常,如今细细想来……这的确太过古怪了些。
阮音见他沉默,犹豫了片刻,这才提裙走到门口,眸光睃了一圈,见守门的婆子已经那躲到外头的凉亭去了,更
加印证了心里的猜测。
曾夫人和她哥,都在算计着她,要她写下和离书,逼她改嫁给眼前之人。
她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才压低声音道:“我们家的情况很复杂,郎君还是不要牵涉进来才好,其实我是顶撞了嫡母,才叫她禁足在这里的。”
融珺闻言,瞳仁震了震。
“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郎君愿不愿帮我个忙。”
“二娘子但说无妨。”
“我想托郎君帮我送一封信。”
“这没问题。”
“那请郎君在此少待,我这就去写来。”她说着捉裙便踅回屋里,拿出纸笔,快速地写下一封信,待墨迹半干的时候,三两下折好信纸,塞入信封里,用蜡液封好口,再匆匆跑了出来。
借着他身形遮挡,她悄悄往他手里塞入信封,“外头在凉亭闲聊的婆子是专门来看守我的,你不要让她们看到。”
融珺被她弄得也紧张起来,只瞥见信封上写的“睿王世子亲启”,便赶紧把信塞入袖笼里,带着使命必达的决心对她说:“二娘子放心,我定帮你送达。”
阮音还是心头惴惴,觑见他额上冒出的薄汗,又歉意道:“实在麻烦郎君了,我知道郎君高山仰止,和我嫂嫂也连着亲,只是我不希望第三人知道这件事,郎君能答应我嚒?”
融珺见她眸里水光潋滟,心头自是又爱又怜,心想这会就是叫他上刀山下火海他眉心都不会皱一下,区区这点算什么要求呢?于是便一口答应下来。
得到他肯定的回复,阮音扑通直跳的心才落回腹中。
融珺踌躇了下,又问:“二娘子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虽是个外人,可也见不得欺凌弱小。”
阮音摇了摇头,“郎君只要尽快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就是帮我了。”
“行,”他说完一顿,又缓声开口,“只是不知……睿王世子是谁?”
阮音窒了下,才支吾道:“他……他是我姐夫。”
融珺心头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即便如此,他又不甘错过这个与她接近的机会,于是也不再继续往下问,只揣紧了袖笼里的信便告辞离去。
第43章 信件 “老身担不起你这一声‘母亲’啊……
建京, 王府。
鹤辞原本计划动身青源,一来阮家祖母骨折在床,作为孙女婿总不能不管不问, 二来也是为一解相思。
只是近来圣人龙体每况愈下, 年轻的太子又急于变革,朝廷之上风云变幻,压在大理寺的案件也多如牛毛, 实在难以抽身。
他不过是六品的大理寺丞,上峰嘴上轻飘飘一句, 他们底下的官员便得废寝忘食地干下去。
因而他便跟少卿申请, 等忙完手头这桩案子便告假几日, 少卿也已应允。
然而这日刚下值归家, 明泉便满脸喜色跑了过来, 挥舞着手中的信封道:“世子, 世子妃来信了!”
鹤辞有些纳罕,他的娘子一向对他不冷不淡的, 也就是近来才渐渐敞开心扉来, 可现在也不过离开了六日,怎么还给他写了信来?
他接过信, 眸光瞥见信封上的笔迹, 认出正是她的字迹。
刚要拆开时, 见明泉还一脸好奇地杵在那里, 不禁又揣进怀里, 径自朝屋里走去。
甫入书房,便端坐到书桌前拆起信来。
薄薄的信纸一展开,“和离书”这三个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钻入他眼里。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想摈去眼前的幻象, 可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在告诉他,这并非幻觉。
他双手握得泛白,身上的血液也像是凝住了,胸前仿佛被什么压着,令他喘不过气来。
明泉缓了片刻才迈入书房,刚在落地罩前站定,便听到急促的呼吸声传了过来,咻咻的气息像是什么兽类一般。
他目光朝里望去,只见书案前青袍的男子面色苍白,一手攥着信纸,一手捂着心口不停地急喘着。
坏了!旧疾怎么发作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翻箱倒柜寻了药丸来,又倒了杯温水,侍候他吃了药。
鹤辞吃了药,就这么僵着靠在椅背上,闭目匀气。
过了会,呼吸终于通畅了些许,然而脸上却仍是惨白的,甚至比那身青色的官袍还要青些。
明泉急得团团转,他只知道,世子已经很多年不犯病了,这回无端发作,定是跟刚才的这封信有关,“世子,到底怎么了?世子妃信上可是说了什么事?”
“她……她要……”他说着突然将话咽回腹中,把信纸重新叠好塞入信封里,脸色也恢复淡然道,“没事,不过是有些小摩擦,待我见了她再仔细问个明白。”
明泉见他已神色正常,不禁松了口气,说:“对,有什么事好好说,您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他揉揉太阳穴,嗯了一声。
忽而又坐直了身子,重新取了一张白纸用镇纸压好,明泉见他似乎要回信,便走过去替他研起墨来。
鹤辞提起狼毫,蘸饱浓墨,一眨眼的功夫便写下一封信来,写完信待墨迹干透,便装入信封封好蜡,将信封递给明泉道:“即刻帮我把这封信送往潘家桥东巷一号蒋府,请蒋理寺丞明日上值替我将此信交给少卿告假。”
明泉愣了一下,这才领命前去。
就在他刚揣着信走出府门时,一匹马突然哒哒小跑了过来,马背之人在他眼前勒马停下。
那人往府门的牌匾瞟了一眼,又翻身下马,看了看明泉,问:“请问可是王府小厮?”
明泉点头道是,“您有什么事吗?”
“噢,我奉郎主之命来,给贵府世子送信,如此就烦请你将此信交给世子了。”此人说着便从马背上的行囊取出一封信来,双手递给明泉。
明泉接过信封扫了一眼,见上面写着“睿王世子亲启”,便随口问了一句,“不知你家郎主贵姓?”
“我家郎主姓融,与贵府世子并不相识,不过,他是受阮家二娘子所托给世子传书的。”
“阮二娘子?”明泉眉心轻蹙了下,“午晌世子妃才寄来一封,怎么阮二娘子也来了一封?”
那人也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郎主是这么说的,二娘子说事态紧急,还请世子速速阅信。”
到底发生了何事,连妻妹阮二娘子也修书送了过来?
一想到方才世子面色惨白的样子,便知道信上所书的,并非什么好事。
明泉沉吟了下,对那人说道:“我这会刚要出门办事,信交给我,晚些回来我自会呈给世子。”
那人颔首道:“有劳。”
说完便重新上马,勒转马头,催马离去。
明泉望着手中的信,一时陷入沉思。
世子久疾刚犯,经不起再刺激,要不……缓些时候再给?
不管怎样,世子交代的差事才要紧,他将信件塞入袖笼里,便匆匆往蒋府赶去。
夜里,明泉替世子整理行囊,才记起这桩事来,抬眸见他还在书案前提笔书写,面容也还算冷静,踌躇了下,才掏出信件递了上来,“对了,世子,刚才出门的时候,有个青源来的人,送了这封信来,他说他家郎主姓融。”
“姓融?”鹤辞接过信封,眸光扫了一眼,见上面的字迹歪七扭八的,简直跟刚学字的孩童没什么两样,眉心不由得蹙了起来,“我在青源并无……”
话还没说完,明泉就接口道:“是阮二娘子托这姓融的送来的。”
“阮……音?”
他只知道妻妹在山上修道,甚至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她修书给他又有何缘故?
联想到妤娘的和离书,他心里已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
当他颤着手想拆开信封时,却发现信封上的蜡印,是一枝木樨花。
一股难以言喻的之感从心头浮起,妤娘最爱的也正是木樨花。
凝顿片刻,他终于拆了信。
一目十行地阅完信中的内容,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