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提起他,她的眼里却再没半分情意,可见心已经伤透了,反而看开了。
阮音突然感到一阵欣慰。
“好,娘要说到做到,等我来接你去建京。”
翌日。
朝食时分,曾夫人自然而然地发号施令,“母亲现在床边离不了人看顾,碧儿和音娘,你们今日先轮流到跟前侍候吧。”
碧儿握着筷子,不满地睇了阮音一眼,呢喃道:“儿媳都侍奉好几天了,到现在腰还酸痛着呢,能不能今日先让二妹妹来……”
曾夫人还未开口,阮音便问:“嫂嫂侍奉好几天,那我就要问了,昨日我也在床前待了半晌,发现屋里总有一股潮味,祖母屋里明明有窗,可她却说,那扇窗已经很久没开了,只有我姨娘去的时候会开窗通会风,是不是有这回事?”
碧儿瞳孔骤缩了下,急忙解释,“二妹妹这么瞪着我做什么,祖母整天卧床,一天能睡好几个时辰,不是我没开窗,只是我开窗的时候她老人家刚好睡着了而已。”
阮音笑了笑,“这倒奇了,醒着的时候不开窗,睡着的时候反倒开了?”
碧儿还想解释,阮音却已将眸光转向曾夫人,“娘,不是我说嫂嫂的不是,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娘一定要彻查清楚才行。”
曾夫人见昔日没二两胆子的阮音,如今说话竟然敢迎视她的目光,说话的声音也不疾不徐,便不悦地皱起眉头。
都是老太太头脑一热想出来替嫁的馊主意,从建京回来后,她和妤娘越来越像了。
表面温驯,内心却只想脱离她的掌控,话里看似无情绪,却暗含机锋。
这就是妤娘,也是如今的阮音。
第39章 反抗(原38章内容) 倘若妤娘回来了……
曾夫人将眸光睃向碧儿, 看得碧儿打了个激灵,瞳孔震颤地看着她解释,“娘, 我真没有, 到底是谁一回来就挑唆,您要明察才是啊!”
阮音暗暗攥紧双拳,目光从碧儿的脸上划过, 声音依旧淡淡的,“嫂子既然问心无愧, 为何脸色这么苍白?”
碧儿心虚地拔高音量, “你胡说什么?二妹妹, 我没得罪你吧, 你为何要这么针对我?”
曾夫人啪的一声拍桌道:“都住嘴, 一大清早的, 吵得我脑仁子疼。”
说完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这话一出,姑嫂两人也都吓得噤了声。
阮音还在踌躇该怎么提醒曾夫人时, 她的目光已转了过来。
“阮音, 祖母念叨了你那么久,今日就你先去。”
阮音点头道好。
吃罢饭, 碧儿找了个由头, 匆匆离去。
阮音却不紧不慢地杵在那里, 曾夫人也刚跨出门槛, 她便跟了上来。
“娘。”
曾夫人回过头来, 便见她提裙也跟着迈出门来,一双浓墨似的眼仁,就这么毫无畏惧地迎上她的视线。
阮音指甲深掐进掌心的皮肉里,清晰的痛意传来, 令她不得不绷紧心神,克服面对曾夫人的天然恐惧。
“我方才说的这件事,娘打算如何处置?”
曾夫人的目光犹如刀片,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最后,眸光落在她攥得指节泛白的手,挑唇一笑,“若果真有此事,我定严惩不贷,不过,若是你无事生非,那我也不可能就此放过你,你可明白?”
阮音被她盯得心头发怵,却仍追问道:“娘打算如何查起?”
曾夫人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淡淡回应,“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就别操这个心了,祖母那儿不能离了人,你快去吧。”
说道拔腿正要走,没想到刚走开两步,阮音平淡又疏离的声音又响起,“娘也是做婆母的人,方才我不说,是不好在众人面前落了您的脸面,您相信因果轮回吗?”
话音刚落,曾夫人脸色变得铁青无比,她拧紧眉心回过身来,步步逼近阮音,“音娘,我真是小看你了,敢这么和我含沙射影?”
阮音忙敛下眼皮,声音里也不自觉多了一丝轻颤,“女儿不敢。”
曾夫人得意地勾起嘴角,“是你姨娘又编排我不是了?”
阮音瞳仁一震,下意识掐紧双手,“姨娘没说过您半句不是,这些话,的确是祖母亲口所说,娘若不信,尽管——”
话还没说完,曾夫人便截断她的话道:“你如何能保证,她老人家说的就是真话?阮音,你也快十八岁的人了,连这点明辨是非的本事都没有吗?”
阮音怒极反笑,“按娘的意思,是祖母捏造事实污蔑您了?”
“不瞒你说,自从妤娘失踪,你祖母她便患得患失的,偶尔说话颠三倒四,记性也不如从前,她真能记得住开没开窗?”
阮音心头一突。
旋即想起,若真是如此,不可能没人提起这桩事,会不会是她乱扣的帽子?
她心头忽地感到一阵后怕,差点就中了她的圈套。
她脚心往后轻蹭了一步,不动声色道:“可我昨天在的时候,她的神志还很清醒。”
“这可不是我胡诌的,你心里恨我,所以下意识会偏向她,但我为媳这么多年,上侍奉翁婆,下教养儿女,为了这个家掏心掏肺,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
阮音见她目光坦荡,心里不禁想笑,原来她是如此定位自己的。
她丝毫不觉得她的嚣张跋扈是错,只因她是当家主母,所有人都得受她掌控。
到了这会,她才发现,自己面对她的时候还是那么无力,她的伪装起的硬壳,轻轻一击便碎了。
她抿紧唇,半晌才轻声道:“我知道你和祖母有过节,可不管怎样,你都不应该落井下石。”
“过节?我和她能有什么过节?”
她看到她瞳孔震颤了下,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你恨祖母将你常喝的汤药换成避子汤,导致你无法受孕,几年前
,我经过你房间门口的时候,无意听你和爹抱怨过此事。”
她还记得她爹给她的回应,她都能想象出那张窝囊的脸,两片薄唇嗫嚅着,“行了,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能不能不要翻老黄历了?”
曾夫人脸色闪过一息的惨败,可不一会儿,又抖擞起精神,目露寒光道:“你想说我在报复?”
阮音垂下头,“我不敢。”
“嘴上说不敢,心里句句在反抗,你是如此,我那不争气的妤娘也是如此!”曾夫人越说情绪越激动,将她逼得连连倒退,“行,你要查是吧,那我就查个水清石出给你看!”
说完狠狠振袖,扬长而去。
阮音被袖口抽中了腿,登时浑身僵凝地立在那里,回过神来,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几息之后,身上的血才渐渐活络过来,于是沿着墙头的阴凉处走着,穿过偏堂,便来到周老夫人所在的宁玉馆。
房妈妈刚提了一个桶从屋里出来,一见到她便说,“二娘子,你来得正好,方才老夫人喝完药,一咳起来吐了一身,奴婢刚给她换下衣裳被褥,您先进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阮音眸光瞥向那只堆叠着衣物的桶,上面还有些黑色的污渍,心头不由得一松。
昨日那情形实在吓了她一跳,她实在没想好要怎么料理一个失禁的老人。
她点头道好,捉裙便要往里走,刚走出两步,房妈妈又叫住了她,“等等,二娘子。”
“怎么了?”
她觑着她的脸色,犹豫道:“不知你有没有跟夫人提起……”
阮音见她支支吾吾,也驻足看了她一眼,“我跟娘说了此事,她说会彻查,没提到你,不过,她倒是与我提起另一桩事来,刚好我也要求证一下房妈妈——”
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凝顿片刻才续道:“她说祖母这几个月来记性不如从前,说话也……不太通顺,这是真的吗?”
房妈妈迟疑了一瞬,才点头道是,“不过也只是偶尔,大多数时候都是清醒的。”
阮音垂眸深思了下,这才挥手叫退,“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忙吧。”
说着便兀自挑起帘子,踅进里屋。
“祖母。”
还没绕过屏风,她便朝里唤了一声。
里头有几声低低的咳嗽响起,过了一会,才匀下气来道:“是音娘来了。”
“是我。”说话间,阮音已来到床前,顺手便将窗推开。
“今日外头艳阳高照,屋里倒凉快些,祖母可要喝点水?”
“好。”
阮音便倒了杯温水踅回来,咬紧牙关抬高她的上半身,让她靠着自己一点点喝光杯中的水。
周老夫人喝完水,顺手将杯子搁下,眸光扫过她秀挺的鼻梁,定了一会才忍不住感叹,“你跟妤娘是越来越像了,也不知道妤娘现今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阮音脸上的笑容渐渐凝住了,曾夫人这么说,连祖母也这么说。
看来,一个人伪装久了,连自己也不像了。
周老夫人见她宁静得近乎冷硬的脸,自觉失言,这才解释道:“祖母不是那个意思……”
阮音放平了她的身子,扯起一点嘴角,“祖母又何必解释,我还能误会你不成?”
她当然没误会,祖母就是偏爱着妤娘。
所以她并不打算告知妤娘的下落,也不会跟妤娘说明祖母骨折一事。
周老夫人见她唇边带笑,双眸也泛着天真的微芒,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音娘自来不争不抢,换做其他人早就跳脚了。
她也开始认真回想起来,这些年,她给过她的关怀是不是太少了?
阮音将杯子放回原位,自己便拣了张凳子,不远不近地坐在那里打起络子来,“您有事再吩咐我。”
祖孙俩的感情实在淡薄,她想不出什么话来闲谈,也不耐烦去想些什么应对这段疏离的关系,还是手上的活更能消遣时光。
自从骨折以来,周老夫人每天躺在床上,除了吃就是睡,枯燥的日子确实很难熬。
她思忖片刻,终于想起来搭话,“你在王府过得如何?”
阮音当然听出她并非关心,而是想聊天解闷罢了。
她手上的动作扭得飞快,头也不抬地回应,“甚好。”
直接了当到周老夫人噎了噎,下半句话也没派得上用场。
凝思过后,她又缓声道,“上回见过君拂,他现在看起来倒是康健,小时候真是瘦瘦弱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