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夏炎热,一想到刚才留墨斋和静思堂都放着冰鉴,这里什么都没有,顿时又热了几分。
碧儿赶紧放下手中的珠子,一下下替她打扇道,“其实二妹妹长得倒还过得去,娘可还记得我堂兄?”
曾夫人睨了她一眼,皱起眉头道,“好端端的,你提你堂兄做什么?”
碧儿慢悠悠道:“不瞒娘说,前年堂兄见了二妹妹一面,回去之后便茶饭不思的,我原以为,我堂兄也不过是个八品小吏,怕委屈了二妹妹,才没敢向您提起这桩……”
“那你现在提起……”
碧儿掩下长睫,嘴角微僵道:“也没什么,就是前阵子回娘家时,听我娘说他还未婚配呢,我大伯大伯母急得不得了,偏他说……”
说到这,她突然嘴皮子翕动了下,欲言又止起来。
曾夫人眉心拧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说什么,何必吞吞吐吐的。”
“他说他谁都不想娶,要娶就只娶二妹妹。”碧儿说完,眼神心虚地闪烁了下,默默避开曾夫人如炬的视线。
经她这么一提,曾夫人才恍惚想起前年春闱赶考时,他曾因大雨在阮家借住一晚。
长什么模样她倒是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他形容清瘦,气质斯文。
若是阮音没有顶替妤娘之名嫁入王府,她这辈子的归宿大概也就这样了。
只是……
她目光定在碧儿脸上,好半晌才冷哼道:“你倒是个热心肠的,身为妹妹,反操心起堂兄的婚事来,这倒也奇。”
碧儿心虚地眨了眨眼,头压得更低了,“儿媳没有,只是见着了二妹妹,突然想起这桩事来……”
曾夫人揉了揉太阳穴,挥手叫退,“行了行了,这天气热都热死了,还不如让我一个人消停会,你回屋去吧。”
碧儿这才欠身告退。
夜色寂静,只除了偶尔几声虫鸣,曾夫人褪去外袍躺在凉簟上,回想起今日发生的桩桩件件。
几个月
不见,阮音也不像在家里那般畏畏缩缩了,反而脱胎换骨,举手投足都落落大方。
她这是在扮演妤娘?还是在家里时便有意装疯卖傻?
这下,连她也猜不透了。
第37章 求助(新增漏掉的章节) 在场的人无一……
同一时刻, 静思堂里。
绮萝和春枝在外间给阮音收拾行囊,因归期不定,免不了还要多带几身衣物。
阮音就坐在碧纱橱内, 拿着绣花棚飞针走线。
上回她答应鹤辞要给他做两条汗巾来着, 刚好也快收了尾,于是便趁着这会抓紧时间绣了起来。
鹤辞甫入隔扇,便见灯下坐着一道温婉的身影, 朦胧的暖色的映衬下,仿佛柔若无骨的柳枝, 弯弯地欹伸着。
今日岳母骤然而至, 他自是能察觉到她精神紧张, 就是这会做女红, 也显得格外仓促。
“妤娘。”
阮音下意识转过头, 便见他走过来, 亲昵地挨着她坐下,一手抚摸着细密的针脚, 嘴里却慢悠悠道:“这东西不急, 先放着吧,等你回来再慢慢弄。”
阮音拍开他的手道:“你懂什么, 我再缝个几针就好了, 下回重新穿针反倒麻烦。”
他也没再勉强, 只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才开了口, “你若实在不愿回, 要不就称病不去吧。”
“哪能这样的,”她旋裙坐到另一张椅子上道,“虽然我不喜欢我那个家,可毕竟她也是我祖母, 不管怎样,我总要回去看看。”
“都依你的意思,若你觉得勉强,倒也不是非去不可。”
“也没有勉强……”
两人正说话间,绮萝叩响隔扇,轻声开口,“世子妃,明日的行囊准备妥当了,您用不用再看一眼?”
“不——”
“用”字还没说出口,另一道声音已接了口,“我来看看吧。”
鹤辞说完便转了出去,蹲在地上检查起箱笼。
阮音迟了一步出来,见他一脸认真地蹲在那里,便也没再近前去,而是抱着双臂靠在隔扇边上,静静地看着他。
只见他翻了半晌,忽而抬起眸问:“月事带没有带?”
话一出口,在场的人无一不红了脸。
鹤辞也尴尬地咳了一声,起身吩咐,“那个……记得带上,还有,备些艾条和便药,银钱也多带点,以防万一。”
一转身便对上阮音熟透的脸,还未开口,她便像一条鱼儿似的,扭身踅了回去。
夜里撤去灯光,暖帐之下鳌波迭起,春色旖旎。
一想到要分别,鹤辞便忍不住多·要了两回。直到第二天清早,阮音登车离去时,腿心仍是酸胀的。
一辆马车,足足挤了三人,阮音一上车便觉得头皮僵硬,恨不得化成一缕空气。
曾夫人扫了她一眼,问她,“怎么不见容妈妈?”
阮音窒了一下,才缓声道:“还没来得及禀告娘,容妈妈手脚不干净,我放她出去了。”
曾夫人眉骨挑成一张弓,音量也不自觉拔高了些,“你说什么?”
阮音缩了缩肩膀,才嗫嚅道:“娘,你先别激动……听说容妈妈的丈夫管着铺子的账,那娘知不知道……她还有个儿子叫余曹的?”
曾夫人皱起眉,“你扯他做什么?”
“听说他染了赌,容妈妈几次三番偷首饰变卖,也是为了填他那个窟窿,至于其他的,我也不太了解,不过还请娘留个心眼,铺子里的账目给了余叔,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短短的几句话让曾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原本想斥责她的话到了嘴边便只剩下干巴巴的一句,“你现在倒是能耐了,就算容妈妈有一百个不是,你又有什么资格赶走她?”
阮音低眉顺眼道:“是女儿的错。”
碧儿凉凉的声音响了起来,“二妹妹这事做得确实欠妥,容妈妈好歹也跟在娘身边这么多年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能是你说赶就赶的?”
阮音的头埋得更低了,“嫂嫂说得是。”
这么多年的夹缝求生,她早已揣摩出一套为人处世之法。
譬如现在,她两边这么一附和,“认错”态度十足诚恳,曾夫人的气焰也只能渐渐熄灭了。
车子颠簸了大半天,终于赶在黄昏之前抵达阮家。
周老夫人的状况看上去不太好,人往床上一躺,脾气也变得古怪起来,就连曾夫人都不爱往身旁凑,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阮音到屋里的时候,她才睁开那双堆积着好几层褶子的双眼,木木地盯着她,一时像是没反应过来。
阮音没想到她一下子苍老了那么多,枯瘦到微微凹陷的双颊,混浊的瞳仁也看不出神采,不禁心头微动,嘴唇嚅动,“祖母,我回来了。”
“你是……”
阮音走上前来,斜阳像跳动的火扑在她那张朝气的脸上,看得周老夫人眉心一动,“原来是音娘。”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落入阮音眼里,她知道,刚才周老夫人是把她错认成了妤娘。
她心头毫无波澜,只坐在床边的鼓凳上,目光扫向她被被子覆盖的双腿上,定了一会才问,“祖母,您的腿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
周老夫人听后摆摆手,“唉,老了,不中用了。”
阮音随口安慰,“您要放宽心,好好休息,过些日子就能下地了。”
说着又扭头望向紧闭的窗,又见她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便好奇问,“您冷不冷,不冷的话,我给您开窗透透气吧。”
周老夫人眸心闪过一丝光,使劲点头,“好,你给我开扇窗吧。”
阮音便走过去,推开槛窗,让夕阳倾泻进来,跳跃的橘色一直铺到被面上,狠狠撞击了周老夫人的心房。
阮音回过身来才发现,周老夫人的目光近乎贪恋地凝住窗外盎然的一抹绿。
她满腹疑虑地走了回来,又重新将目光放在那隆起的被子上。
七月的天气,就算老人家畏寒,也不至于裹得这么严实才对。
就在她胡思乱想间,周老夫人老脸突然憋得通红,指着床边的恭桶道,“音娘,我想解手。”
阮音没有料理过骨折的老人,一时踌躇着不知怎么办,就在她端着恭桶进退两难时,只见周老夫人脸上的肌肉蓦然一松,一阵难闻的气味就这么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阮音没想到周老夫人竟等不及尿了出来,不禁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慢了,我让萍儿姐进来帮您吧。”
周老夫人情绪激动起来,胸口起伏道:“萍儿让那姓曾的发卖出去了。”
萍儿侍奉了周老夫人许多年,没想到,竟还能让曾夫人给发卖了。
阮音瞳仁颤了颤,说:“那我叫房妈妈去。”
说着便踅出屋子,在小厨房里找到熬药的房妈妈,将她拉了过来。
两人忙得汗流浃背,这才换下了周老夫人尿湿的衣裙和被褥。
房妈妈一边忙着给周老夫人擦身,一边道:“二娘子,真是麻烦你了。”
阮音说掖了掖额头上的薄汗重新坐了下来,弯起嘴角道:“房妈妈是哪儿的话,我是祖母的亲孙女,本来就该尽点我的孝道。”
晚上,周老夫人一改常态,紧紧拉着阮音的手不放,直到喝了宁神的汤药,才沉沉睡了过去。
经过半日,阮音也算是看出了端倪。
祖母这么一摔倒,曾夫人也渐渐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对于祖母,她并没有多深刻的感情,那是因为在她孩提时期,她也常常受她冷眼相待。
如今这样,也算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房妈妈见她从房里出来,便忍不住唤她,“二娘子留步。”
“怎么了,房妈妈?”
房妈妈往屋内瞟了一眼,这才压低声线道:“二娘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阮音点头。
房妈妈引她入了偏房,一面沏茶,一面与她话家常,“二娘子到了王府过得可还习惯?婆家好不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