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可她却能透过那双幽黑的眼睛,看到他涌动的深情,只一眼,她的心仿佛咕咚一声掉进蜜罐,慢慢品咂出甜香来。
她眨了眨眼,试探道,“就算我一直不愿生也可以?”
“这种事,你可以自己做主。”
“噢……”她的确没想过这么快便怀胎生子,头几年里,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这会,她才褪去稚气,渐渐掌控起自己的人生,又岂能被一个小孩给绊住?
大概是与襄城相处太久,她也被激发得蠢蠢欲动,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这想法确实过于离经叛道了。
不过想起今早已经露了馅,再拖延下去,也未必对自己有利,于是踌躇片刻,装作不经意的视线朝他腿·心扫了过去,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想,甫一抬眸,便撞上他深不见底的眸。
她心虚地往后缩了缩。
他忍俊不禁地倾下身子,黑影将她禁锢在他和墙壁之间,“妤娘在想什么?”
“我……”她舔舔干涩的唇,怯怯地迎上他的目光,嘴里却十分诚实,“不知那把刀怎样了……”
他眸色暗了暗,声音也嘶哑起来,“你若好奇,不如来使使看。”
下一刹,滚烫的手心已扣上她的手。
她糯糯地抱怨,“手会酸。”
“我今晚快些。”
——
三日后,两人还是规规矩矩来到泰和寺上香祈愿。
阮音求子愿望并不强烈,所以跪在蒲团上也是脑袋空空,眼睛往旁边偷偷瞟去,学年轻的夫人动着嘴皮子默念。
实际上念的什么,她自己也听不进去。
上完香,又添了香油钱,两人便顺着石拱桥往后殿走去。
因是圣日,来往的香客摩肩接踵,两人便这么慢悠悠地沿着后殿走了一圈,直到绕过后殿,来到后山才清静下来。
后山种了一大片的石榴,正逢花季,满树的榴花如焰,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桠。
看到榴花,阮音便想起每年中秋,她与阿娘拿石榴枝编手串,红艳艳的小石榴点缀在绿叶间,松松地挂在素白的手腕上,以祈求来年愈加红红火火。
于是走着走着便落后了脚步,悄然折了一支榴花,两手飞快地扭成一股,再绕成环状。
他不期然地回过眸来,愕然地盯着她翻着花环的玉手,愣了。
阮音后知后觉地察觉他的目光,下意识便将还未编好的花枝藏入袖里,凝顿片刻,又觉得此举太过失态,复又慢悠悠地拿出来,摸了摸鼻子道,“我们青源中秋戴石榴手串祈福,我……我给你编一个吧。”
鹤辞怔忡道,“这是泰和寺的榴花……来祈愿的香客通常会折一支带回家,寓意多子多福。”
阮音突然觉得手中的花枝烫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他见她窘得胀红的脸,走到她跟前站定,将负在身后的手伸至她面前,低着头,放缓语气道,“来,量一下尺寸。”
阮音挣扎一番,这才小心翼翼扣住他手腕,中指和拇指这么一圈,中间还有一大半没圈拢,她抬高他手臂,将脸凑过去细瞧。
他一垂眸,便见她卷翘的鸦睫扇动了几下,像是拂在他手背上似的,细微的痒意勾得他不由得一颤。
感受到他突然的颤栗,她心头一慌,猛然便弹开手,以手扇风道,“我……我量好——”
话音未落,身后却传来一阵异常的骚动。
两人循声望了过去,见远处多了几个手持长矛的士兵,为首那人目光巡睃了下,底下的人便四处散了开来,每走一步,冷硬的甲胄都猎猎有声。
不一会,就有个士兵走过来,一脸凝肃地告诉他们,“这位郎君、夫人,收到消息,有反贼埋伏在寺里,目前寺庙已被封锁,还请二位移步宝殿,排查身份,方可离开。”
阮音被这阵仗吓得瞳仁一震,舌头也捋不直了,“什么反贼?”
身旁蓦然伸来一只手,将她紧紧握住,温暖干燥的手掌瞬间驱散她的惶恐,令她安定下来,“别怕。”
阮音抚着惊魂未定的胸口,跟着他脚步走向大殿。
到了门口,士兵朝阮音比了个手势,恭敬道,“夫人请进,郎君留步。”
阮音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颔首,便捉裙入了内殿。
甫一入殿,便听到吓得惊容失色的一众女眷,战战兢兢地缩在菩萨的金身后,小声讨论着什么。
她眸光扫了一圈,便已了然,这间关的都是女眷。
到了这会,她反倒镇定不少,寻了块干净的蒲团跽坐下来,回忆着方才量到的尺寸,慢条斯理地编着榴花手串。
少顷,绮萝也进了殿,与她跽坐到了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陡然消失,她回眸一看,只见一个身着玄甲的年轻男人阔步走了进来。
鬓发磊落,面容冷峻,强大的气场令所有人纷纷垂下眼。
“诸位夫人娘子,某奉圣御捉拿李相余党,还请诸位配合调查,这张脸……”他刷的一下展开手中的图纸,一字一顿道,“有谁见过,还请如实相告,倘若隐瞒,视同包庇。”
众人这才掀起眼帘,望向他手中的图纸。
这一细瞧,阮音不禁瞳孔微颤。
这是那日刚从北方凯旋的将军!
也就是这一刹,官锦城的目光也掠过众人,最后落在阮音脸上。
那双黑曜石般凌厉的眼突然柔和下来,唇线也松弛了不少。
第34章 吃醋 夸他雄风威武试试?
绮萝也瞳孔一缩, 下意识握住阮音的胳膊。
阮音拍拍她手背安抚,见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知道他认错了人, 忙颤着睫毛, 将头埋得低低的。
官锦城收回视线,用眼神示意属下上前盘问众人身份,自己撩袍而坐, 双手撑在膝盖上,不知想些什么。
阮音余光偷瞟了他一眼, 见他远远侧对着自己, 眸光似乎钉牢在地砖上。
地砖上莫非有花?
她不禁伸长脖子, 顺着他的视线往地砖看去。
庙宇铺的是相当豪奢的金砖, 被僧人擦得光可鉴人。
咦……他脚边那块砖还真和其他的不大一样, 她眯着眼端详片刻, 终于发现了这是朵宝相花。
还真有花。
她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却见他猛然转过头来, 目光又沉甸甸地落回她身上。
吓得她如鹌鹑般又缩了回去, 顺便调转角度,只留下一个背影。
少顷, 背上灼热的视线终于消失, 她这才重新喘了口气。
她心不在焉地捣弄着手串, 精神却高度紧绷着, 盘问的过程着实漫长, 尿·意渐渐充盈了下腹。
她不自在地夹·紧·双腿,朱唇也抿成一线。
幸好这时中郎将的脚步也在她跟前停下,那人居高临下睨着她,绷着脸问:“请问夫人身份。”
阮音从蒲团起身, 双手交叠在身前,“我夫君是睿王世子岑鹤辞。”
中郎将睁大了眼,态度也恭敬许多,“原来是世子妃,请恕在下鲁莽,在下也只是秉公办事。”
她摆袖,“不打紧,你问吧。”
“今日与世子妃同行的都有什么人?”
“我家世子,一个丫鬟和小厮。”
中郎将目光在主仆俩身上转了一圈,点头又问:“那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人物……”
阮音定了定神,有问必答,中郎将排除完身份,便伸手往门上一比,敛眸道,“世子妃可以离开了。”
阮音略一颔首,急忙提起裙裾踅出大殿,甫一转出廊庑,便见鹤辞抱着双臂倚在檐柱底下,也不知等了多久,见她出来,便朝她伸出手,“走吧。”
她抬眸见他不染纤尘的脸,下腹一绞,难堪地咬紧唇。
正踌躇间,恰好绮萝也出了内殿,她两眼泛光,步履轻快走过去扣住她的手,回头对他盈盈一笑,“夫君在此稍等片刻,我帕子掉在后门了,我取完就来。”
说着,便拉过绮萝的手跑了起来。
鹤辞见她衣袂飘飞的身影,罗裙底下的翘头履踩在金砖上嗒嗒的,头上的钗环也琳琅轻响,轻灵得仿佛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他心头一漾,纳闷地挠起鬓角。
“世子妃怎么了……”绮萝也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跑起来。
“解手。”她压低声音道。
“噢噢……”她指着后边道,“奴婢方才有看到恭房,在这边……”
过了会,两人从恭房出来,顿时神清气爽,急急忙忙往回赶。
穿过竹林,绕过照壁,恰好有一人漫步而来,两人收不及脚步,差点迎面相撞,还是阮音先反应过来,急忙拽住了绮萝。
眼前男人身量很高,两人仰起头才能看清面容,这一眼,阮音又吓花容失色,忙拉紧绮萝连退两步。
她垂着眼,声音微颤,“将军……”
官锦城见她满脸惊骇,舌头顶顶腮角,极力抿出一抹笑来。
“没想到又见着夫人,不知夫人身子可大愈了?”
他这话说得极其温和,主仆俩脸色却愈发惨白,活像他是索命的阎王。
阮音紧张地咽下口水,沉吟道,“将军怕是认错人了,妾平素不出门,更是从未见过将军。”
绮萝立刻接口:“奴婢能为世子妃作证。”
官锦城见主仆俩额心冒了冷汗,更确定是那日晕倒的妇人。
没想到她竟还是睿王世子的妻。
他一对浓眉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须臾才想出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今日她与世子一同来祈愿,大约不愿与他有什么牵扯,免得引发矛盾,才装作素未蒙面。
想到此处,他眉心终于舒展,改而安慰:“夫人不必害怕,反贼已悉数被捕。”
阮音无声颔首。
他默了几息,又道:“方才属下不恭,唐突了夫人,实乃某管束不力,夫人放心,待会自会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