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点点头道好,说完就要离去,却不想,刚走开一步,袖口又被她拽住了。
“什么……”他回过头,只觉得眼前一晃,柔软的唇瓣就这么印上他的脸,那一双眸里水光潋滟,眸心深处只有他的倒影。
他怔了怔,耳后根也灼热起来。
阮音的脸也红扑扑的,只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眼神,低低道,“今晚早些回来,我还要擦药……”
说完欲语
还休地睐了他一眼,便转过身躲回碧纱橱里去了。
他只感到心隆隆直跳,身体也僵得仿佛不是自己的,须臾才弯起无法抑制的嘴角,点头道好。
直到他重新转出屋内,阮音整个人登时像抽去筋骨一般瘫软下来,背上寒浸浸的,整件衣裳都湿透了。
幸好,他并未怀疑。
她缓了片刻,又开始振作起来,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便已经没了退路。
梳妆毕,照例得上留墨斋晨昏定省。
秦老夫人、睿王妃都已坐着聊了好一会,见她一来,双双将目光定到她脸上。
阮音忙上前请安,秦老夫人瞧着她眼底两片淡青的影,便问,“妤娘昨夜没睡好?”
她点头道是。
“是怎么回事,听说你那陪嫁丫鬟一整夜都没回来?”
阮音抬起眸,见秦老夫人眼底露着一点“关切”,但更多的,却是凝重。
她在等她坦白,若她敢露出破绽,那她日后的处境将会更为艰辛。
她又调眸转向睿王妃,只见她神情平淡,微弯的嘴角,却有一股暗中较劲的意味。
女子一夜未归,有损清誉,她身为主子,倘若包庇,自是要被当做门风败坏。
原本岑阮两家联姻,在他人眼里就是阮家强求来的,若是再落下个家风不正……
只要她弃了绮萝,便可自证清白,可是……
她脑里乱成了一团怎么都理不清的线团,可就在万分焦急间,她想起绮萝曾对她透露过一件小事。
香英与睿王跟前的小厮似乎关系匪浅,两人在后花园的假山后有过私会。
她当时,只觉得无凭无证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现下她突然想起,也许她可以打一场翻身仗。
想到这,她抿紧唇道,“祖母怕是误会了,绮萝有个姑妈就在建京,听说病了有段时日了,昨日她与我说过,我便让她留下,今天……听说状况不佳,我又捎她带几样补品去。”
“噢……原来是这样。”秦老夫人点了点头,凌厉的目光扫向香英,阮音余光见到香英轻微瑟缩了一下。
秦老夫人对下人素来严厉,绝不容忍丫鬟小厮们私相授受,所以……她倒可以帮她一把,让她彻底为自己所用。
回到静思堂,她便单独将香英唤了进来。
“昨日忘了跟你说,绮萝去看她姑妈了。”她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说今日的天气不错。
香英却心头一突,嚅动着嘴皮子解释,“世子妃,我……奴婢……没……”
“我知道身为奴婢,身不由己,”她手指轻叩着扶手,慢悠悠道,“自我入王府来,祖母对我静思堂了若指掌,可我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惧什么,只是奇了,祖母说我与世子昨夜分房而睡,怀疑我们夫妻生了间隙,这我倒是不认的。”
她越说,香英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都快哭出来了。
说到此处,她朝她瞥来一眼,见她觳觫着双肩,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她脾气好,即便施威,也未疾言厉色,这一点,与秦老夫人恰恰相反。
她踱至她跟前,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你来了这么久,我也还没好好跟你说过几回话,是我的不是。”
香英愣了愣。
“有一桩事,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今年也二十了,此前在老夫人跟前,她老人家可有想过要帮做主一门亲事?”她理理裙摆,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到她身上来。
香英闻言,身子不由得绷成了一根弦,双手局促地撑在膝盖上,犹豫了须臾才支吾道,“奴婢还没有嫁人的想法,所以老夫人也不曾帮我做主过。”
“还没?”阮音抬起眼梢看她,将她飘忽的眼神尽收眼底,顿了顿,语气愈发和缓,“你与我年纪相差不大,我自是能体会你的心情,是真的不想,还是……不好意思说?”
香英抿紧唇,摇头道,“奴婢是真没想过。”
“你父母呢,他们二老又是什么态度?”
“他们……”提起父母,她终于有些绷不住,她是王府的家生子,父母都在前院做粗使,为她的亲事操碎了心,他们相中管事刘应,此人都三十的年纪了,个头不高,脸上还长了颗花生大小的痦子,她又如何能接受?
踌躇良久,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缓缓从眼角滑落,她忙偏过头去,拿帕子掖去了泪道,“他们倒是有相中了一个人,可那人……奴婢不喜欢。”
“他们想逼迫你嫁给不喜欢的人?那你……有自己喜欢的人吗?”
第33章 求子 这是那日刚从北方凯旋的将军!……
香英忖度片刻, 终于点头,“有……有的。”
阮音佯装不知情,继续问道, “那他对你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阮音闻言, 倒是笑出声来,“这样……不就好了吗,倘若男人有心, 自会向你爹妈提亲去。”
香英眉心愁云未散,抿紧唇道, “却不是他不去提亲, 是我父母看不上他, 嫌他出身低下, 我……”
“噢……”阮音以手支颐, 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 才试探一问,“这也不难, 我做主帮你指了这门亲事如何?”
香英瞳仁一震, 旋即心头又浮起歉疚,“世子妃……是奴婢错了, 奴婢愧对您……”
说道嘴角一抽, 眼眶又悄然泛了红。
阮音见她如此, 知道她的心已偏向了自己, 于是拍拍她肩膀打趣, “哭什么,你先把那人的身份仔细与我说说,我听听看,他究竟是哪里好?”
香英便红着脸, 支支吾吾地说了。
阮音听完,评价道,“倒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既这么的,你这就把你父母和他都叫来吧。”
“现、现在?”
阮音转眸看她满脸吃惊的模样,疑惑地问她,“你觉得快了吗?”
她的头立刻摇出了残影,脸上那也终于露出笑意,忙起身朝她叩首,“奴婢多谢世子妃做主,我这就叫他们过来。”
交谈的过程倒也顺利,毕竟是主子做主指婚,二老就算心里怨怼也不敢说什么,短短一晌,就把香英的亲事给提上了日程。
至于秦老夫人那里,毕竟是喜事,就算先斩后奏也无妨。
临近午食,绮萝也已回到静思堂,悄悄对她说道,“大娘子原本不肯收,奴婢劝了好久她才收下,您的话她也听了,还让奴婢跟你说一声多谢。”
直到这刻,阮音心头才松快了些,毕竟自己是鸠占鹊巢,不这么做,始终愧疚难安。
阮音又对她说香英的事,“婚期虽还未定,但左右也就是今年了,我这边除了你和她两个,都是外院打扫的小丫鬟,我想再添一个进来先教养着,你帮我上各处牙行看看,有没有十三四岁,口齿伶俐的,若能会些笔墨更好。”
她是说者无心,绮萝听到最后一句,心里却不禁竖起堤防。
口齿伶俐,又通文墨?
待她培养完新人,她这个曾经摇摆的旧人会不会被她抛之弃之?
她脸上僵凝了一瞬,很快低下头,抑平声音道,“奴婢这就去。”
“急什么,”阮音意识到失言,于是亲昵地拍拍她手背道,“你刚从外头来,汗涔涔的,先下去喝盏茶休息会,我的事慢慢来,不着急。”
绮萝这才轻舒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奴婢就先退下了,世子妃交代的事,奴婢记在心上了,只是物色丫鬟也非易事,容奴婢慢慢找,定能找到符合您心意的。”
“是这么个理,你先掌掌眼,有合意的再带过来给我看看。”阮音随口附和,这才挥手叫退。
夜里,青帐之下,鹤辞又慢条斯理地替她的双腿上药、包扎,她虽还有些拘谨,可比起昨晚,已经自然了许多。
愈发静谧的时刻,尴尬便莫名滋长,她只好喋喋不休找些话题来说,他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却也有来有回地回应着。
包扎完,他又取了百迭裙来,准备侍候她穿上,她嗔恼地搡了他一把,夺过裙子默默低头系紧。
他眸光掠过她的脸,只看到
她尖尖的一点下颚,浅霞从腮边蔓延至耳根,像一朵待折的芙蓉,楚楚可怜。
忆起昨晚,他下腹又微烫起来,他抬手揉了揉发热的耳垂,背过身去,将剩余的棉布条和药膏装进药箱里。
说起来,今日暮食之际,秦老夫人还提起一桩事,两人垂着头,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一起。
秦老夫人眉露赞赏道,“骆国公府的媳妇新婚年第二月便诊出喜脉,全家人乐得喜上眉梢,恨不得马上摆席昭告天下,不过碍于头三个月胎像不稳,说不得,这不刚出了三月,骆国公夫人立马登门相告。”
话音刚落,目光却是定在阮音和鹤辞身上。
睿王妃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灵光一现道,“对了,三日后便是观音圣诞,听说泰和寺的送子观音最为灵验,不若到时你们夫妻俩去烧香祈愿,心诚则灵嘛。”
秦老夫人朝她侧来一眼,难得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你母亲说得没错,咱们王府多少年没听过小儿吵闹声了,家里总要有个孩子,也热闹些。”
阮音和鹤辞对视一眼,面露窘困。
他障袂清清嗓子,“此事不急。”
怎知他这淡然的回应反倒激怒了秦老夫人,“不急?怎能不急的?祖母我都一脚踏入棺材了,你们是想我死了之后还没机会抱上重孙子嚒?”
阮音见气氛不对,暗地里掣住他袖子,忙出声道:“祖母千万别动怒,这事……也要讲究个因缘,过几天我就与他上山祈愿去。”
“还是妤娘懂事,”秦老夫人重新笑出了褶子,对阮音道:“你也知道大郎是个清心寡欲的,你身为妻子,自要多劝劝,传宗接代亦是人生大事。”
这话阮音并不苟同,却只能僵笑着点头。
他停箸,神色也凝肃了些,“祖母也知道我体虚,您还是多放宽心神,反正您还年轻,总会盼到的。”
总之,这顿饭从催生中开始,双方仿佛都较着一股劲,终于吃饱喝足,阮音再也坐不住,拉着他便溜回静思堂。
眼下一安静下来,这个问题又浮现在他们脑海。
“祖母……”两人异口同声道。
鹤辞转过身来,缓了缓道,“你先说吧。”
由于他的抗拒,阮音以为他并不喜欢小孩,于是偷觑着他的脸色,嗫嚅着开口,“我是想说,祖母年纪大了难免固执,你就算不愿,那也先顺着她的意说,别与她起争执。”
他轻轻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我并非不愿,只是你身子娇弱,我不想让你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