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想怎样?”
“带我去你们落脚的地方,要不然,爷把你炖了下酒。”
陆三龇着牙故意吓唬,假意扯了扯他裤头,谁知这小鬼太瘦,身上套的也不知是哪儿捡来的衣裳,一拉就往下掉,屁股蛋子稍干净些,在月色下白晃晃地。
云英笑着让陆三差不多得了,小乞儿脸一红,更像条上了岸的鱼一样死命地板,脚丫子几次险些踹进陆三嘴里去。
陆三啪地给了他屁股一下,让他老实些,小乞儿一咬唇,腮帮子嘟着不再动了。
陆三刚以为这家伙老实了,一股热腾腾的童子尿就嗞到了脸上。
他啊地一声把人远远扔开,那小乞儿在地上一滚,活像只耗子,提起裤子溜得飞快。
云英笑得直不起腰,程七追上去,一纵身跃上墙沿,身轻如燕,三两下拦住去路。宋平则不紧不慢地堵住另一条退路,陆三咬牙切齿地要上前教训这小鬼,被云英拦下来。
“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难不成还想尿回去?”
宋平在一旁火上浇油:“人家那是童子尿,补身子的。”
陆三瞪了他一眼:“老子也是童子尿!”
程七下意识啊了一声,立马紧抿双唇,但嘴角的笑是再也忍不住。
云英让他们都闭嘴,上前温声哄道:“你替我们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我给你买些吃的,如何?”
小乞儿认真地打量她,又警惕地扫了眼另外三个男人,语气软下来:“你们几个烂赌鬼,能有钱买吃的?”
云英笑道:“原来你在赌坊便跟上我们了,还偷看我换衣服。”
小乞儿红了脸,含糊道:“我哪偷看了,你自己要当街脱衣服的……”
“那也是看了。”云英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个锦袋,摊手倒出一块饧糖,掰开两半,一块含在嘴里,另一块递给他。
小乞儿抿了两口,嘴里有了甜味,肚子便更饿得慌了。
“你真给我买吃的?”
云英点点头,小乞儿一咬牙:“你先买来。”
程七在那朱公子的侍从面前露过脸,陆三又被嗞了尿,一身骚臭,宋平便在河边洗了个脸,退到正街找地方买吃的。
三人待在原地等着,陆三朝云英摊开手:“我嘴里一股骚味,你那饧糖给我块。”
“没了。”
陆三一怔,伸手就要往她怀里掏:“你放屁,我看着还有的。”
“没有就是没有!”
云英侧身一闪,将小乞儿抱在胸前挡住,小鬼非常配合地张嘴狠咬了口陆三伸过来的手指头。
“一块糖你宝贝什么?”
“要你管。”
不多时,宋平拿着几个髓饼回来,小乞儿抓起一个狼吞虎咽地吃下,差点给噎着。
“不用急,都是你的。”云英给他拍了拍背,却见他将另外几个饼揣到怀里,“怎么不吃了?”
小乞儿抹了抹嘴,顿然道:“跟我来吧。”
云英也没多想,但很快她便知道为什么了。
四个人跟在小鬼后面穿过大半个城,进了一间废弃的庵堂。门一开,小乞儿吹了个口哨,陆三和宋平对视一眼,手压在腰间,攥紧了暗器。
屋子里一阵窸窣,窜出来两个更小的孩子,围在那小鬼周围,怯生生地盯着他们。
小乞儿从怀里把另外几个饼拿出来分给两人,俨然一副兄长模样:“快吃,别噎着了。”
两个都是女孩。
小乞儿守着妹妹们吃完,这回身看着云英,指了指里头:“你跟她们睡里头,这几个男的不能进去。”
他说着,不忘恶狠狠地瞪着陆三。
这两个丫头一出来,陆三方才那一肚子的火也就哑干净了,云英一直没作声,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也想起了从前。
气氛一时凝重,唯有程七不明所以,但他不傻,拾趣地接话:“我们仨轮流守夜,娘子你快去歇着,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城。”
云英低眉点点头,牵着两个丫头进了房。
进了屋,云英把饧糖拿出来,一人掰了一小块,看着她们含进嘴里,漆黑的眸子都亮闪闪的。
她想了想,把锦袋塞到大点儿的那个丫头手里:“实在没东西吃的时候再抿一点儿,知道吗?”
“嗯,谢谢娘子。”
这里头说是屋子,实则也只有靠着墙边的屋顶有瓦遮着。
云英靠墙坐着,腿伸直,月色便落在她脚踝上。一左一右两个孩子倚着她,三副冰凉的身子渐渐温热起来。
外头传来缠斗声响,伴着些笑声,一听便是陆三又逗起了那小鬼。
她望着那晾在天光中早已掉漆破损的观音像。
吃得饱,穿得暖,亲人在侧,不用再冒险去偷蒙拐骗,贫穷自在,是她像她们这般大时,不敢奢想的未来。
这样的日子,她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月出云间,秦攸躬身向裴晏禀报近来京中的情形,好几次被裴晏打断,让他说慢些。
秦攸看裴晏神色恍然,忍不住关切道:“裴少卿若是不适,属下明日再来。”
裴晏撑着头,摆手道:“无妨,你继续。”
他浑身发热,头也晕得很,像泡在酒坛里,做什么都慢半拍,想什么都凝不住神。
秦攸只得继续。
“少卿刚到南陵,吴王便已上书,道是江州水患,今年缺粮也情有可原,扬州与江州一衣带水,他愿意想法子请吴郡士族群策群力,补上江州的缺。”
裴晏冷笑:“天底下哪有平白无故不用付钱的粮。”
秦攸讪讪笑道,接着又道武王旧案重提,说前些年朝廷派人去扬州差盐账,浩浩荡荡去,最后只办了个县令,人斩了,可私盐依旧猖獗。扬州剿匪剿不干净,盐账查不清楚,倒是有功夫管别人的闲事,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梁王两头不站,左一句江夏军镇既名存实亡,便不能再由南朝人做了江州的主,右一句短短一个月,吐谷浑占了三座城,凉州自己的屁股都没擦干净,好意思揭人家的短。
话锋一转,又说眼下三面交战,形势所迫,反倒是京城一片太平,太子手中的羽林军蹲在这儿也是浪费,不如去增援凉州战事。
一直吵到十日前,秦攸从京城启程时,还没个结果。
“但殿下让裴少卿放心,此事他自会处理妥当。”
听秦攸如此说,裴晏这才略微宽心。他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但又说不上缘由,眼下头昏脑涨,也不容他细想了。
“后面几日,餐食和汤药送到院子门口就行,不要让人进来,除非朝廷的调令下来了,不然一切都待我好了再说。”
秦攸应了声,刚要出门,忽地想起一件事,又禀道:“殿下还让属下带一句话。殿下说他答应裴少卿的事,一直记着的,但眼下还不到时机,望裴少卿多给他些时间。”
裴晏微微一怔:“知道了,你去吧。”
秦攸出了门,裴晏在案前呆坐了会儿。
他上回去信向元琅提及江州事毕后有一事相求,那是他不愿去求裴玄,想让元琅给他指婚。但信中不便详述,元琅看来是误会他在催他兑现当初在东山上的承诺。
案前的锦盒安然摆在那儿,里头的东西已经被她带走了。
裴晏叹了声。
误会便误会吧,如今已没那必要了。他能做的,能给的,他已经都交出去了,人家弃如敝履看不上。
他以为她不贪家世,不求富贵,只要他这个人。
他是自作多情了。
裴晏倒在床上,眼还没闭上便已是半梦半醒,一股倦意涌上来,一睡便是整整一天半。
醒来天朗气清,难得出了大太阳,窗外雀鸟叽喳,裴晏自觉热退了许多,起身想出去走走。一开门,便与卢湛撞了个正着。
裴晏病中虚弱,脚步不稳,又是近两日没吃东西,撞在卢湛那一身精肉上,硬是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
卢湛赶忙上前搀扶,连声抱歉,裴晏也没与他计较,只道:“我不让你们别进来么?什么事?”
“诏令已至江州,李大人……贬去了荆州,不日起行。”
裴晏展眉道:“总算是定了。”
他一抬眼,见卢湛神色为难,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还有什么事?”
“崔大人……升任刺史。“
裴晏一怔:“什么?”
“崔大人此刻正在前厅……”卢湛抿抿嘴。“来请大人移交兵符。”
第六十六章 竹门,朱门
“裴少卿疫病缠身,暂不能下床,还请刺史先行回府,一切待他病体康愈后再议。”
秦攸虽是恭敬客气,但崔潜却不太受用,他如今比裴晏官高一级,本就不必谦卑。
崔潜仰头睨之,态度轻慢:“州府事务繁重,耽误不得,裴少卿身体不便不必劳烦他亲自送来,我去取便是。”
说着便要往里走,却又被秦攸拦下。
崔潜先前几次三番被秦攸为难,满腔旧怨一点就着。秦攸越好言相劝,他就越是趾高气昂,一时间僵持不下。
眼看秦攸有些招架不住这新任刺史的官威,卢湛挺身而出,挡在崔潜面前。
“我等奉太子令,护裴少卿周全,他若是病中受惊,有什么闪失,我们都得掉脑袋,还请崔刺史先行回去,莫为难我们。”
崔潜一怔,赔笑道:“贤侄言重了,我不过是……”
卢湛顶开半指刀锋,满脸写着油盐不进。
崔潜心下忖骂,斟酌片刻,撂下句那就恭候裴少卿大驾,便悻悻拂袖而去。
卢湛对着崔潜的背影轻声嘀咕着谁是你贤侄了,一回头就迎上秦攸问询的目光。
“裴大人真病重了?”
卢湛不疑有他,憨憨一笑:“大人让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