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雨
作者
2024-02-04
要到大剧情了,最近有点卡,年底事又多,更新稍有延迟抱歉啊。
第四十章 逢场作戏·上
云英找到县衙大牢时,裴晏正拖着具尸身想翻个面,听见动静,一回身,左肩撞上她额头。
云英扫了眼这一地的死人,又见他满身血污,右手虎口处还凝挂着一道明显顺着手腕流下来的血痕,不由得眉峰紧蹙,正要开口,裴晏笑着先答道:“别人的。”
她扯扯嘴角,拽上他右臂,用力捏了捏,故意道:“那就好,我还怕大人出事了呢。”
绑好的伤口顿时又浸出些血渍,裴晏牙关咬紧,脸上淡然,“小伤,不打紧。”
他看了眼卢湛,明显也有过一番厮杀,“高严可答应了?”
卢湛将他们在高府的情形告知,说到最后,顿了顿,把雕青一事咽了回去。
他原本几乎已经认定就是这女人在背后搞鬼,先前在客栈就不想让他和裴晏住一间,没得逞就使计支开他。但方才进了县衙没见着人,她说闻见血腥气,脸色霎白,急匆匆地拉着他往牢房这边赶。
又不像是装的。
再者说,这女人奸猾,当面对质肯定万种托词,裴晏色迷心窍,定不听他的。他得找个机会,趁她不在时再讲。
典吏匆匆赶来,说是陶昉请裴晏去内堂一叙。
也不知是谁通知了陶昉,这常年在山间养病的老狐狸,事发不到半个时辰便出现在县衙。
他见云英与裴晏一同,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恢复如常。
“这些贼人胆大包天,光天化日竟敢闯县衙杀人,连累裴少卿受了伤,下官实在寝食难安。”
陶昉说着,颤颤巍巍地起身要给裴晏行大礼。腰弯了半天,裴晏既不伸手搀扶,也未与之客套,反倒侧身端坐一旁。
“陶郡守这话该对周县令说,他挨那一刀从肩头划向小腹,能保住性命,实乃平日积够了德。”
陶昉悻悻笑道:“老朽沉疴难愈,寻阳诸多事宜平日也多亏周县令代为处置,辛苦他了。”
兜了会圈子,陶昉忍不住问裴晏来寻阳的目的。
裴晏只道是顺着赵焕之查过来的,陶昉顿时松了口气,惋惜道:“赵司马的确是来过几次,只可惜每回都不赶巧,下官旧疾一发作,他便来了。”
卢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头一歪,正巧迎上云英也朝他这边翻白眼,两人对视一瞬,他默默移开。
今日兀地遇了一连串的事,裴晏还有些没想明白,又被一身血腥气熏着,不想久坐,闲谈几句便要告辞。陶昉也想赶紧送瘟神,陪笑引路相送。
刚出正堂便撞上急冲冲进来的小吏,陶昉脱口而出骂了句,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小吏赶忙赔礼,陶昉顿觉失仪,缓声问道:“什么事?”
“高郎君府上走水了!”
尸身一字排开,焦黑难辨,唯有高严好认,卢湛指着肚子最大那一具道:“是他,这身形不会错。”
烧得焦黑的皮翻开,流出黏糊黄脂,正中还有一破口,是方才云英给刺的。
裴晏点点头,环视四周,火是从里起的,屋宇间火海还没连成片,里头的人倒是都烧得面目全非,就差把灭口两字刻在脸上。
陶昉长吁短叹地让人通知高氏族亲来处理后事,裴晏回身看着他,“周县令曾与我说,他此番围捕海寇的线索,便是高严密报的。贼人劫狱在前,灭口在后,如此拙劣手法,看来陶郡守的确是久居深山,疏于刑断了。”
云英眼眸微转,窥见卢湛正用刀尖一一挑开尸身前胸烧得焦黏的污物。
陶昉见糊弄不了,只得辩解几句,让人把尸身都带回县衙。
三人各怀心思,一路寡言少语。回了客栈,卢湛主动问裴晏是否要沐浴更衣,云英则识趣地回房去。
刚上楼,便听店家为难地说这季节都是去后院外那条河里洗的,不免放慢脚步,听卢湛嚷嚷道:“那女眷莫非也去河里洗吗?”
店家笑道:“我们这儿住店的多为行商,本就鲜有女眷,实在有,最多趁夜就着衣裳去河里凑合一下。”
“那冬天怎么办?”
“后院有间房,冬天院里土灶生火烧水,但也有快两个月没收拾过了,怕公子不方便。”
卢湛摆摆手,“无妨,收拾一下就是。”
店家有些勉强,但看他二人一身血迹,卢湛又凶神恶煞地,不敢再推辞,只得应声领二人去后院那间柴房。
房中堆着柴火,还有几个酱菜缸子,一开门便是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扑面而来。
裴晏拧眉看看卢湛,又看看仅几步之遥的茅房,叹了声:“算了,换身衣服就行。”
回身便见云英不知何时倚在墙边,整捂着鼻子抿嘴偷笑,“公子想沐浴,我有法子,我带你去呀。”
卢湛刚趁机告完小状,心虚地盯着她:“你又耍什么花招?”
“卢公子怕,那你就在这儿凑合好了。”
卢湛没好气地嘟囔道:“我不用洗。”
“我知道你不用。”云英眉眼弯弯,看着裴晏,“裴公子也怕吗?”
裴晏抿嘴笑了会儿,上前道,“还请娘子带路。”
正午烈日当头,走了几条街,三人都淌下半身汗,弄得懒得沐浴的卢湛都觉浑身黏糊难忍。
云英一路左顾右盼,总算在一巷口停了下来,端详一阵走了进去。没走多远,拐个弯,巷道渐宽,头尾各有一灰布挡着的赌坊,门都虚掩着,里头黑漆漆的。
云英走到正中一处门窗紧闭的铺子前,用力敲了敲,惊飞枝头雀鸟。
刚路过那间赌坊的门轻轻阖上,卢湛警惕地护在裴晏身侧,窥视四周。
又敲了几下,屋内传来急促脚步,一小厮叱骂着开门,看清来人又一愣,“这时辰,娘子寻人,怕是来早了。”
“不寻人。”云英浅笑道,“访亲路过,想借个地方沐浴,这时辰才刚好,不耽误东家生意。”
小厮双眼放光,顿生淫念,刚要上手,头一歪,瞥见云英身后两人,尤其是那魁梧壮汉,凶神恶煞地紧盯着自己,吓得一震赶忙关门道:“走走走,不做这营生。”
云英一手抵着门,另只手两指贴上他胸膛,“要不还是去问问你们东家的意思?”
指尖轻轻一碾,落下一粒银珠子兜进他怀中,小厮低头看了眼她指腹还抵着的竟是一两真金,想了想伸手接下,“娘子稍候。”
小厮关上门进去,卢湛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云英热得烦闷,懒得解释,“进去就知道了。”
“你给那么多钱,就不怕人家拿了钱不搭理你?”
“会给那么多钱的人,是这一扇破门就能打发走的?”云英嫌弃地睨他一眼,回身又嘟囔道,“眼那么尖,脑子这么笨的。”
卢湛正要还嘴,门嘎吱一声开了,小厮陪笑着请他们入内。
进门环视一周,窗边都挂着竹帘,虽挡了些光,但毕竟是正午时分,墙上挂着屏风上绘着的春宫图清晰可见,这是什么地方,的确是进来就知道了。卢湛脸颊滚烫,目光无处安放,只得低头看脚。
小厮站在一约莫三十有余的妇人身侧,近看眼角唇边虽有些细纹,但风韵仍在,年岁反倒更添情致,额前一道疤,抹了脂粉,淡淡透个印。
云英上前盈盈揖礼,“多谢东家。”
东主冷眼打量,目光落在身后二人衣衫上,“背了几条命?”
云英笑道:“没有人命,进城前遇上劫道的,死里逃生。”
对方嗤笑一声:“财没刮尽,还落下了你这种姿色的娘子,柴桑何时有这般废物的山匪了?”
卢湛侧身以裴晏做挡,手暗暗放在后腰短刀上。
云英笑意不减,面无惧色,“前有市集,后有码头,东家在这最热闹的两条街上做独门生意,左右又有降龙伏虎护着,随便吆喝一声,外头两位庄家定会抓紧机会好好表现,有什么好怕的?”
说着又贴近些,塞了枚昆山玉环过去,低声嗔道:“这公子哥衣食住行样样都挑,可难伺候了,好不容易哄他带我回乡,阿姊行行好,给个方便。他一不高兴,我前头的功夫都白费了。”
那东主垂眸看了看玉环成色,又抬眼打量裴晏,低声笑道:“模样倒是俏的,你也不算亏。”
两人相视一笑,东主回头示意小厮带他们去后院。
“多谢阿姊。”
小厮将人领到浴堂前,指了指一旁的后厨:“这时辰灶都熄了,若嫌井水冷,就自个儿生火烧。”
人一走,三人六眼相对。
云英盯着卢湛:“我出了钱,你不得出力吗?”
卢湛骂骂咧咧地去打水,裴晏趁机问道:“你怎知这东家与外边两间赌坊是一家的?”
“湓口城就这么两条街热闹,正街上吃喝,后巷里嫖赌,就算原本不是一家,日久怎么也该生些情了。这么好的地方,就这一家女闾馆,自然是二龙相争给闹的。”
方才一路张望,原来是在找这些,她倒是总有他想不着的法子。
裴晏想了想,还有一些疑惑,“你最后与那东家说了什么?一扭脸就成阿姊了。”
云英抿嘴笑笑,别开眼,“当然是加了钱,你这身子洗得忒贵了,我都给你记着的。”
裴晏笑道:“是吗?我怎么觉得她看我那眼神像在看活王八。”
云英没忍住笑出声来,“大人还会说这种话呢?”
忽地一愣,嘴角顿了顿,又敛容道,“大人这般身份,日后自有贤妻德配,怎么能瞎认王八呢?也不怕一语成谶。”
一句话又将他推开老远,裴晏心底骤冷,脸上的笑挂在那儿,不上不下的。
卢湛烧好水提进浴堂,忍不住叹了声,女人多的地方浴堂都格外大。一切布置好再出去时,外头两人不知怎的气氛凝重,云英双腿晃荡着坐在井口,裴晏则负手背立一旁。
“又搞什么……”卢湛嘟囔了句,招呼裴晏进去。
裴晏沉着脸入内,卢湛走到井边,扬起桶,“别挡着。”
云英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是不洗吗?”
“大人沐浴最快也要小半个时辰,他手还伤了,八成更慢,我先烧着,待会拿进去。”卢湛撇撇嘴,江夏那府邸的浴堂是个池子,回回都要烧好久的水,卫队那些人没少在背后发牢骚。
云英不由得拧眉:“他怎么这么麻烦?”
“可不是。”
卢湛脱口而出,说完又觉不妥,尴尬地挠挠头。云英侧身下来,捏着脖子朝内堂走去:“那你慢慢伺候,我找地方躺会儿。”
裴晏取下右臂上绑着的布条,牢房狭窄,闪躲间还是不慎挨了一刀,正巧劈在原本那道疤上。虽不长,但深可见骨,想来得要些时日才能好了。
卢湛说,高府那些焦尸,无一例外都是前胸与面部烧得最厉害,明显是这头调虎离山之计没得逞,那边才毁尸灭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