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湛拧着眉,一脸茫然,裴晏倒已经猜得差不多了,淡淡道:“你说的时机未到,便是还没找到她这个饵,是吗?”
云英笑了笑没吭声,起身到井边水桶里濯干净手上的血污。
典妻卖女的混账玩意多了去了,但机灵有胆子又愿意搏命的丫头可不多,她的确费了些功夫。
她仔细看了看小丫头身上的伤,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她扫了眼裴晏,“就叫雁儿吧,北雁南飞,往后你便不会再挨饿受冻了,你跟着我,没人敢欺负你。”
雁儿颤声跪下,向着云英磕头:“谢娘子大恩……”
云英扶起雁儿,指着裴晏:“你认好这位大人,往后不管谁问,怎么问,你都不能说今日见过这位大人。这样,他才能救你的命,知道吗?”
雁儿认真地点头:“雁儿记住了。”
裴晏微微一怔,有些不妙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云英笑了笑,对着雁儿说:“把我教你的话,跟大人再说一遍。”
雁儿咽了咽,怯生生地哭道:“今日……我在山中挖笋,有位公子带着个侍从从山上下来,他抓着我,伸手就要撕我的衣裳,我跑回家找阿爷,他们竟然追了上来,阿爷与他们争执,惹恼了公子,便说要杀了我和阿爷。那侍从抄起院里的斧头便砍向阿爷,一斧头,就将阿爷的头砍了下来。那公子就拖着我进屋,将我摁倒在地上,我被他打晕过去……再醒来,他们便不见了……”
雁儿呜咽着朝裴晏磕头:“求大人还我阿爷一个公道。”
云英满意地拍拍她的背,“好了,起来吧。”
雁儿应声抬头,已全无方才泫然凄楚的模样。
裴晏直捏眉心,难怪她要找这么几天,这小丫头就跟她一个样,变脸跟翻书似的,光靠教是教不出来的。
卢湛咂摸了会儿,转身扫视院子,跨步朝里侧虚掩着的那间屋子走去,刚走到门口便见着那身首分离的尸身了。
“你为了绑那混蛋,竟生生杀了她阿爷,那你又比那家伙好到哪儿去?!”
“我何时说过我是好人了?”
卢湛气结,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却又听她接着道:“卢公子以为雁儿这些伤都是顾珩做的?你以为她这身子,是被顾珩糟蹋的?”
“这烂赌鬼的命,便是我付给雁儿的报酬。”
卢湛看了眼雁儿身上的伤,新的旧的,层层叠叠,顿时哑了火,喃喃道:“那……那不是她阿爷吗?”
“是。”云英浅笑,“看来卢公子不仅生得富贵,也活得顺遂,见过的禽兽还不够多。”
见卢湛不吭声了,她又看向裴晏:“大人觉得我这故事如何?后天初五端阳,竞渡的飞凫轻舟都停在水门那儿,闸口也不会关,只消趁夜将顾珩扔到船上,明日一早定是满城皆知。”
裴晏有些头疼:“你还要把他扔到城里给人看?”
“大人可答应过我,不管我使什么法子的。”
裴晏无言以对,她是早就算计好他了,一时气上心头,沉着脸拂袖而去。
云英戳戳卢湛:“愣着作甚?去把人背出来啊。”
卢湛一怔:“我背?”
“那么大个人,我可背不下山。”她嗔了句,又嘱咐雁儿去山脚庵堂躲着,步子轻快地跟上裴晏下山去了。
水门里外都停满了船,卢湛背着死沉的顾珩,一脚踩下去,船身晃动,他也跟着晃。好不容易才将那昏死的家伙放上船,刚要跳回岸,云英站在一旁的乌篷船上又使唤他:“把他衣服脱了。”
顾珩本是裸着的,是卢湛嫌贴着恶心,非得给穿上才肯背。
裴晏也阴沉着脸不吭声,卢湛只好骂骂咧咧地俯身去扒衣服。两个男人凑到一头,飞凫立马下沉,惊得他心慌神乱,赶紧退回到另一边。
云英拿起撑船的长篙,伸过去敲敲飞凫中间:“人放这儿,船才不会偏。”
“要你说!”
卢湛嘴上嚷嚷着,还是小心翼翼地蹲下,伸手去拖顾珩的脚。
“你那故事,骗骗卢湛还行,说到李规那儿,那丫头怕是受不住刑。”
裴晏不知何时也跟上了船,站在她身后。
云英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裴晏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便又再说明白了些:“有大人这个送上门的挡箭牌在,李大人才不会沾手,也不是只有大人想着坐收渔利的。”
裴晏没好气道:“你也知道李规会让我审,纵使能定顾珩的罪,他醒来便要说是你伤的他,你要我拿你如何?”
云英一愣,裴晏一路上都板着脸,她说什么都不理人,原来竟是在纠结这个。
“大人让我审,不就是想好了若顾大人闹,便要抓我的么?”
“我哪知道你如此手段了得。”
裴晏扫了眼那正在被扒着衣服,周身没一块好皮的顾珩,这就不是把她抓来打几板子关上几天就能搪塞得了的。
但若趁今夜还无人知晓,让他永远消失,就此定个失踪,或许……
“大人如此犹豫,是怕我熬不住把你供出来,还是……”
裴晏断了思绪,抬眼看她,正迎上那盈盈笑颜,相顾一时无言。
她身后,卢湛一步一晃地踩着船朝这边走,船身相互碰撞,一声声搅得静水生波。
云英回身看了一眼,一咬唇,撑杆猛地朝卢湛脚边戳去,轻舟立马浸入水中,吓得卢湛飞身跃起,如扑腾的野鸭,但却是旱的。
“你想干什么!”卢湛左右各踩一只船,总算站稳,怒目斥道。
“想看看……旱鸭子下水!”
她说完,用力又是一戳,两只船左右分开。
卢湛进退不得,眼看双腿拉得笔直,裤裆都沾到水面了,他深吸口气,双脚同时下压,借力纵身一跃上岸,气得涨红了脸:“你给我等着,别以为我不敢打女人!”
云英失望地撇撇嘴,又挑眉道:“你倒是来。”
她用力一撑,乌篷船顺水而去,卢湛这才发现裴晏在船上,赶忙顺着河岸边追边骂。
云英见他气急败坏,心里畅快,直喊道:“这内河通往莲花湖,卢公子你可跑快些,来晚了,你家大人没准骨头都找不着了~“
竹篙撑着船飞快地往前行,渐渐离岸远去,荡入湖中。行船带着风,扬动衣袂,云英眼尾扫到裴晏那拧得出水的脸。
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她抿嘴笑了笑,搁了竹篙,任船顺水飘着,躬身也钻进篷内。
低矮的船篷遮了月,四目相对,她眼底衬映着涟涟湖光,晃得他头疼。
“裴大人还没回答我呢,你是怕被供出来,还是舍不得用刑?”
第二十三章 嘴硬
温热的指腹贴上他手腕,如烙铁般滚烫,直往袖里钻,也往心里钻。
裴晏倏地抽回手,答非所问:“我若早知你与顾珩往日有怨,断不会让你去审他。”
云英见他又躲,没趣地直撇嘴:“大人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裴晏嘴硬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你的办法哪有我这个好。”她黠笑着蹭近,温声如靡靡小调。
“顾大人可宝贝他这儿子了,大人秉公执法,杀人的伤人的一并都罚了,谁也挑不出个错来。李大人刚直固执,既不徇私,也不愿低头求人。等顾大人求不动李大人,心生龃龉,大人你不就渔翁得利么?”
裴晏双唇紧抿,她这法子的确是好的。
南朝士族世代通婚,百年下来,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顾氏不仅有顾廉这个扬州刺史,徐州扬州也向来一个鼻孔出气,如今又都背靠吴王。他想革李规的职,必须得有个足够重的罪名和无可辩驳的铁证。
所以他才拖着赵焕之的案子不动,只想先找到盐贩再图后事。
江州上上下下都指望借着他对付元昊,他若偏私,往后再要查什么,恐怕就事事受阻了。
此举既能让李规与顾氏心生嫌隙,又能令他全身而退,安坐壁上观。
好处都是他的,但这事事被人安排,身不由己的滋味,令他心烦。
“李规上回不就来求你了么?你怎知他这次不会?”
“李大人是不会求北朝人的。再说了,上回江州又是水患又闹蝗灾,李大人自家的粮也减产了七成,窟窿补不上,得去徐州买粮。他那点家底,哪够啊,只得求李夫人找娘家借。”
她娓娓道来,手上也不闲着,玉葱般的两指轻勾上裴晏的束腰。
“求人哪有不弯腰的,他为的是江州的百姓,可不是顾珩。”
裴晏轻笑了声,伸手摁住:“原来娘子早就已经脚踩两条船了。”
“大人不要胡说,我这个人可专一了。”
被握住的指背轻抬,刮蹭着温热的掌心。
“那李规与你交换了什么,你不仅放了顾珩,还明知他再犯也并未追究。”
“这清官啊,都无趣得很,除了副硬骨头,什么好东西都没有,能换什么?再说了……”她轻咬下唇,眼底含笑,“他一把年纪,又不像大人,还有副好皮囊可以卖。”
裴晏屏气不语。
荤话他说不过她,越还嘴她越来劲,越置气她越高兴,最好便是不开腔,听之任之。
可她现在不仅说,她还上手。
一只手被他制住了,另只手又搭上肩头,温热的鼻息落在他颈窝,隔着衣襟都透着濡湿。
她为了救情郎才受制于他,竟也不耽误勾搭他,是这专一只管嘴不管身子,还是吃定他没这心思,又或是笃定他会是那色令智昏的蠢货。
湿软的唇峰轻触喉结,细细绵绵,吮过之处都如沾满了蜀椒,又如溅上火星,微微刺痛,隐隐发烫。
他咽了咽,在她咬上耳垂前伸手往外推了一把,刚要开口,她却忽地又压上来攀咬他的唇。不同初次那般咬一口就松开,也不同上次那样卷着碎冰转一圈就作罢,她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小舌卷着他的舌,如水草般愈缠愈紧。
他心绪纷乱,伸手要推,又触到她胸前软绵,人没推开,手却陷进去了。
人或许也陷进去了,但还不忘再挣扎两下。她抽出一只手来压住这无谓的反抗,另只手穿入他发根,紧扣着后枕。
交缠的气息滚烫地溢出,萦绕在促狭的篷间,渐渐升温,窜向四肢百骸。
他神识猛地收拢,终是用劲掰开已经紧缠在自己身上的人。她不服气地又再压上来,几番来回,两个人的重心压到一处,船身也跟着倾斜,竹篙滑落湖中,船尾更是没入水面,一摇一晃,荡进不少水花。
“船要翻了!”裴晏忍不住开口。
“那你别动!”
“你老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