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审时度势,并未反抗,只警惕地盯着裴晏。
裴晏避开他的目光,看了眼被卢湛跪压在身下的程七,脸上蹭出道不浅的口子,鲜血混着黄土,泥泞一片。
“给他上些药。关到一起,派人守好,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屋。”
“串供是假,裴大人一早便是存的这份心吧?”宋平冷声问道。
裴晏不置可否:“还请二位暂时留在我这里。”
在场还有旁人,他不便多说,摆摆手让人把这二人押走。
巳时的太阳总算驱散晨雾,但他心里的雾才刚刚漫开。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7-15
年中绩效终于过去了!大家久等了!
第一百零二章 悲歌·下
卯时三刻,换班的三名卫率准时替下守夜的卢湛。
穆弘一死,随行卫率皆如惊弓之鸟,虽说前几日裴晏安然归来,所有人的脑袋算是保住了。可穆弘死得是有些蹊跷的,没人说,但没人心里不在盘算。
待卢湛走远,这三人方才凑到一起嘀咕。
喁喁私语钻进门缝,程七闭眼皱眉,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也只听清没头没尾的一两句。
外面很快噤声,他无奈回到内室。
“好像是裴大人不在的时候,这边也出了些事,都相互提防着呢。”
宋平点点头,继续用烛火烧着随身带的金针。
裴晏将他们关在屋子里,四周窗户从外边钉死,唯有正门可入,上了一道锁不说,外边还有看守。
三班轮换,白天每三个时辰一班,两人守门,一人守顶。戌时换卢湛,他一人要守满六个时辰。
“听声音,还是昨天那三人。白天的两班人应该都是固定的。”
程七琢磨了会儿,低声道:“来的时候我看这里边起码有二十多人,裴大人应该是精心挑过的。”
“防陆三呢。”
宋平笑了笑,用衣角包住烧热的金针,小心翼翼地掰成能顺利插入锁眼的形状。
“臭小子一直念叨着要赢过那姓卢的,念念不忘,那肯定是差得远,所以他守夜。”
程七撇撇嘴,脸上的口子还有些疼:“裴大人想靠这法子要挟娘子,怕是不成。”
“当然不成。”宋平收好金针,“这么自寻死路的事,连陆三都不会干,那位大人应当不会这么蠢……”
门外有些动静,程七忙出去贴到门边听。
“吃喝都是送到门口就行,进去做什么?”
送饭娘子应道:“这日头易生热疮,裴大人吩咐要给里头那位郎君换药。”
程七闻声一怔,猛地抬头看向宋平,宋平亦会意地颔首。
看守犹豫片刻,想起裴晏确实交代过,里头的人虽要看着,但也不可怠慢,若他们有什么要求,即刻上禀。
东宫里办事的没有傻子,守门的二人一合计,便开了锁,放人进去。
“动作快些。”
“多谢大人。”
送饭娘子低着头进来,把吃食一一放在桌案上,余光扫过身后大敞着的门,回落在程七身上。
“郎君把领口解开些,好上药。”
程七立刻跨步坐下,高声斥道:“机灵点,莫给爷弄疼了。”
铜镊子在烛火上过了两边,云英弯腰凑近他下颌伤处,轻声笑道:“眼挺尖嘛。”
宋平不紧不慢地拿东西吃,正好挡住他二人,程七立刻转过头来,轻声解释说:“赌大小就靠这双耳朵,记得东家声音。”
守卫警惕,在门边又催了几句。云英嘴上应着,手里也没闲着,铜镊挤出脓水,又拿出药草扔在药臼里捣,借着木杵声响的遮掩,先挑重要的问:“他为何扣下你们?”
他是谁,不言而喻。
程七讪笑:“没说,但不难猜。”
“先脱身,账回头再算。”
云英满脸愠色,手上也忍不住使劲,程七嘶一声:“三爷来了?”
“没。我跟你们同船的。”
她还是有些惦记,藏在底舱里跟来,本打算在城里随便寻个落脚的地方,等十日后,与宋平他们一道回。
这一等却等来了变数。
裴晏在岛上的时候陆三就识趣地躲着他们,就算发现她偷偷跟着走了,八成也只会随接人的船一道来。
宋平从腰间掏出两粒白珠子,不动声色地放进药臼里,云英明白他的意思,但又有些犹豫:“城里到处是驻军,闹大了怕是难脱身。”
“是迷药。”宋平笑着解释,“知道你舍不得。”
云英咬了咬舌头,转身收拾提篮的功夫,暗踩了宋平一脚。
擦肩而过之际,他低声提醒:“人太多,量可能不够。”
“知道了。”
踏着守卫的催促,云英低着头离开,收好药臼里的药丸,进后厨打了个转,绕进左侧院中最大那间屋子。
桃儿正在换被褥,听见声响,回头看了眼,继续干活。
“不用帮忙,大人不喜欢别人碰他东西。”
身后没见动静,她转过身,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娘子虽与裴晏在建康城中买给她的那侍女有七分神似,但分明不是同一人。
“你是什么人?”桃儿知道驿馆里都是卫队的人,壮着胆子问道,可这人不仅不走,甚至还把门关上了。
“你要做什么?我可叫人了啊!”
云英笑道:“祝家嫂若知道你现在有这气派,肯定乐得合不拢嘴了。”
桃儿一怔:“你是……云娘子?”
她笑着扑上前,上下打量:“七叔过去说你会变脸,我还不信。竟然是真的,好像啊……”
她顿了顿,问道:“那杏儿……”
“打晕了,在柴房。”
“你是来找大人的?”
“是……”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下来,她握住桃儿的手,“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秦攸整兵归营,得知裴晏在主帐等他,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
留在城中盯梢的探子说,裴晏前一日应付完张康便直奔县衙殓房,在里头待了一个多时辰,昨日一早带人去了山中。驿馆里来的线报则说昨夜除了卢湛,所有人都被叫去问了话。
但裴晏今日是一个人来的。
秦攸在营帐外想了会儿,拿定了主意才进去。
寒暄完,他见裴晏似还在斟酌,主动将上回卢湛送来的兵符奉上。
裴晏垂眸看着,并没有接。
“兵书,我读过不少,但未曾上阵杀敌,也从未领军。此物对我来说,只能用来取代你,在你手上,比在我手上有用。我不是为这个来的。”
秦攸想了想:“裴詹事有话不妨直说。”
裴晏笑着给秦攸添了些茶,点头道:“好,那我直说。你此行可还有别的事要办?这话我在建康问过你,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裴晏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推到秦攸面前。
这份仵作的验尸纪录,吴峻先前也送来给他看过,并没有什么破绽。
裴晏大概也猜到他的想法,喝了口茶,悠悠道:“筋骨寸断,但身上的伤都是死后才有的。头上的才是死前造成的,大小嘛……”
他右手握拳,在眼前晃了晃。
“尸身我打算就这两日整理一下封入棺中,先送回京师。但山高路远,又逢雨季湿热,若水银备得不够,极易发胀生虫,等送到,早就是死无对证,神仙难辨了。”
秦攸虽一言不发,但身躯微微后仰,已不似进来时那般紧绷。
裴晏看在眼里,心下也稍有了些底,停顿片刻,话锋一转:“但对那些站得足够高的人来说,悲痛得有个去处,只要有个合情合理的疑点,哪需要什么证据呢,你说是吧?”
秦攸一语双关地问:“裴詹事一个人来,算是给我机会亡羊补牢?”
裴晏颔首答:“看你想补哪一头了。”
秦攸默了会儿,垂头低声笑起来。
他没得选,他也知道他没得选。
这算是羞辱吗?
换旁人……或许是吧。
他抬眼看着这满脸倦色,分明是强撑着一股劲的清贵公子。自他成了秦攸,有了身份,总算能站直了与人说话。只是很快他便明白,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过去于他来说高不可攀的贵人,也不过是更矜贵的世家踩在脚底的蝼蚁。
卢湛少不更事,偶尔也会下意识说些不中听的话,但裴晏不同。
他在烂泥巷子里滚大,见过的鬼比人多,他知道裴晏那些客气关切都是真心的。
“殿下要找谢家娘子。”
裴晏微微扬眉,故意问:“谢家娘子那么多,他要找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