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说只是偶然遇到白玉蝉救治,两个人搭伙罢了,承认不是她叫来的白玉蝉。
说她她并没有冒领功劳,是薛洺误解。
但凭着薛洺性子。
人做了错,他定要有惩罚给对方,绝对不可能这么轻轻揭过,即便罪人有自己的原因说辞,也得给他承担后果。
鞍锁还补了一句:
“这先夫人的葬礼,将军说自己也不通这如何置办,便由您这重新上任的管家娘子来办吧,毕竟如今都是管家娘子了,干了职位,可不能吃罢饭。”
明玉面色僵硬。
但还是极力扯出一个笑:“可以,我会做好分内之事,明玉也想为妹妹办丧礼,自当尽心尽力。”
明玉嘴上这么说,面上也全然没有被冒犯的模样。
可手指早就拧成了麻花。
明玉话落,鞍锁拍了拍手。
一长溜的人便从他身后排成一列,“这些都是宫里面的大人,最通如何置办丧礼。”
“将军说——夫人您死后办丧礼的时候,在将军这,您属于他的家人,所以尊重你遗愿,让丧礼由您母家置办的,将军在背后出了全部的钱。”
“可当初的布置,您母家到底是小门小户,未免俗气。”
“小门小户”四个字是明玉最听不得的。
往常薛洺都会顾及,从不提,也不让别人提,捂得特别死,应证了那句男人对你好,自然会对你好。
全京城根本没人敢提明玉的身世。
如今,薛洺拿捏住弱点,直戳明玉的心窝子。
即便这是事实,好似薛洺也没怎么刻意为难她……
鞍锁作出摇头哀叹:“但意玉夫人可和您不一样。”
“将军说了,意玉夫人是他挚爱之人,是依赖着他的爱人,所以丧礼责任在将军,代表将军的颜面,可不能再那么丢人地置办了。”
“如今将军特地为先夫人请了宫里的人办丧礼,明玉夫人可得好好接受指导,办的那事啊,别再如此庸俗。”
这不就是说明玉上不得台面,让人拿不出手。
小门小户没有脸面?
明玉的指甲这次直接掐进手心里,氤氲在袖子上斑斑血点。
怀意玉。
都怪怀意玉!
怀意玉,把薛洺的眼睛都蒙住,使得薛洺这个往常对她最包容袒护的人,甚至为了怀意玉来蹉跎她!
明玉全然忘了自己害人的孽缘,只恨是怀意玉迷住了薛洺,才让薛洺蹉跎她。
即使在偏院日以继夜抄经都毫不崩溃,甚至怡然自得的明玉。
如今却怒意鹏盛,恨得浑身发抖。
要不说年少夫妻最了解年少夫妻,明玉了解薛洺的性子,最懂得如何保全自己。
那么犯了错,她拿自己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作为筹码,还把自己整成病秧子——
拿捏住薛洺的责任感,得以保全自己。
同样的,身为夫妻中的夫,而薛洺也极为懂得明玉。
明玉这个人,生来仿佛就感受不到□□的痛觉,对酒肉饭食也丝毫没有兴趣,甚至亲情淡漠。
但最好面子,最喜欢拿身外之物撑脸面。
薛洺只是让人代传了几句话,话语中明里暗里说她小门小户审美上不得台面,便彻底破了明玉的防守。
她强压下怒到颤抖的身体,忍住自己想要驳辩甚至想咬死鞍锁的嘴,受了这番羞辱。
胸腔翻搅,明玉压了好久,才做出了一副大度的模样,说:“自然,明玉会努力把妹妹的丧礼办好的,这也是明玉,赎罪的方式……”
外人来看,明玉黯然神伤。
这模样,一定会被鞍锁通报。
这也是明玉的计谋。
这些羞辱,这些痛楚,只能先忍着,让薛洺发泄。
薛洺的心向来是软的,假以时日,同一个屋檐下,不愁薛洺不会消除怨怼。
*
薛洺听到鞍锁汇报,说明玉并没有怒问反驳,那么明媚高傲的人,却低着头说赎罪的时候。
他确实略略惊,给了个眼神。
但也只有一瞬,便恢复了淡漠的模样:“别管她了。”
薛洺没什么反应,只看了看日头,说:“咱们去丧礼。”
灵堂之前,来吊唁的人竟然极为多。
都是意玉结交的东京贵妇圈之人,意玉性子赤诚,为人也拉得下脸面,东京贵妇圈也慢慢从为明玉打抱不平,厌恶排挤意玉。
到接受意玉,甚至对意玉生出了特别多的好感,惺惺相惜。
姑娘们都可怜她的境遇。
意玉才嫁进薛府的时候,名声确实并不好,没有人愿意贴着意玉,意玉只能自己一个人慢慢摸索。
从一个人人都抱有偏见的乡下丫头,到灵堂前能聚集特别多诚心吊唁之人的管家娘子,意玉走了艰难的路子。
丧礼的规格堪比公主,比明玉高了十倍不止,那叫一个大气恢宏。
也有曾经冤枉薛洺的皇帝,补偿重新拉拢薛洺的意思,才能有如此规格。
薛洺经过此难,也得以给意玉争来了一品诰命,在明玉之上。
在堂前忙前忙后,看着规格如此宏大的明玉气就没顺过。
她都觉着自己不用装病了,她现在就能立马把血吐出来。
气到头晕脑胀的时候,鞍锁来到她跟前,直愣愣地说:“将军吩咐我传话,长话短说,小人释义一下——将军问您脸怎么大如银盘,为何还不走?”
明玉呼吸不顺,白眼一翻,身体直接晕了过去。
明玉成了个只费力办事,却不讨好不得名的虚职位。
在场来吊唁的人见了意玉丧礼堪比公主的规格,对比当初明玉丧礼的排面——来人都嘲讽挖苦,不免心下多言。
得梅(小姑子赘婿的小妾,也是明玉最衷心的曾经的贴身丫头)在得知明玉晕倒,在听到那些极其难听的话后,她直接闯到了在意玉灵堂前静看着的薛洺跟前,问他到底想如何。
得梅虽然人性子高傲刁蛮,但对明玉却是最衷心的。
薛洺的眼神黑寂得如同幽夜鬼火。
他只死死看着意玉的棺材。
根本懒得看得梅,挥挥手,就极为不耐烦地让人给她拖出去打棍子,说:
“吵意玉的清净,该罚。”
在得梅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孩被拖出去之后,薛洺被她哭啼的声音吵得实在心烦,干脆让拖着得梅的人先停停,他居高临下,懒懒地道:
“想知道我的意思?可以,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
“她既然如此想得到这国公夫人的位置,那么我也不好不成全。”
“谁让你家主子说,可以不要钱不要名,只是想名正言顺待在我身边呢?白捡的管家娘子,顺水推舟送也算还她的愿。”
“知道了吗?知道就别再来烦我,我警告了一次,你家主子若是还任由你这种人冒犯——她懂我,知道后果。”
得梅被拖了出去,灵堂总算安静了。
薛洺看着意玉已被青黑色布满的脸,看不真原先甜如李桃的脸颊。
意玉一直是个很坚强的姑娘。
可能得人死了,才会费时间去了解。
薛洺越查,越心惊。
父薄待母偏待,一次次在生死边缘生生挺了过来。
什么境遇下,她都坚强地活了下来。
偏偏被他这个夫君,这个她深爱的人,生生剥夺了活着的权利。
薛洺知道意玉爱他,极为明确地知道。
日头已落,薛府里的达官显贵也早早都没了身影。
正当以为没人会来时。
一声扑通扑在棺材上的声音,棺材盖子被掀了半截,露出意玉那张青黑色的模糊脸庞。
凄厉的女声从薛洺身侧传来。
薛洺抬眼去看。
是意玉的母亲,梅氏。
梅氏的手死死捏着棺材盖子。
她看真了意玉的脸。
梅氏抖着声音,她问薛洺:“这里面的,不是意玉,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薛洺对于梅氏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淡淡地说:“怀夫人声音小些,别吵到意玉。”
“不若,小婿不介意把您扔出去。”
梅氏冲到棺材前,想要把死去的意玉扶起来,想要摸她的脸。
但薛洺并不想让任何人冲撞了意玉,让鞍锁把梅氏给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