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樱脸上带了笑,声音柔甜:“大娘。”
突然听见陌生人的声音,大娘抬头看向她,有些惊讶:“小娘子,你是……”
沈樱弯唇露出温柔的笑容,乖乖巧巧道:“大娘,我和三个哥哥是陈郡人士,准备回乡探亲,路过贵宝地,想讨碗水喝。”
大娘当即热情招呼道:“快进来快进来,喝水是吧,我这就给你们烧,天气凉,喝点热的舒服。”
沈樱转头,招手让另外三人过来。
谢渡走过时,她笑了笑,“三哥,大娘答应让你和大哥二哥一起喝水。”
谢渡低头,哑然失笑:“三哥?”
沈樱点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歪头看着他。
谢渡笑了笑,“妹妹替我谢过大娘。”
大娘拿瓦罐添了水,放在火上,又添了一把柴火,坐在树墩子上,笑呵呵跟沈樱聊天:“谢就不用了,一碗水客气什么。我想问问,小娘子今年几岁了?”
沈樱弯唇:“十八了。”
“婚配了吗?”
沈樱眨眨眼:“大娘觉得呢?”
大娘就笑:“我看你年轻美貌,温柔可爱,不像嫁了人的样子。”
沈樱从善如流:“我确实还没嫁呢。”
谢渡握着折扇的手一顿,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沈樱不理会他。
一侧,杜知维与李明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看谢渡。
谢渡无奈至极。
大娘一拍大腿:“你们是陈郡的?”
沈樱点头:“是。”
“陈郡是好地方。”大娘笑吟吟看着沈樱,“凭小娘子的样貌,嫁给陈郡谢家的郎君也没问题,到时候就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沈樱眨了眨眼:“我们如今定居洛阳,我倒想着嫁在洛阳。”
大娘道:“洛阳不行,洛阳都是当官的,经商的,不保把,还是找谢家郎君好。”
谢渡闻言,脸上露出笑意,笑吟吟道:“大娘觉得,我这妹妹配谢家哪位郎君?”
大娘笑着摇了摇手:“我哪里认得谢家的郎君,只是听人说了两句,那个很厉害的谢大人,要做咱们的刺史,听说很是年轻有为,叫……”
她实在记不得名字,摇了摇头:“小娘子这么美丽,就算是天王老子也配得上,就不用管是哪位郎君了。”
谢渡含笑,认同点头:“大娘说得是,我家妹妹本就是天仙。”
大娘顿时哈哈大笑,对沈樱道:“你这个哥哥真疼你。”
沈樱弯唇,笑吟吟道:“哥哥确实疼我。”
大娘边笑边感慨:“不过,你们兄妹都是神仙样貌,一个比一个好看。”
沈樱眨了眨眼,笑吟吟道:“哥哥比我好看些,以前就有人说,哥哥若是生计无着,可以找个富贵人家入赘,多的是豪门望族愿意招他做女婿。”
大娘忍不住感慨:“我要是有钱,有个闺女,我也乐意。”
谢渡一时无语,只好假装摇头笑了笑。
沈樱在旁弯着眼睛笑。
言谈之间,热水沸腾了起来。
大娘起身,拿出几个陶碗刷了刷,给他们倒水。
喝了两口水,沈樱笑吟吟问:“大娘在做饭吗?”
大娘道:“是啊,做晌午饭。”
沈樱:“那您家其他人呢?”
大娘:“我儿子跟着村里的木匠当学徒,今儿做工去了,儿媳妇回娘家了。”
沈樱有些诧异,直言问道:“那您夫君呢”
大娘一摆手,“死了百八十年了,搁地头上埋着,不提他了,小娘子吃饭了吗?”
沈樱略有些歉意,果真不再提,弯唇笑了笑:“赶路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吃。”
大娘道:“要是不嫌弃,就在我这随意吃两口,东西不好,吃口热气。”
沈樱有些羞涩:“那也太打扰您了。”
大娘道:“这有什么打扰的,一个人是吃,两个人三个人也一样,几碗水的事儿。”
她起身,往锅里添水。
又从筐里拿出几个看不出材料的饼子,放到锅上蒸。
沈樱想了想,拍了拍谢渡:“三哥,把我们车上放着的干粮拿过来,麻烦大娘给我们热一热。”
大娘连忙道:“这是干什么,一口饭我还管的起……”
沈樱拦住她,笑道:“大娘,知道您热情,但我们真是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就这已经占了您的柴火,您千万别让我我们害臊了。”
“你这小娘子,忒客气了……”
沈樱只是笑。
谢渡起身,往外走去。
大娘摇头,没再阻拦。
说话间,大娘锅里的饭食也好了。
其实也不过是稀稀的面汤,几个黑乎乎的饼子,一碗炒的青菜,一碗咸菜。
谢渡提着个包袱回来,在大娘跟前打开,从中拿出干粮,看了沈樱一眼。
沈樱接过去,数了四个饼,没有交给大娘,而是直接放在了大娘的筐里。
大娘不肯:“你这是干什么……”
沈樱只笑道:“大娘若是不肯收,这饭我们可不敢吃。”
大娘只得道:“你们这是白面饼子,我这是杂粮饼,怎么能一样。”
沈樱道:“都是填饱肚子的家伙,没什么区别,而且还有大娘的汤和菜,算起来是我们占了便宜。”
大娘拗不过她,叹了口气,只得道:“罢了,你们快吃饭吧,马上凉了。”
沈樱率先拿起那个黑乎乎的饼:“大娘,这是什么粮食做的?”
大娘道:“这是高粱面饼子。”
沈樱微微一怔,“高粱?”
谢渡亦有些诧异。
高粱,不是用来酿酒的吗?
杜知维已解释道:“你们年轻没见过,小麦一年只有一季,不够吃的,很多人家多是吃高粱大豆小米等杂粮度日。像如今这个青黄不接的季节,能有干饼子吃,已经是家境很好的了。”
说起这个,大娘忍不住接口:“是啊,搁在别人家,这个时候早没了吃的,全靠吃点野菜。”
杜知维叹息着摇头。
谢渡听了,没有说话,重重一口咬上那个高粱面饼子。
粗粝的口感,拉着嗓子眼,难以下咽。
跟吃石子的感觉相差不大。
沈樱偏过头,看他这幅样子,有些不忍心:“给我吧。”
谢渡垂着眼眸,一口一口,硬是咽了下去。
第56章 旧事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从大娘家出来,谢渡一直沉默着,没有言语。
沈樱看看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无奈道:“既然不习惯,何必强逼自己。”
谢渡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旁人能吃,为何我不能吃。”
沈樱没说话,见他端起茶杯喝完,又倒了一杯:“多喝点水。”
她有些无奈,担心他不舒服。
他这辈子养尊处优,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甫一吃这种东西,身体未必受得了。
谢渡低低“嗯”了一声。
马场一路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杜知维:“天下百姓,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吗?”
杜知维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未等谢渡松一口气,他叹息道:“天下百姓,日子不及此者,多如牛毛。”
“太太平平,尚且只能过这样的日子,何况不太平的时候。”
“昔年我在杭州一日杀六贪官,天下人都说我清介耿直,虽是好官,却性情暴戾,举止冲动,却全然不知其间内情。”
谢渡亦不知,道:“愿闻其详。”
杜知维叹了口气:“那年我刚到杭州上任,恰逢天灾,杭州城足足三个月没有下一滴雨,百姓食不果腹,民不聊生。彼时,杭州城外有一家农户,一对夫妇带着一双儿女艰难求生。那家女儿生的姿容秀丽,被当时的郡守府的郎君看上,一两银子强买了进府做妾。”
“没过几日,那姑娘就无缘无故死了,连尸骨都没留下完整的。可恨那郡守郎君,折磨死了人家的姑娘,犹不满足,还诬陷那姑娘与人私奔逃跑,让农户一家赔偿他的损失,不仅要那一两银子,竟还要夺走人家仅有三亩薄田。”
说到此处,他不禁眼圈有些湿润:“没了田,一家人就只能活活饿死,那家男人不肯,被活活打死在了地头上。”
“结果郡守郎君瞧那寡妻容貌同样娇美,竟迫使她代替女儿侍奉他……”杜知维咬着牙,“结果又过了几天,那寡妻也死了。”
“剩下一个襁褓中的幼子,没吃没喝,两三天也饿死了。好好的一家四口,被祸害了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