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渡点头,道:“杜兄、李兄,先用饭吧。”
李明辉笑着起身:“刚才我特意让人挖了珍藏的老酒,明玄与弟妹都尝尝。”
谢渡道:“却之不恭。”
李明辉的酒极好,珍藏数年之后,醇厚幽香,后劲绵长。
酒过三巡,谢渡望向二人,语含歉意,道:“其实明玄来见两位兄长,是有事相求。”
杜知维正色,诚恳道:“我二人的命是你所救,有什么事,你直说就好,不用客气。”
谢渡道:“数日前,我被册为豫州刺史,四月初二便要上任。”
杜知维道:“这是好事,凭明玄的才华本领,定能造福一方百姓,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谢渡道:“不必兄长肝脑涂地,只是想求二位兄长,与我一同前往豫州上任。”
二人皆是一愣。
沈樱亦诧异地望向他。
谢渡苦笑一声,解释:“我初登仕途,便为一州长官,心底委实没有底气。而二位兄长皆为官多年,经验丰富,明玄诚心,请二位兄长襄助。”
李明辉听了,毫不犹豫道:“好,我随你去。”
杜知维犹豫片刻,随即坚定了神色:“我亦随你去。”
谢渡举杯:“多谢二位兄长大德。”
沈樱坐在一侧,瞥了他一眼。
及至晚间,他多喝了几杯酒,被扶进房间,收拾干净,躺在榻上。
沈樱才幽幽问道:“你不是说,原本没打算过来吗?怎么又说,今天来是为求他们两个?”
谢渡头微微发晕,却并没有大醉,闭上眼慢慢道:“临时起意。”
沈樱坐在一侧,漫不经心问:“是吗?”
谢渡睁开眼,看向她:“你不信?”
沈樱靠在枕头上,与他对视:“你觉得呢?”
真真假假,都是他说了算。
他一息之间变了说法,她也只能听着。
谢渡无奈,撑着起身,道:“我对旁人自然真真假假,但我对你,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沈樱抿唇。
谢渡还是头晕,揉着额角:“我骗你做什么?难道我跟你说是特意来找人的,你会生气吗?”
沈樱摇了摇头:“不会。”
谢渡握住她的手,放在颈间,倒在她肩上,亲密相拥的姿态,“阿樱……”
呼吸之间,炽热的气流扑在颈中。
沈樱垂下眼眸,对上他的眼眸。
眼底炙热的光亮,让她呼吸一顿。
谢渡靠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听,外面有夜莺的歌声。”
沈樱却无心分辨,所有感官,都被他炙热的唇舌、用力的双手占据。
桌上的红烛燃着柔软的光。
窗外,夜莺唱了整夜的歌。
待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才隐蔽在层层叠叠的林木间。
翌日下午,二人才得以启程,从庄园回了谢家。
又过一日,清晨起床时,沈樱对谢渡道:“今日,可否陪我去舅舅家一趟?”
谢渡先是点头,“可以。”又问:“你舅舅是?在京城吗?”
不仅是他,满朝文武,也没几个知道,沈既宣原配夫人的娘家是何方神色。
沈樱点头:“我舅舅是户部员外郎,姓林,讳上汝下靖。”
谢渡不认得,也没听说过,点了点头:“我让人备一份礼,初次上门,不可失礼。”
沈樱道:“不必太贵重,舅父家境贫寒,若太富贵,会让他无所适从。”
谢渡点头,道:“待会儿你看看。”
备好礼物,二人出发。
马车一路从富丽堂皇的长宁街出发,路过安宁街、崇宁街等达官贵人聚集之所,一路奔向南城。
南城,是京都平民聚集之地。
谢渡一路看着越来越低矮的房舍:“我记得你说过,你父母都出身庶族,怎么你舅舅做了官?”
沈樱道:“舅舅能做官,是因我父亲的缘故。母亲去世后,为给林家一个交代,他便与萧氏商议,给舅舅一个官衔。舅舅原不同意,是我劝他接受,才有如今。”
说着,她叹了口气:“外祖家本也是县乡富户,奈何舅舅昔年生了一场大病,将家产花了十有七八,若不做这个官,恐怕妻儿老小都熬不过去。”
所以,与其守着所谓的清高骨气,不如先活下来。
活下来,才有以后。
谢渡点了点头。
马车最终停在一座青砖瓦房前。
沈樱亲自上前敲了门。
门内很快响起脚步声,很快有人打开了门。
沈樱笑着迎向开门的妇人:“舅母。”
那妇人穿着简朴,头上仅仅戴了一根银簪,不施粉黛,见着沈樱脸上便带了笑:“阿樱!”
说着,朝门内喊:“阿远,阿意,叫你们爹爹出来,樱姐姐来了。”
很快,一位中年文士走了出来,远远道:“阿樱来了,快进来。”
沈樱甜甜喊:“舅舅。”
嗓音清甜,轻松欢快。
竟真的像个天真烂漫、年少无知的小女孩。
谢渡愕然看向她,沉稳的表情险些绷不住。
——这竟是沈樱?
便是谢姣珞这个撒娇鬼,也捏不出这种嗓子来……
谢渡有些恍惚。
林汝靖一眼便瞧见了谢渡,微微一顿,客气拱手:“谢使君。”
谢渡侧身避开,又回礼:“舅舅,您切莫折煞小辈。”
林汝靖有些迟疑,看向沈樱。
沈樱弯唇,挽住谢渡的手,笑吟吟道:“舅舅,明玄是您的外甥女婿,你万万不能给他行礼,否则他不敢进门了。”
林舅母拍了下丈夫的手背:“阿樱说的对,孩子第一次上门,别把人吓跑了。”
孩子?
这个称呼,有些陌生。
自从十岁后,谢渡就没被人这么称呼过。
但此刻,他挂着真诚得体的笑容,亲热道:“舅舅,舅母和阿樱说的对,这是家中,并非朝堂,您若这样,我今儿就得在大门口吃饭了。”
林汝靖无奈一笑:“罢了,说不过你们,快进来吧。”
谢渡回过头,示意仆从将礼物搬进来。
林舅母看了眼,忙道:“怎的这样客气,来家里还带东西……”
谢渡道:“舅母,您别跟我客气才是,初次上门,别让我失了礼数。”
他这样说,林舅母无奈一笑:“罢了,听你们的就是。”
进了屋,坐下。
谢渡与林汝靖漫谈:“舅舅在户部几年了?”
林汝靖道:“十年多一些。”
谢渡问:“便不曾调动分毫吗?”
林汝靖:“若有机会,自有世家子弟迎在前头,我能安安稳稳终老余生,已是满足。”
谢渡点头,叹道:“安贫乐道,舅舅的品行,使人敬佩。”
林汝靖只是笑了笑,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谢渡微微一笑,转念想了想,问道:“舅舅在户部干了十年,可还记得三年前,豫州颍川郡颍阴县洪灾,朝廷拨款几何?”
林汝靖摇头:“不是三年前,是四年前。颍河决堤,整个颍阴县变成了汪洋大海,损失惨重,当时,户部拨款三万七千八百两赈灾,又责令豫州府安置灾民。”
谢渡道:“这样小的一个县,舅舅也还记得?”
林汝靖道:“户部工作,作的便是细致,若连这都记不住,当真艰难。”
谢渡莞尔,又说起别的款项。
林汝靖皆对答如流,记得非常清楚牢固,分毫不差。
待到晚间,回到谢家,洗漱后躺在榻上。
谢渡拿着书卷,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沈樱道:“你舅舅是个人才,做账上的事儿,一点都不会忘。”
沈樱懒懒应道:“他就是账房出身,做的一直都很好。”
谢渡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