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耳不解:“姑娘是要做什么,那头面您不是很喜欢吗。”
少女的脸上挂着恬淡的笑,明艳的五官安静下来也别有美感:“现在不喜欢了。”
月色静谧,周身是同样安静的星子。
璀璨的星光相聚,凝成一张浩瀚闪烁的夜空。
梁城越刚沐浴完,套着件松松垮垮的藏青色长衫走出来。
懒洋洋地坐在红木镂花椅上,一双长腿摆得张扬又随意:“这么晚来找我,怎么了?”
宋斯年冲身后的小厮招招手,后者立马抱着那只红木小箱送至桌面上。
望了眼自己前不久才送出去的东西,梁城越挑眉,示意他解释清楚。
也不打算兜圈子,宋斯年三言两语便说了今日在灵阑寺的一切。尤其点题了自家小妹与死对头撞款的那支簪子,说完后下意识去打量男人脸上的神情,却并没看出什么。
半晌,梁城越才缓缓开口。
他轻呵:“商自在这家教不严啊,就这还跟天天跟我炫耀说他有个乖巧温柔的好妹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了眼疾。”
宋斯年没接话,自顾走到红木小箱边上:“那支金簪被小五扔了,想来应该找不到了。”
“一支簪子而已。”
梁城越不以为然,认真想了一圈后还是忍不住一吐为快:“主要我也太冤了吧,东西是她点名选的,怎现在遇见烦心事还又给我送回来了,反倒是令我成了那个不讨好的人。”
“都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可这连让我上下求索的铁链都找不着,宋大哥,你得给我出出主意啊。”他眉梢轻挑,带着若有若无笑意,邪气凛然。
“别,国公爷的这声大哥我可担待不起。”
接过府上侍从送上来的茶水,他轻抿了口,又从容放下杯盏::“不是我不愿帮,只是这事我真帮不了。”
“父亲当年就说过,小五的婚事我们几个都不许插手,如有一天她出嫁了,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她亲手选定的。”
这话一出,无疑又是给本就惆怅的梁城越来了当头一棒。
闭上眼睛盘算良久,还是果断地把此事归咎到了商家大哥头上,谁让他管不好妹妹。
这样念叨着,他已然决定明天一早便到校场,找那位好好切磋一下。
生了一层厚茧的拇指相互磋磨,有些坏心思悄然生成:“你不需要插手,暗地为我提供一些机会便可。”
“这又何异?”
梁城越嘴角噙笑:“这二者可大相径庭,你想想,咱俩私交这么好,你只是在闲谈间无意提及了家中小妹的喜好,怎算得上其他。”
还是冷着一张脸,但却没反驳。
也不知是认同了这套诡论,还是觉得这番话太过漏洞百出不知从何说起。
又饮了口茶水,宋斯年换了话锋:“你刚回京,为何偏偏盯上了小五?”
“一见钟情啊。”他答得坦然。
“这话你自己信吗。”
出于熟识,宋斯年倒也讽得直白,那双遗传自母亲的狐狸眼简直与宋窕如出一辙:“怎么,出去打了几年的仗,回来就这般纯情了?”
某位纯情国公哂笑一声,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还引着面前人没几句就顺到了过几日的陛下生辰宴上。
若按往常,生辰宴只会邀请诸位皇亲,可今年碰巧赶上好兆头与吉时良日,他老人家高兴便大手一挥,邀请焰京二品以上官员均可入宫一贺。
因历史遗留问题,焰京城名贵本就数不胜数,这次,怕是要将王侯将相会聚一堂。
“你小妹应该也会到吧?”
瓷杯里的红茶已然见底,只是杯身还隐隐裹着热:“父亲与我已经跟朝廷告了假,过几日我们举家会回一趟外祖父家。”
梁城越蹙眉。
这不就是说他挑灯夜战、悉心筹备的计策没有用武之地了吗。
还没来得及忧伤,他又得知宋家人会以水路奔赴琅琊,便由此心生一计。
不过明面上,自然还是不敢表露得太过火。
茶用完,话说尽,宋斯年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踏出门槛前一步,他回头,目色决绝:“虽我不知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但如果你的计划会伤害到小五,我不会饶了你。”
第7章 赏玉兔
宋窕迎着浓稠夜色,站在木栀院的院门。
远远便瞧见大哥姗姗来迟的身影,隔着清晖树影,她还看见对方手里还提着一样东西。等近了才认出,竟是一方兔笼。
“大哥这是?”宋窕不解。
宋斯年指着兔笼里面的两只毛茸茸,娓娓道来:“刚才我去了趟梁国公府,他说这是先前答应你的。”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梁城越。
疑虑爬上心头,宋窕承认有些看不懂那位少年国公的意图。
前脚刚将头面送还,他后脚就让大哥提着兔子回来,难道他看不懂她的意思吗。越想越愁,一时间竟不知这兔笼该不该收。
见她不接,宋斯年学起某人慵懒的语调:“他说若是你不要,那它们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让我直接送到厨房作加餐也尚可。”
“别。”宋窕急了,回头看了眼服侍在侧的绀青,示意她将兔笼抱过来。
绀青上前,将兔笼接到手里,出于好奇还没忍住多瞄了两眼。
兔笼是特制的,乌黑的铁丝与实木相接,两只小兔趴在里面安静吃着菜叶,一只通体雪白,一只白中掺灰。
白灰相间的那只似乎察觉到了不知名的异样,停下了抽动的嘴转着眼睛朝外看。滴流滴流的,煞是可爱。
宋窕刚想再说些什么,一封信送到了眼前。
“这也是梁国公府那位给你的。”
给完了东西宋斯年便准备回去了,临走前又跟小妹念叨了几句那个磨人的儿子。
闻此她便遣人回屋拿了串平安福,那是白日里在灵阑寺求来的,让大哥转交给大嫂。
攥着平安福,大哥眉眼舒展。
土黄色的信纸握在手里,因指腹微微发力,信封也被捏得皱巴巴。笔锋用以缁玄,在信封正面提下几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宋乐之亲启。
字迹虽矫若惊龙,却不潦草,反倒能看出青松俊骨之姿。
这字文雅至极,全然不似挥剑耍刀的武夫能写出来的。
没急着拆信,宋窕微微俯身,去打量笼中的兔子,看了会儿,耳垂微微泛红。
这家伙,怎还弄了两只雌雄不一的兔子。
“先回去吧,外面风大。”重新直起身,她催促绀青将兔子找个地方养着。
回到卧房换下裾裙,宋窕才慢条斯理地拆开信封。
幽幽烛火用绘了玉兰花的灯罩团团包围,霞色的光与苍皑的白相斥相容。鹅蛋小脸埋在光后,层层光影攀上,更映得她肤若凝脂。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上来第一句就是致歉辞,说他忽略了会撞首饰这档事,将此事所有的腌臜都拦到了自个儿身上。
并且信的最后还许诺,会日后补给宋窕一件独一无二的。
字字珠玑,默念完最后一个字,宋五姑娘长舒一口气。
盯着信上最末端的一行小字,久久难回神:
梁扶光,敬上。
纤细的指骨撑起下巴,她记得扶光的寓意,是指太阳,那个光芒万丈的赫赫炎日。
接下来的两天,宋窕过得还算平淡。
因快要离京,她也是起早贪黑地清点整理要带的衣物首饰,还专门派鹿耳和绀青到东、西市挑了满满一箱子的稀罕物件,都是准备给琅琊外祖父一家的礼物。
出发当日。
“三哥,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吗?”宋窕挑了件青中透蓝的折枝纹罗裙穿,扎着一对喜庆可爱的丸子,还各自坠了一条红发带。
殷红的发带随风舞动,在罗裙的清淡色映衬下更为惹眼。
宋家三哥面色如常,面容稍显病态却也无伤大雅:“你们去吧,翰林院那边事务太多我告不下来假,替我向外祖父道声好。”
宋窕抿唇不语。
她知道的,知道根本不是什么翰林院难告假,而是三哥心生自卑,觉得自己没有身份去。
这些年来酒楼茶肆冒出不少闲来无事的说书人,动不动就给她几个兄长套上出“四子相争”的俗落戏码。
可纵然他们不是一个母亲所出,但其实五人的关系却是极好的。
宋窕打心底里不想三哥被那些人影响,却又攒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看出她的为难,宋三生笑:“傻丫头别多想,快些过去吧,大哥他们已经在等你了。”
跟三哥道了别,宋窕急吼吼坐上前往港口的马车。
因为要带的东西有些多,侯府豪气地雇了十辆马车,但光吃穿用度就耗了六辆,且其中一大半都是宋窕的。也因此,一家人便只能挤在余下四辆车里。
要不是管钱的大嫂拦着,恨不得再雇两辆来。
出于对女儿家的照顾,广陵侯只允了大嫂和宋窕带贴身丫鬟的要求,但也只准带一个。
左思右想,宋窕破天荒地没有带鹿耳,而是选了绀青。
为这件事那小丫头还红着眼眶跟她说了半宿。但宋窕还是未被动摇分毫,毕竟去年回琅琊时还鹿耳还发生了那种事,她是万万不想再来一次。
小侄子乌泱泱的哭闹打断了她的思绪。
宋窕将目光挪到了嗓音洪亮的小侄子身上,有些无奈:“看来他也知道要离开家了。”
大嫂贺氏扯了扯嘴角,晃着手里的拨浪鼓吸引小家伙:“不知怎的,他这两天闹得厉害,我都怕到了琅琊他会扰得老夫人不高兴。”
“怎么会呢,外祖母最喜欢小孩子了,去年她还怪大哥没带你们母子一起去呢。”宋窕嘴甜,没几句便逗得大嫂直乐。
马车就这样悠哉缓行,赶在晌午前抵达了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