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的预感悄然升起,果然来了。
“京城适龄女子虽多,但本宫瞧了又瞧,还是宋家小五最得人欢喜,她又是你我看着长大的,自是太子妃最合适的人选。”
这话如往平静却滚烫的油锅里丢下半面菜叶,油星四起,溅得灶台满目疮痍。
场下哗然喧闹。
但最多的还是抱着一颗看热闹的心,纷纷感叹这对人郎才女貌,的确佳偶天成。
半杯未喝完的酒停在手中,举也不是放也不是,晟帝的目色偏向那方席位,讽笑一声,却未提字。
宋窕也傻了,攥在手中的袖口变得皱皱巴巴不能看,往日灵动娇媚的狐狸眼也全然失了光彩,仿佛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
全家只有宋斯年反应最快,刚想站起来替妹妹说话,但手腕却被身边人一把按住。
对方是武将,力道本就惊人,这次还使出了吃奶的劲阻止。
错愕地看过去,便瞧见广陵侯的口型,好像是在说:别拉全家人下水。
再儒雅随和的公子也忍不了,他冷哼,低声讽刺:“你当年也是这么对我母亲的吧,用所谓的一家人绑架她,不然她那么要强,怎么可能死在宅院中!”
不回这答案已明的问题,广陵侯收回目光,但恶狠狠使劲的手却愈加过分。
宋斯年还想站起来,但还没来得及,就有人先他一步:“陛下,臣有话想说。”
如见救星,晟帝哪有不允的道理,放下酒杯连忙应下,巴不得他多说点别的好把这件事盖过去。
但没想到,这也是个给他添堵的。
还不如不让他说呢。
“臣心仪广陵侯府宋五姑娘已久,望陛下成全。”
原本热闹的群臣,顿时寂静下来。
甚至听到有位大人脱口冒出句“这梁城越实属胆大包天,居然敢跟太子殿下抢人,这是仗着有点军功觉得自己了不得了?”
旁边还有人跟着追笑,一同看热闹。
宋窕向他看去,男人如青松雪柏立于原地,脊背笔直,不卑不亢。
她其实有想过,想这位国公爷会在何地将心意挑明,何时会上门提亲,但万万没猜到,竟是在如此境遇下。
他这是拿命在赌。
晟帝揉起眉心,眼皮都掀不开:“年轻人的事朕不想管,你们去问宋家姑娘自己的意思吧。”
这哪里是不想管,这是想趁机掘掉宋家吧!
宋斯年咬牙,怎会看不出陛下的用意,这是将整个广陵侯府都押到小五一句话上了啊。
若她选了太子,便要嫁给不爱的储君度日,将来日子坎坷自是不必说。可若是她选了梁城越,那就是打了皇后和太子的脸。
而聪明如宋窕,又怎会不懂这些道理。
感觉自己马上要哭出来,宋窕遏制住奔腾的情绪,无助又痛苦。
男人的声音这时候响起,于她来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赐婚一事,陛下先前可是答应过臣的,总不好临了就不做数吧。”
梁城越走到最中间,屈膝跪下,却探不到半分谄上,他作揖:“当年臣的父母丢下年仅六岁的臣,浴血沙场拼死护国,想来他们也是希望臣娶得真正钟爱之人。”
当年的小娃娃长大了,晟帝凝视着那张脸,到底是心头一软。
“当年的确是因朕的一念之差,才害得你不过垂髫的年纪便没了双亲,于情于理,朕对梁家,对你,心里都缺一块。”
梁城越面不改色,只是默默叩了一首,算是正面回应。
晟帝起身走下去,毫不避讳地将人扶起来,叹了口气:“这桩婚事,朕允了。”
不顾皇后与太子难看的脸色,晟帝转头去打量宋父,故意问:“广陵侯觉得如何,你在京城适龄儿郎中挑选多年,朕给你选的这个,应是上上乘。”
宋父敛眉,终是叩谢皇恩。
如此这般,梁城越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用梁家人的世代军功去赌皇帝的爱臣之心,是他赢了。
无论是陛下知道继承人不该沉迷女色也好,还是真的心疼起当年那个坐在家门口哭的稚子也罢,至少结果,还算皆大欢喜。
这场荒唐剧目起的突兀,灭得也火速。
晟帝一句“诸卿吃酒”便轻而易举掀了过去。
甚至连太子爷自己,也是如往日一般模样,外人丝毫瞧不出憋在心中的惆怅。
而其他文武官,到底还是不能把今夜当做大梦,战战兢兢地吃完,便纷纷告退离席了。
一个时辰过去,偌大的殿上,除却宋、梁两家的人,也就是兰殊这样等着看热闹的最显眼。
“太子殿下走了,你不过去说点什么吗?”学着某人撞他肩膀,兰殊兴冲冲地提议。
梁城越放下筷子:“我现在去找那位不是讨打吗,还不如省点力气见更重要的人。”
兰殊是个打了二十五年光棍的,第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可当看着好兄弟不知道握着什么走向对面,他恍然大悟。
啧啧,这么急不可耐啊,人家一家人可都坐在那儿呢。
但看得出,宋家人也不想做那个碍事的。宋斯年甩来一个眼刀,但被梁城越轻飘飘躲过去。
怕引人非议,宋斯年示意鹿耳和绀青一同跟过去,但只要躲在旁边看着人来人往就好。
两个年轻的身影一前一后到了宫中侧亭。
鹿耳本想再跟两步,却被有眼色的绀青阻住。
湖心小亭时有微风吹过,惬意舒坦。
宋窕掰扯着手指,收着下巴低着头:“我大哥说国公与我很有缘分,可我却完全不记得何时见过你。”
“马球会之前,我们的确没见过。”梁城越从怀中掏出一只包好的布裹,一层层揭开,里面是一支经住岁月沉淀的金簪。
宋窕狐疑:“这是何物?”
“你母亲的遗物,或者说,是你母亲当年送给我,要我做信物以后来娶她姑娘的。”
十七年前,年仅七岁的梁小公爷痛失双亲,在街角的一家书肆中遇见了一位年纪相仿的小少年。
还有身后来接小少年回家的妇人。
他脸皮厚,尾随小少年与其母亲一路,望见高高的牌匾才知小少年名字。
广陵侯府,宋斯年。
梁城越与宋斯年一见如故,对于不少事情他们的见解都如出一辙,宋母还笑话他们,说这位梁小公爷,可比宋斯年孪生的二弟还懂他。
那年,宋母已有身孕,来了几个太医郎中诊断,都说怀的是位姑娘。
连生三个儿子,得知这次终于是女儿可把宋母高兴坏了,而打心眼里欣赏这位母亲的梁城越,也是天天来,每次来还都带着一盒她喜欢的糕饼果子。
当时宋母就拉着他的手,说不如定个娃娃亲,将来把肚子里的女儿给他做娘子怎么样。
直到十几年后,梁城越都记得自己那时呆傻却又认真的回答。
“那我一定要建功立业,不能辜负她。”
那时宋母还说他傻气,摸了摸他的头又夸他实在。再后来,就给了他一支金簪。
说将来女儿及笄,便让他拿着金簪来认婚。
躲在门口听到话的宋斯年还跑出来抗议,说他不想妹妹嫁给豪门大户,那时候的梁城越就知道,看似祥和的广陵侯府,很有故事。
果然,四个月后,那位贤惠的夫人因难产血崩撒手人寰,直到临死都没见到亲生女儿睁开眼睛看看自己。但据说,她是笑着离开的。
那日过后梁城越便再也没登过广陵侯府的门,只是宋斯年偶尔会到梁国公府,与他分享小妹的近况,只是梁城越从没说要去看。
出走投军前,小少年将金簪从柜子深处取出来,并带在身上当做护身符。
在军营中被大家发现还惹来众人一顿笑话,但他却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只要继续打胜仗,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见那个小妹妹。
七年后,从未吃过败仗的梁城越回京了,坐在马上,与当年在书肆相识的少年郎遥遥一望。
但宋斯年不知道的是,那一眼,其实某人想的最多的还是未来娘子的模样。
后来便是故意参加马球会,与她相识、刻意接近、情难自拔。
“阿窕,自第一眼起,我就很喜欢你了,此后再见,更是将一个‘很’变成数不胜数。”
第30章 赐婚旨
澄澈凤眸中是如蜜的爱意, 宋窕发觉时早已抽不出身。
她故意说:“可是我女红针线一塌糊涂。”
“我娶回家的是娘子又不是绣工,梁国公府家大业大什么样的绣服买不来。”
“可我说话也不好听,不讨人喜欢。”
“我喜欢就够了。”
她抿嘴:“我脾气不好, 而且爱哭。”
“没事,由我疼着宠着受着,阿窕什么模样都是好的。”
盯着那双瞳仁, 她心底甜丝丝的。
登时, 男人将金簪朝她面前送了送。
“若阿窕愿意嫁, 那就将我右手的金簪带回去, 若不愿,便把那块‘大吉签牌’留给我做个念想吧。”
说罢,便闭上眼睛, 很期待答案。
故作很为难的样子, 小手伸向右边。
因闭着眼睛,他什么都看不到,可身上知觉却格外清晰,当察觉到左手掌心的施压时, 心里一个激灵直接睁开眼。
便只看到宋窕故意捏着那块签牌在他掌中晃悠,小脸上的笑意勾/人夺舍, 看得梁城越哪里还有半点冷面阎罗的架势。
他哑然:“小狐狸。”
收好签牌, 宋窕拿起金簪, 昂首道:“国公, 婚约既定, 就不能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