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捋着怀中小乖的柔软毛发,一字一句问:“你讨厌的人既是你嫡姐,为何来我面前行刺?”
被捆住双手双脚的刺客凶着一张脸,依旧高傲,是那股让人生笑的高傲:“我就是觉得你们这些高门宅院里的嫡出小姐虚伪,就是想教训你们!”
宋窕嗤笑:“真不知你哪里来的优越感,是吃发面馒头把你的脑袋吃噎了吗?”
刺客身形明显一顿,不等她反驳,宋窕层层递进:“我还真就告诉你,嫡庶有别,任你再使什么蠢材手段,也无济于事。倘若你本本分分地当个闺房小姐,以王尚书的性子绝不会轻待于你,说不定还能让你做个清贵人家的主母,只可惜,这条路被你自己亲手断了。”
“你口口声声说看不惯我们这些嫡女,不就是觉得我们身无长处就是会投胎吗,我也不怕你嘀咕,没办法,我们就是会投胎,谁让这就是一门心思阴暗的人学不会的本事呢。”
“我也不觉得我出身名门有什么难以启齿,反倒是你,表面上自视清高觉得自己是天降紫薇星,说到底不还是羡慕嫉妒,羡慕姐姐能锦衣玉食,羡慕她能嫁个如意郎君,而你冬日里连个汤婆子都用不上。”
越说越气,宋窕深呼一口:“真可惜,花一样的年纪,被自己的小娘坑骗十几载,还不思悔改!”
“不许你说我小娘!”
刺客突然蹦起来想打她,可忘了自己的身体都受制于人,刚一动弹又立马跌倒在地,整个人都样子滑稽极了。
宋窕冷哼:“果然是不思悔改。”
喊来家丁将这人拖走,乱晃的心才算是稍有镇定。
摸着小兔子毛发的手也逐渐慢了下来,她盯着不远处的青花瓷瓶发呆,连另一只兔子蹭到脚边了都没察觉。
鹿耳上前,抱起灰兔:“姑娘刚刚,为何要执意激怒她?”
宋窕认真想了想,最终道:“也没什么缘由,就是想看她生气的样子,她越不高兴,我越高兴。”
“那姑娘还要去找王氏说一声吗?”
“不了,反正她那边有三哥哄着,我才不要巴巴地跑过去自找没趣,明日再说吧。”
她现在,还是更担心绀青。
撩过珠帘,她蹑着脚步走近床榻,透过昏暗的油灯,细细打量。
因伤在背部,她只能趴着睡,紧锁的眉,苍白的唇,姣好的面容没有丁点儿血色。被褥在无声中被抓紧,好似在做什么诡谲的梦,额前多了层薄汗。
宋窕躬身,捏着手帕帮她擦干净,站起后目光瞥向已经上好药的伤口,颤巍巍的心猛一抖。
她改了主意:“鹿耳,去拟封信。”
“姑娘何意?”
屋外雨声不绝,噼里啪啦地敲在窗身。
“既子不教父之过,那女之责,自然也要母来偿了。”
不等春晖跃上山头,十几辆卖菜贩果的农车赶在城门大开的第一刻进了城。
他们熟练地推车到了属于自己的地盘,摆好摊位,静待熟客上门。
“听说没,今天大理寺可热闹了。”
“出啥事了?”
“昨个儿广陵侯府老三不刚娶了户部尚书的女儿吗,你猜怎么着,就当天晚上,他家另一个女儿就偷偷进了侯府,还对广陵侯的小女儿行刺呢!”
周围人做买卖的心都没了,一窝蜂围上来,追问后来怎么样了。
正中央的那个故意这时噤声卖起关子,待所有人都鸦雀无声期着听后续时,他才慢悠悠说道:“据说啊,天不亮侯府就绑着刺客到大理寺立案,还要求户部尚书将那女刺客的小娘一并绑来。”
旁边有个人疑惑:“这能行吗?王尚书就没拒绝?”
边上的人怪他天真,解释着:“小娘小娘,那就是一个说着好听的奴婢,再说了,那人生的是个女儿又不是儿子,王尚书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娘坏了与广陵侯府的关系!”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不停:“就是啊,别看嫁的是一庶子,那怎么说也是翰林院的青年才俊,才二十出头就是六品官了,待将来,那本事绝不低!”
群情正激奋,嗓门也大了不少。这不,还没聊尽兴,就惹来了寻早市的官差。
众人立马又变身鹌鹑,规规矩矩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而他们口中的广陵侯府,此刻也的确热闹非凡。
广陵侯高坐主位,右手边便是亲家王尚书。
宋家的几个子女依次挨坐,但皆无言,就静静地听父亲想如何了解此事。
王尚书黑着一张脸,再次道歉:“我实不知那逆女会如此行事,侯爷尽管说,我定不求情。”
广陵侯点头,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用下巴指向酝酿眼泪已久的宋窕,清了清嗓子:“受伤的人我女儿的贴身婢女,这事怎么说都应该听听小女的意思。”
“侯爷说的是。”起伏不定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王尚书来之前还以为广陵侯会雷霆大怒地摔桌子,但没想到这位叱咤军营的将帅冷静得出奇。见他来了也就是询了两句茶水如何,半点不悦的神色都瞧不到。
但人家不显山露水,不代表他心里没数。
王尚书自知理亏,也很后悔。就不该将一好好的孩子养在她小娘身边,若是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她竟然会生出行刺的念头。
关键找谁不好,偏偏寻上了这位焰京城中惹不起的。
来的路上他已经问过大理寺那边了,虽是半夜行刺,但好在未出人命。为起到以儆效尤,就先打了二十大板,但至于能不能将人领回去,还得看递状纸的这边。
抬袖擦了下汗涔涔的额头,便问宋窕作何打算。
宋窕也不啰嗦:“若可以,我要您女儿与其小娘,亲自向我致歉。”
“这好说!”王尚书眉开眼笑,还意外宋家幺女没外界说的那么娇纵不讲道理:“我回去就将人带来。”
宋窕嫣然一笑:“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王尚书前脚刚走,宋岱就忍不住问了:“你就那么放过刺客了?”
捏着手帕擦去不带感情的泪珠,她扭捏道:“这说的什么话,我人美心善,岂是咄咄逼人之辈,既然长辈登门,我也不好揪着不放不是。”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宋岱撇嘴,深知这丫头又有别的坏心眼了。
第17章 振国公
但这次宋岱猜错了。
宋窕的确愿意草草收尾,但可惜另一头的多有不忿。
也不知是小娘给喂了什么药,当得知要去道歉时,那小刺客百般不情愿,还招摇喊着,说宁愿再挨二十大板。
而那名小娘更过分,竟然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家中主母的嬷嬷强闯进去看,发现人居然疯了。
一夜之间突疯,未免太机缘巧合了些。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饶是王尚书再次登门愿代她们道歉,也只得了宋窕的一句阴阳话。
“明明是她险些要了我的命,而我不过只要一句道歉,怎地我成了那个罪人。”
到底是怕因此事女儿在侯府受委屈,当爹的一气之下派家丁直接将装疯的小娘捆来,按着对方咋咋呼呼的脑袋给宋窕磕了三个响头。
边上又有广陵侯游说,这事才算过去。
沸沸扬扬闹了三日,也不知起初是谁嘴巴不牢,反正是传得人尽皆知了。
而经此事最犯难的,莫过于刚入门的三嫂。
她踌躇在院门好一会儿,边上端羹汤的侍女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夫人,若您还有顾虑,要不咱改日再来?”
王氏摇头,刚想说话,耳边即传来开门的声音。
鹿耳漾着浅笑:“夫人可有事?”
王氏面皮薄,脸颊“蹭”得就红了:“我亲手做了银耳红枣羹,特来给乐之尝尝。”
她本来想着既是主动来缓和关系,不如就照夫君所劝喊声小五,可那夜宋窕反驳时的冷峻面容,围绕在她心口迟迟不散。
鹿耳让开道:“外面太阳毒辣,夫人先进来吧。”
王氏心中一喜,自然看得出这是宋窕的意思。
成婚五日,这还是她头一遭进宋窕的闺房。
鼻前萦着清雅的香气,明明看不见,却深知无处不在。再走两步,王氏便凝见支着胳膊托腮而坐的宋窕,她生得一张笑面狐狸相,就是乖乖坐在那里都讨人喜欢。
“三嫂。”她规规矩矩唤了声,听不出情绪如何。
王氏让侍女将羹汤摆到桌上,刚欲介绍,就被她轻飘飘引开了话头:“我这有罐养头发甚好的桂花油,不如三嫂拿去试试?”
已经运到唇边的话中道而止,她莞尔,改了说辞:“好。”
杳霭流玉,坠兔收光。
送走王氏后,整个院子的人都松了口气。
鹿耳还是笑眯眯的:“姑娘其实一直都没怪王氏吧。”
回首瞥了她一眼,宋窕生笑,却没反驳。
后来的几日侯府又恢复了往常宁静。
除了宋窕,几乎所有人皆是百无聊赖,又无所事事。
因为她的兔子没了。
而且是在乱跑出去后被厨房大叔认错,以为那是大哥买来给大嫂补身子的兔子,二话不说毛就给扒光了。
当兔子的饲养主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都快能闻到味了。
得知是五姑娘的兔子,厨房大叔吓得不轻,手里的勺险些脱手扣到身畔家丁的天灵盖上。
他跪在宋窕面前祈求原谅,各种好话求饶,但意料中的雷霆骤雨没来,只见她身形恍惚地走到大锅前,将锅盖拿起来端详了会,就走了。
怕这是一场晚来风急的雨,厨房大叔就去找大少爷求助,但带着宋斯年抵达厨房时,备菜厨娘就告诉他们,说兔子已经被五姑娘带走埋了。
后来宋窕将这件事说与苏裳,后者还不信。
又过去两日,侯府迎来了重宾。
艳阳袭人,缕缕春风时不时抚过脸颊,连过路人的步伐都更为矫健轻快。
小手背在身后互相绞着,她抬眸:“国公,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梁城越勾了勾嘴角,将自己伪装得镇静又淡定:“瞧着乐之你清瘦了不少。”
最喜欢听这句话的宋窕合不拢嘴,才不去管真的假的:“你是来找我大哥的吗,他下朝被礼部那边留下了,好像有很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