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笑眯眯的,看似慈祥,问题却是直击人心:“那你是吗?”
“的确不是。”他抬手,正巧接了瓣飘落而下的桃花:“我觉得,我好像中了什么咒。”
“世间有毒,种心上,难自拔。”
箜篌摇摇头,一甩拂尘,白中掺黄的须毛划过青空,音色利落。明明只是简单的翻转手腕,却瞧出几分耍枪玩刀之相。
带他走回寮房,二人的影子被斜光拉得欣长,倒射在经年未休的地砖上。
盯着高矮不一的影子看了会儿,箜篌摇摇头:“过得可真快,距你第一次来已经都十二年了,那时候,你还是个个头尚不足我腰间的臭小子,那时天天系我胡子剪我拂尘,当真可恨。”
摸了摸鼻子,梁城越讪讪而道:“那不都是过去的事了吗,您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师,想来不会计较这些的。”
走在前面的大师冷哼一声,没回他。
进到房里,将拂尘归置回原处,箜篌走到床边,熟练地掀起褥子,露出了床架中央暗藏的玄机暗穴。
轻轻一按,机括便自己开窍,露出了里面的绝有洞天。
“什么时候走?”
“月末吧,还有不少事情在那边等着。”
箜篌有些欣慰:“也好,孩子大了,早该成家立业了。”
“你既求我帮你看姻缘,那我便直说了,”对着梁城越行了个标致的礼,他娓娓道来:“我知你心中有个不可替代的姑娘,我也信你将来定会迎她白首,可我还是要说。扶光,这世间万物不是行军打仗那么简单,以前那些你看不上的东西,现在随时都能要你的命。”
行军打仗也不简单啊。他腹诽。
在心里撇嘴,但面上依旧恭敬顺从:“您指的是高堂庙宇上的那位,还是……”
“天机不可泄露。”箜篌噤声,比了个嘘的手势,二人便绝口不再提。
顺嘴又问了些这臭小子的家常近况,箜篌多有不舍:“我希望你下次来,不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
梁城越眯起眼睛,嘴角也跟着咧动:“承您吉言,扶光定不负重托。”
另一边。
陆府。
宋窕坐在正堂一侧的尾巴,手指相交,袖口也被捏得皱巴巴,怎么坐都不自在。
立于正堂中央的人还在高谈阔论,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要我说啊,舅公你们就该把这间宅子卖了,出去游山玩水岂不是更好!”
“我前几天刚从桂林回来,那风景,果真是一甲于天下!”
“还有那岱泰,高入云霄一览众山小,妙哉啊!对了,我记得老四你的名字便是取自那山,你可一定得去见识一番才不枉此生。”
被指名道姓的宋岱脸如黑炭却不好发作,只能硬着头皮附和:“您说的是。”
宋窕偷瞄一眼,在心里默默为四哥祝福。
此人是母亲堂弟,外祖父亲妹妹唯一的儿子,整天啥也不干就热衷游山玩水,若玩出名堂造就个诗仙诗圣还好,可他就是纯东看西耍,半点才华都寻不着。
偏偏这人还贼喜欢炫耀,去了哪个有名的景都得跑到几乎亲戚家里说上一通,就跟固定流程似的。
除此之外,这人还有个令其生恶的缺点……
“乐之今年来怎没带你那个小丫鬟?”
宋窕干巴巴地回复:“她生了场高热,怕传给外祖父外祖母便没带。”
男人遗憾的啧啧嘴:“真可惜,我本来还想纳她为妾呢,虽说是个奴籍,但胜在年纪小出落的标致,腰身也圆润,定是好生养……”
“表舅也来了许久,还是早些回家吧,我们便不留您用饭了。”
说话的是二哥宋书年。
老大老二名中一字之差,性格俨然天差地别。
一个是长袖善舞的官场佼佼者,一个是嫌与人交际过于麻烦的冷冰块。
被他怼的一愣,表舅立马摆脸色:“老二你怎么说话的,我可是你长辈。”
宋书年本就嫌他在小妹面前说话口无遮拦,眼下见他还不知退让,更气了。
两条长腿交叠,脸色泛着凉气:“我是没见过有长辈急吼吼地要收小辈的丫鬟入房,怎么,表舅这么多年云游四海,都见不着姑娘?”
“嘿!你这孩子,自己不成家不娶妻跟个和尚似的,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够了!”
脆瓷的杯盏突然落桌,这声音制止了即将兴起的风浪。
老太师阴沉着脸:“我觉得书年说的不无道理,你口口声声一个长辈小辈,那怎不见你以身作则给小辈看。行了,我们也不留你吃饭,速速回去吧。”
家主逐客令已下,再不走就不礼貌了。
但一眼便知,这位表舅就是个不礼貌的。
他又不死心地追了句:“那我觉得我说的也没错啊,这老二今年都二十有三了,同一天出生的老大儿子都会喊人了,他还没个媳妇呢,指不定身上还真就有什么毛病,舅公你得安排他去查……”
“滚!”
这次瓷杯直接碎了一地。
第14章 焰京见
临睡前,宋窕还在拉着绀青一起笑话那个不聪明的表舅。
虽同是姑娘家,但绀青的笑声更为豪放,听来也很是过瘾,加上她一直追问,宋窕便耐着性子将去年回琅琊的事一并说了出来。
其实倒也没多复杂,就是那天外祖父寿宴,表舅也来了。当时他喝醉酒准备去小解,正巧碰上了回卧房给宋窕取外衫的鹿耳。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那表舅先前也不认识鹿耳,突然见到一水灵灵的小姑娘当即便起了贼心。
那时若不是鹿耳呼救及时,喊来了站外面躲酒的四哥,后果当真是不敢设想。
“难怪您坚持不让鹿耳姐姐来,应是猜准了这位表舅也会出现吧。”
宋窕没否认:“我这表舅平时看着游山玩水人心豁达,但其实就是个无赖,若我真将鹿耳带来他又替纳妾一事,定是不好收场。”
叹了口气,她垂眸:“外祖父定是会站在我这一边,我也能确信自己能保住鹿耳,但架不住丑人多作怪,若是他故意颠倒是非在外面抹黑外祖父的名声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不愿老人家因为那等货色被扰了清净。”说到这里,原本轻柔的目光顿时变得凌厉,像是一把开了锋的刀,银光皪皪。
瞅着窗外天色,想着也到了入寝的时辰,绀青小步走去熄灯。
按照习惯,她须得提前将明日要用的药备好,可打开小柜数了数,发觉多了一包,算出多的正是今天的量。
她紧了眉头:“姑娘,您今早没喝药?”
宋窕心虚地抓了抓下巴,颔首认了。
摆出明天的量,绀青有些担心:“那您今日可有感到不适?鹿耳姐姐说以往您偷懒不喝,总是会疼上一整天,连门都出不了。”
偷懒。
宋窕撇嘴。
回去一定得教训教训那丫头,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的了,讲起话没个轻重。
不过仔细一回味绀青所说,她也觉得奇怪。
虽不至于一点感觉没有,但比起往日却是好了十倍不止,甚至从明面上压根不觉得有何异样。
除了……
如雪如玉的耳垂又变得粉嫩,她捏紧被子遮住小半张脸,在山洞里发生的一切皆历历在目。
绀青不着痕迹地瞄了眼,不再出语。
她抬手熄了灯,屋内骤黑。
又过去两天,即是外祖父寿辰。
赶来祝寿的宾客从早到晚就没停过,流水席摆了十几桌桌。外祖父怕独身不行,干脆拉上老大老/二,让他们跟着一同挨个桌敬回礼酒。
一中午过去,险些把老/二喝吐。
“二哥你还好吧?”宋窕贴心地递上杯醒酒的梨糖。
接过小糖块嘎嘣咬碎,宋书年泛红的脸上徒增凶狠:“以后宋斯年就不是我哥了,有我没他!”
宋窕站在边上憋笑,有些心疼二哥太实诚,而大哥又坏点子太多。
明明是一同被拉去给外公挡酒,但大哥总是用诸多漂亮话将酒杯送到弟弟跟前,还哄得外公和宾客直乐。
这不,辛苦了酒量本就一般的二哥。
捂着有些发涨的腹部,宋书年拍了拍小妹的肩,语重心长道:“以后找夫家,这种心眼子多的千万别要,你大嫂就是当年没看透。”
“说我什么坏话呢!”
二哥的话音未落,另一道清朗的嗓音便传来。
兄妹俩同时看过去,果然是正在谈及的“心眼子最多的大哥”。
宋斯年是来带走弟弟的,面上温纯:“外祖父正找你呢,跑这儿来做什么?”
宋书年翻了个白眼:“求你了,去找阿岱。”
大哥摇摇头,伸出手指:“阿岱能喝一杯都是不错的了,给外祖父争脸当然还得是你啊。”说着就要强行拉走亲弟。
仗着不会被波及,宋窕站在旁边悠然看戏,忍俊不禁间还不忘火上浇油,挥着手给二哥鼓舞士气。
直至宴席散去,宋书年才得以被放过。
外祖母累了一天先去休息了,兄妹几个则选在庭院中用晚饭。
“乐之,小乐之。”
听见有人唤她,宋窕寻过去,看到是外祖父。
小老头兴冲冲地朝着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宋窕正疑惑呢,怎么宾客刚走这位老寿星就不见人影,直到现在才现身。
迈着步子到了拱门外,迎着莹莹天上月,宋窕看清了眼前男子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