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微自嘲一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刚想要说话,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破了屋内令人窒息的气氛,一个身穿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她看向来人,惊诧道:“你怎么来了?”
陆寂信步而行,在她面前站定。笑容温柔,煦如三月春阳,“我来接你。”
姜予微眸光闪动,舌尖抵齿。静静看着他清贵俊雅的容颜,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温则谦见他们这副相视而立旁若无人的模样,眉眼更冷了,“好一个英雄救美,只是陆大人还在禁足,擅自离府就不怕我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吗?”
姜予微脸色一白,立即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眼下的局势,陆寂私自出府违背圣旨,等同于将自己的把柄亲自送到刘荣光的手上。
她难以置信的看向温则谦,随即又转头看了陆寂一眼,焦急之余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陆寂笑了笑,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安心。然后不慌不忙的道:“到今日午时正好十日,皇上的禁令已解。”
姜予微闻言暗自松了口气,这几日她过得稀里糊涂的,没有细数竟然都忘了时日。
不过这倒是解释了为何她说要出府的时候陆寂会答应的如此爽快,甚至都没有过问行踪,原来是一直跟在后面。
一时间她说不清楚自己此时该是什么心情,冷笑一声后无言以对。
浮云遮日,屋内顿时黯淡许多。温则谦抬眸直视陆寂,气势凛然,针锋相对。
“倒是我疏忽了,陆大人乃朝中重臣,又深得皇上信任。在溧洲犯下大错,皇上也只罚你禁足十日,当真是幸运。只是不知......下次大人是否还有这样的运气?”
陆寂不为所动,面上仍挂着一抹云淡风轻的浅笑,“这就不劳温大人费心了。”
空气中暗潮涌动,风檐寸晷,急张拘诸。姜予微不由自主的握紧成拳,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目光来回在两人之间去逡巡,神情凝重纠结。
须臾,浮云散去,阳光重新照射进来。陆寂动了动身形,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她的呼吸也为之一松。
陆寂用余光撇向她,眸色一柔,“既然温到人事务繁忙,那我和内人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罢,上前扶住姜予微的手往外走去。
姜予微的心绪很乱,没有过多考虑便随着他的步伐一同离开。临出门时,她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温则谦站在阳光下,身上的银线熠熠生辉,但整个人却像是笼罩在一团黑暗当中,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非喜非怒,而是一种淡淡的悲伤。
她心头猛然一跳,身子如同坠下万丈悬崖般忽的想呕。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眼看就要抓住,然而就在此时陆寂却忽然拉了拉她的手。
她只能暂时收回视线,抬步下楼。
在回府的马车上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发强,直觉告诉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忽视掉了。可是为她怎么回想都都愣是想不起来,燥火烧得人心烦意乱。
“卿卿。”
愣神间,姜予微听到陆寂在叫她,忙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我唤了你几句,你都没有反应。”
她还定了定的神,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今后该怎么办?”
陆寂看了她一眼,没有戳破,而是道:“刚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车内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僵硬,所有声音都在慢慢远去,唯有木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的窸窣声。
姜予微不置可否,面无表情的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的答案是什么?”
陆寂神色自若,但从语气中还是听出了一丝期待。
姜予微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直笑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挑眉,满带恶意的反问:“爷希望我如何回答呢?”
不知为何,她居然生出了些许痛快。如今的陆寂站在了曾经温则谦的位置,也算是体会到那种被人胁迫的滋味了吧?
可唯一相同的是,她依旧是那个身不由己的倒霉鬼,所以她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想到处,她顿时歇了心思,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悲。
陆寂笑容苦涩,哑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同意他的要求。”
姜予微没有反驳,因为她确实没有打算要答应。
这种事,一次便已经足够了。
“我只是不甘心........”
陆寂脸色苍白无力,眼底泛起潮红。原本清俊从容的模样竟显得有几分狼狈,声音艰涩。
“在溧洲时我确实存有私心,想将你留在身边。可我不曾授意贺家,你来别院我也并知情,所以当我见到你的那刻很是高兴。”
她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平复心情。诚然如陆寂所言,真正把她推入火坑的人是她的父亲和姑母。
至于陆寂,只能算是帮凶。
可无论是帮凶还是主谋,于她的痛苦而言并无太大区别。
第99章 下狱
想着,她道:“爷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陆寂闻言神情惨淡,无力的靠坐在秋香色引枕上,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大半落寞。光影从缝隙间照入,衬得他的脸颓废而凄美。
“确实无用。”
姜予微喉头动了动,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是不是有些重了?
沉默半晌,她干咳了声道:“不知爷今后有何打算?”
说到这个,陆寂恢复些许,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姜予微皱眉,脑海里再次闪过那抹异样的感觉.......
自从那之后,又过了三日,一切风平浪静。看似所有的波折都已过去,陆寂也恢复了每日上朝的日子,但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雨来临前夕的征兆罢了。
陆寂说兵来将挡,也不知究竟是个怎样的遮挡之法。虽然他在说这句话时脸上似乎没有担忧之色,但总觉得有些发虚。
不过他不说,姜予微便也没有多问。心想以他的本事还不至于真的应付不过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最多是脱层皮罢了。
然而这日下午,她正在卧雪斋后的那间药房里看书,忽然听到外面起了喧哗声。
杏容立即放下供春小壶,起身前去查看。须臾她便急匆匆的跑了回来,神情大变,声音发颤带着哭腔道:“夫人不好了,爷被关入刑部大牢了!”
姜予微握笔的手刹时一顿,笔尖浓墨滴落在澄心堂纸上迅速晕染开来,将刚刚写好方解毁了个干净。
她看了一眼,暗叹可惜,把笔放回到黑石山形笔架上,问:“可有说所为何事?”
“来人也不清楚,只说是因为淮阳西泉庄之事。”
果然如此!
她道:“皇上已经定下了罪名?”
杏容皱起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人的话,道:“那倒还没有,皇上只命人将爷押入大牢,审待查明真相后再做定夺。”
姜予微的眉眼彻底放松下来,挪开那张已经毁了的纸,重新又铺了一张。趁还有记忆,将方解又誊抄一遍。
杏容见她神色自若,非但不急反而还有心情看书,不免生出几分异样,“夫人,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姜予微的字很清秀,一手簪花小楷婉然若树,碧治浮霞。不过片刻就誊抄好大半,她头也不抬的道:“寿晖堂可收到了消息?”
杏容这才想起大夫人徐氏,眼前一亮,“来报信的人是申甫,他得了消息后直接来报夫人了,大夫人那边应该还不知情。大夫人出身名门,又与各府的夫人相交不错,定能想到办法救爷,奴婢这就去告诉大夫人。”
“慢着。”
姜予微出声叫住她,道:“此事暂且不要告诉大夫人,任何人也不许提及。”
“夫人这是为何?”杏容急的眼眶泛红,眉头拧在一起,颇是不解的盯着姜予微,“就算救不出爷,能探听一些消息也是好的。”
一旁的金蝉见状,忙上前用力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道:“夫人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杏容姐姐你先别急。”
杏容自知失了分寸,经她一握后脑中也清醒过来,急忙欠身告罪,“奴婢无状,还请夫人责罚。”
姜予微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摆了下手,道:“起来吧,爷的事尚未盖棺定论,说明一切还有转机。眼下时局不明,最忌自乱阵脚。大夫人爱子心切,难免会病急乱投医。那样不仅救不了爷,还可能会落入刘荣光的圈套。”
杏容面露愧色,把头埋得更低了,“夫人教训的是,是奴婢糊涂了。”
“蒋嬷嬷昨日出城巡视庄子,明日傍晚方回。在此期间你让桑虎派人守住院门,若有可疑之人靠近立即拿下。另外,不许府中下人擅议此事。故意引起恐慌者,一律杖责二十。”
“是!”
杏容和金蝉领命,忙不迭的去了。
今晚的夜格外的沉,除了寿晖堂外几乎无人的安然入睡。翌日早起都顶着厚重的青乌当差,气氛十分压抑。
姜予微让裴仪去打探,但至今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皇上将陆寂关在大牢的最底层,派亲卫军看守,禁止任何人探视。
裴仪的人没办法靠近,不过刘荣光的人也同样没有办法靠近。一时半会儿,陆寂应该还是安全的。
蒋嬷嬷在半路就得到了此事,回来后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众人一切按照夫人交代的行事。
原本那些不信姜予微还等她另拿个主意的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心里没底但又不敢去告诉徐氏,只得战战兢兢的各自回去了。
天阴沉昏暗,似乎又要下雪。枯枿朽株,不见半点柳绿花红,更显死气沉沉。
檀雪去库房领了这个月的顾渚紫笋茶,正欲往回赶,忽听到前面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抬头一看,只见身穿银红色鼠袄的香浓站在不远处的假山旁朝她招手。
她快步走了过去,朝手心里哈了几口暖气,道:“天寒地冻,姐姐不在屋子里暖和怎么到这里来了?”
香浓鼻头冻得通红,重重叹了口气,“我心里压着事,实在坐不住便出来走走。”
眼下侯府的大事只有爷,爷一日被关在刑部大牢,他们便一日难以安心入寝。如同一把锋利刀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掉落。
檀雪神色黯淡,眉梢间染上了忧色,“咱们人微言轻,怕是帮不上爷。”
香浓一把拉过她的手,不安的道:“好妹妹,你说爷还能回来吗?他若真回不来了,咱们这一大群人该如何是好?”
小时候家里穷,衣食无继。她是被父母十两银子的价格卖到宣宁侯府的,运气好分到了二月阁。
陆寂不喜繁琐,规矩很严。但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过她们,而且赏罚分明,所以她是万万不愿再回到过那种苦日子的。
寒风刺骨,直往衣服里钻。檀雪冷得抖了下肩膀,耐着性子安慰她道:“姐姐放心,吉人自有天相,爷一定能平安回来。”
香浓一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外面多少人盼着爷死,比这凶险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爷都平安无事的过来了,又怎么差这回?
思及此,她稍稍放下些心来,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朝二月阁的方向努了努嘴,阴阳怪气道:“那位这会儿又去卧雪斋了,风雨无阻的。爷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竟然还如此沉得住气。”
檀雪不知该如何回答,干笑了两声道:“我观夫人行事颇有章法,想必心中已有打算,只是未曾向我们明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