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叙神色复杂,本以为这次可以和她多待上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别了。可纵使他再不情愿,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他定定的看着姜予微,好看的桃花眼中有万千思绪在翻涌,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经此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期?
姜予微见他久立不动,疑惑的抬眸看去,不料正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晓色云开,翠幕风微。她顿时怔住,胸口猛然咯噔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但她不敢说亦不敢确定,咬住樱唇看向了别处,大有落荒而逃之感。
“你、你快去吧。”
李叙扯了扯嘴角,难掩失落。深吸了口气,嘱咐道:“那你小心,切记不要逞强。等过了这阵风头便来青洲找我,我们约好要出海去寻蓬莱岛的。”
“我知道。”她低垂着头,轻轻应了声。
李叙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便也不再耽搁,转身上了车。
黄叔一扬马鞭,车晃晃悠悠地朝城门口驶去。
看着那抹倩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李叙自嘲的一笑,这才放下帘子。
等他们到时城门已经开了,然而与往日不同的是出城那侧竟然也排起了长队。他掀开一条缝往前看去,发现是有官差在查对路引,故而慢了许多。
李叙仔细留意了一番,看到城门旁有几人虽然身穿便服,但气度与周围的人完全不同。这些人眼神冷冽,应该就是锦衣卫了。
他心下一惊,不得不再次佩服起姜予微的聪明才智,不然今日他们恐怕难以脱身。
排了约摸半柱香的功夫便轮到了他们,李叙将自己的路引递过去。那官差看过后又还了回来,挥手放行。
他们很快出了城,李叙不敢停留。虽然方才姜予微没有明说,但他也知道只要锦衣卫没有发现姜予微有出城的迹象便会一直在城中加紧搜查。
所以他慢一分,姜予微便危险一分。想着,扬声道:黄叔,我们快去恂川与大当家汇合。”
“是!”
鄠洲靠近京城,往来商贾途径此地大多会稍作停留。这里的街道齐整宽阔,两侧店肆林立。车马粼粼,人流如织,颇为热闹。
姜予微背着青布行囊穿过客舍所在的那条街,一直往城南而去。
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住在城南的大多是穷苦百姓,那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不过也是最便于隐匿行踪的。
她不敢大意,一路上都在留心身后是否有人跟踪。但她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能靠的只有自己的直觉。
很多次她都感觉如芒在背,仿佛有人在盯着她。可是回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发现,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七拐八拐的走了好几条街,她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挤。日头渐渐升了起来,周围行人的穿着打扮也越发的简朴。
早起没有用膳,李叙那厮临走前还忘记把糕点给她了。这会儿腹中饥饿难忍,于是在一个卖石墨豆腐的小摊前停了下来,要了一碗豆花吃。
卖豆花的摊主是一个年过百半的老人,头发花白,身子骨很是硬朗,动作麻利地就把豆花端了上来。
姜予微坐在街边的榉木方桌前舀起一勺放入嘴中,豆花立即在舌尖化了开来。
以前在溧洲时吃的都是甜口,而这里的却是咸口。配上辣汁、桑耳、萱草等一起食用,爽口嫩滑倒别有一番滋味。
她很快吃完了一碗,又讨了碗茶水解渴,随即从怀里掏出五个铜板给那卖豆花的大娘。
大娘接过钱一看,“哎呀”的喊了一声,道:“公子,你给错了,我这碗豆花只需三文钱。”
姜予微温声笑道:“剩下的是我给您的茶水钱。”
“那怎么好意思?”那大娘身材肥硕,一笑起来连眼睛都快找不到了。
姜予微趁机向她打听道:“大娘,您可知这附近谁家要有宅子可以租赁吗?”
“公子想要租个宅子?”
“正是。”
那大娘见她生得白净,一副书生的打扮不像是个坏人。刚才还多收了她两文钱,热情的道:“有,公子想租个什么样的宅子?我正好认得几家。”
姜予微一喜,忙道:“不需要太大,能住就行。”
“我瞧公子不像是本地人,为何会跑到这里来租宅子?”
她现在扯起谎来可谓是信守捏来,一点也不露怯。
“我家道中落,本是来鄠洲投奔亲戚。不料到了这里才知,我那亲戚去年已经搬离了这里。我囊中羞涩又无脸归乡,故而想在此先安顿下来,找个生计先养活自己。”
那大娘略有些唏嘘,心道世道多变,独自一人来此也不容易。
想着,便道:“我家隔壁有户人家姓宋,他家娘子正想把闲置的屋子租出去。你若是想去瞧瞧,可沿着这条街走到尽头,她就住在倒数第三家。”
“多谢大娘。”
姜予微谢过,按照她说的找了过去。
那户人家大门紧闭,柳木门上还贴着两张破旧的门神像。她上前敲了几下,不见有人回应。
正欲抬头再敲,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头上梳着妇人发髻。荆钗布衣,容貌清丽。
见是个陌生的男子,那女子微微蹙眉,问:“公子有何贵干?”
姜予微扬起一抹和善的笑,客气回答道:“敢问你可是宋娘子?”
“是我。”那女子越发警惕起来。
姜予微忙道:“我听前面卖豆花的大娘说宋娘子这里有处宅子想要租出去,正好我在寻住处,故而这才冒昧登门。”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眉眼放松了些,道:“那公子先随我去瞧瞧宅子?离这不远,就在附近。”
姜予微满口答应下来,反正现在时间还早。
那女子朝屋内交待了几句,便带着她往左边的巷子里走去。
穿过巷子后,大约又走了七八十步的样子,那女子停下来指着一扇门道:“就是这里了。”
姜予微推开院门进去,发现这里不大,只有一间正房。旁边挨着的就是厨房,厨房后还连有一间很小的屋子,是用来堆放柴火的地方。
东南角有一株柿子树,此时正值初秋,树上挂了许多柿子,但是都是青黄不接还不能吃。
院子应该已经许久未曾住过人了,屋檐下结了许多蛛网。有些地方可能还会漏雨,需修缮一番才可住人。
但姜予微一看便喜欢上了,特别是屋后还有一条浅溪流过。闲暇时可备上一壶好酒,坐在溪边垂钓赏月。
“就这里了,不知一月的租钱是多少?”
第84章 市井
宋娘子表情错愕,有些不确定的道:“公子........当真要住在这里?”
她这话倒是把姜予微问得一愣,仿佛她从一开始就不抱希望自己会租赁下来一样,笑着反问道:“娘子何出此言?可是有哪里不妥?”
“不是,不是。”
宋娘子连连摆手,咬了咬唇,蹙眉道:“不瞒公子,这间宅子已经许久没有住过人了。一到下雨天,屋子还会漏雨。若非我夫君久病在床,家中已无余钱为他买药,我也不会想到要把这里租赁出去。”
难怪姜予微方才去她家敲门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原来是她丈夫病了。
“无妨,我找人修缮一番即可。这里清净,远离喧嚣。前面种有草木,后又有溪涧流经,正合我的心意。”
宋娘子一听顿时喜上眉梢,眸中阴霾尽扫,道:“那公子每月付我两百文钱即可。”
她以前从没有租过宅子,也不知现在的行情是什么。不过昨晚住的那间客舍尚且需要三百文钱一晚,两百文租下这间院子大抵算是便宜的了。
她利落的拿出荷包,付了两百文给宋娘子。
宋娘子道:“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又是做何营生的?”
租宅子出去自然是要知根知底的才安心,姜予微不觉冒犯,拿出先前准备好的那套说辞,道:“在下姓贺,单名游字,乃是个落第的读书人。因家道中落,本想来鄠洲投奔亲戚,不料那亲戚年前已经搬走,故而只能暂时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听到她是书生,宋娘子的态度立即恭敬了几分,“原来是举人老爷,小妇人方才失礼了。”
“不敢当,不敢当,今后有劳宋娘子多多照顾了。”
宋娘子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她一一搪塞了过去。
待把人送走之后,姜予微立即锁上院门。
虽然能看得出这位宋娘子家确实窘迫,而且为人本分善良。姜予微同情其遭遇,但并不会因此就多付给她房钱。
财不外露,她初来乍到又是孤身一人,对周围所有的东西都不熟悉,最忌乱发善心了。若是被歹人盯上了,她根本无力自保。
想到这里,姜予微先确认门栓是否牢固,又大致检查了一遍外墙,见还算安全便推门进了正屋。
屋子残败不堪,说是漏雨其实还算保守了。西南角的屋顶破了个大洞,都可以直接看到碧天白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刚进去便刺激得她好一阵呛咳。
不过桌椅床榻等物件还算齐全,虽简陋了些但不妨碍使用。
姜予微坐在缺了条腿的凳子上休息半晌,然后放下包袱去厨房翻出一个柳木桶,提去溪边打来桶水。又撕下一块布料放在水中浸湿,把里里外外的东西全都擦拭干净。
在溧洲时她身边有银瓶伺候,这些粗活当然轮不到她。现在做起来难免手生,但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就是看也看会了,所以做的还算有条理。
等擦拭完后,她找来东西把院子也洒扫了一遍。
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从墙角那株柿子树的间隙里斜照进来。莫恨清光尽,寒蟾即照空。
姜予微抹去额头上的热汗,看着原本破败的院子在她手中焕然一新,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自豪和成就来。
原来干活也不是全然没有乐趣的。
她扬唇一笑,把已经脏兮兮的衣料扔回到木桶中,放下挽起的袖口准备去寻些吃食。
厨房今日是收拾不出来了,家里也没有米面,可能接下来好几天都只能暂时在外面将就。
然而她才用清水洗了手,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姜予微皱了皱眉,神情立即戒备起来。
她才到这里,连个面熟的都没有,怎么会有人来找她?
敲门声停了片刻,须臾又响了起来。这次比之前要急促了许多,带着些许不耐烦。
姜予微拿起旁边的木棍悄悄地藏在身后,咬牙靠了过去,隔着门道:“谁啊?”
“贺公子,是我。”
声音很熟悉,才听过不久,是宋家娘子。
姜予微长松了口气,扔掉手里的木棍,忙上前把门打开。
门外果然是宋娘子,双眸明亮,脸颊红扑扑的,手里还抱着一套青灰色的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