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领着其他人躬身告退,临走时把房门带上。
待退到廊下,她微微一笑,道:“今晚有劳诸位妹妹了,你们都先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就行,待主子有吩咐我再去叫你们。”
第76章 变故
那几个丫鬟没有多想,应声后各自回屋歇息了。侯府以往就有这样的规矩,只要不是主子召见,夜里留个当差的看守即可,不必全部候在门前。
况且她们住的地方就在后面的罩房,离得很近,随时都可以赶来。
见她们走远,南枝收起脸上的笑容,回头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来到西窗下,手伸入窗户内沿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往里看去。
氤氲水汽当中,只见陆寂站在浴桶旁,手持漆匜袖口挽起,竟是在帮姜予微洗头!
南枝目眦欲裂,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什么东西在崩塌。在她心目当中,自己爷从来都是清风明月般高不可攀的存在。
可如今自家爷居然会纡尊降贵地亲自伺候一个姨娘,牙关紧咬,咯吱作响,脸上的五官几近扭曲。
她怕被人发现,没敢多看。过了片刻又将窗户关上,失魂落魄的来到院中。
看着墙角特意并排摆放在一起的两把油纸伞,自己那点小心思在此刻显得格外的讽刺。
她妒火中烧,冲上前将其中一把狠狠掷到雨中,胸口剧烈起伏着,喷出的鼻息似都带着怒意。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了起来,眸中闪过阴冷的精光。上前又把伞捡了回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屋内水声不断,浴桶里的人双目无神,仿佛只是一个提线木偶般。
陆寂是第一次服侍人,手法生疏,折腾了许久才帮姜予微把头上的膏沐洗干净。
他眼睛没有丝毫不耐,动作轻柔地继续清洗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
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她的肩头,一想这些是自己亲自弄上去的,陆寂心底忽然升起一种隐秘的占有欲,只可惜眼下时机不对。
等帮姜予微洗完之后,他身上的衣服也洇湿一大片,将就草草地把自己也洗了洗。
穿好衣服从屏风后绕出,只见姜予微仍是呆坐,水珠顺着长发滴落打湿了后背的衣服。
他叹了口气,拿起棉帕上前,一手握住姜予微还潮湿的青丝,另一只手仔细的擦拭起来。
直到擦得差不多了,他才哑声开口道:“去床上歇息吧。”
姜予微没有回答,也没有要挪动的意思。他只得将人抱起,撩开莲青色的幔帐。
然而才走到床边,姜予微忽然一个用力从他怀里翻了下来,然后滚到里侧背对着他,浑身写满抗拒之意。
陆寂莫名觉得有些想笑,干咳了声掩饰,转身叫人来把水抬了出去,自己也躺在床上。
窗外的雨似乎已经停了,看着里侧那个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人儿,他伸出去的手顿了顿,到底还是缩了回来。
红烛垂泪,滴到黎明。
拂晓时分,天色蒙蒙亮。日头欲出未出,雾失京城雨脚微,人也正处在最为困顿之际。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陆寂立即清醒过来,缓缓掀开锦被披衣而起,三步来到外间推门一看,只见来人是杏容。皱了皱眉,问:“发生了何事?”
杏容额头上有层细汗,喘息未定的道:“爷,裴统领有急事求见,说是与宫里有关。”
陆寂眸色一沉,看了眼床上仍在熟睡的姜予微,心疼的嘱咐道:“不要吵醒她,等她起来后再寻个医女过来帮她诊治。”
昨晚她一宿都没有闭眼,直到快四更才浅浅睡去。
“是。”
杏容没有多问,不过既然是请医女而非太医,那多半是伤在隐秘之处,也不知昨晚两人出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寂匆匆收拾一番便出得门去,房内的姜予微听着逐渐远处的动静,慢慢睁开了双眼。
她翻了个身,牵动腿间一阵刺痛,神色漠然的盯着头顶的山水溪白石纹帐子,不见有半分惺忪之意。
及至日上三竿,她才懒洋洋的起身坐在镜台前。杏容伺候她梳妆,紫檀雕花木梳从头顶直梳到了发梢。
乌丝如瀑,风鬟雾鬓,披散下来垂在腰间。朱唇未点,不施粉黛的模样更显清丽脱俗。
她看着铜镜中憔悴的人儿,道:“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姜予微放下手中的赤金盘螭璎珞,头也不抬的开口,声音虚浮带着凉意,“你若有话,不妨直说。”
“夫人知晓奴婢因家中变故曾陷教坊司数年,也最是清楚那些男人的秉性。表面甜言蜜语的哄着,实则背地里肮脏恶臭只为骗取你的真心好图一时之快,又或者只是为了在同伴面前炫耀。而在民间典妻、暗娼之类屡见不鲜。”
杏容咬了咬唇,道:“夫人可知何为暗娼?”
典妻一说,她在溧洲曾有听闻,只是不曾见过,“听说过一些。”
杏容垂首,语气里带着一种淡淡的哀悯,“所谓暗娼其实细分为好几种,其中一种便是被自己的丈夫硬逼着在私窠子里挂牌的。你若不从,先饿上几顿警告。若是还不从便是一顿毒打。哪怕是告到官府也无用,只因一句:你嫁到他家便是他的人。”
姜予微愣了愣,已经明白她想说什么了。原本侧向她而坐的身子不动声色的转了回来,面无表情听她继续说。
“女子之道艰难,能得良人是万幸,多少人提着灯笼都难找。奴婢知道夫人怨恨爷逼您离开溧洲,可您如今已经嫁入侯府,又何苦非要倔着性子和爷置气?您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这对您百害而无一利啊。”
姜予微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底的燥烦,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杏容,陆寂为何会忽然提起让我随大夫人一起去静观寺上香?”
杏容表情有些僵硬,眸底闪过一抹心虚,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
她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姜予微答案,昨晚她想了只整整一夜,不断条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想明白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那就是太巧了,无论是温则谦为何会在那个时辰出现后山,还是陆寂出现的时间都太巧了。
最开始她怀疑的那个人是金蝉,因为金蝉当时就在陆寂身后,想要引导陆寂过来也最是容易。
但细细一想,姜予微便发现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原因有二,其一是金蝉乃陆寂的人,看她之前在园中踢飞白竹的身手来看,很有可能还是锦衣卫,她没有理由要陷害姜予微。
其二,金蝉并不知道姜予微与温则谦的过往。而对他们关系知道得最清楚的人,当属杏容了。
姜予微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眼神凌厉,“你为何要设计害我?”
“夫人!”杏容敛起裙角,慌忙跪在一旁道:“求夫人听奴婢向您解释。”
“好,我听着,你且说吧。”
“那日奴婢偶然打听到温公子来了京城,就住在城西的福来客舍。奴婢一时糊涂,心生歹念便去求爷让夫人同大夫人一起去上香。”
杏容垂首,不敢去看她的神色,嗫嚅道:“爷心疼夫人,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于是奴婢回到房中假借夫人之名给温公子写了封信,邀他中秋之日到静观寺一见。但那日晚上奴婢左思右想始终觉不妥,便没有把信送出去。至于温公子昨日为何会出现,奴婢实在不知。”
怕姜予微不信,她急忙又补充道:“那封信正在奴婢房中,夫人若是不信,奴婢现在就可拿来,求夫人明鉴!”
她的这番说辞与温则谦所言并不相通,而且她的字是温则谦教的。旁人或许认不出,但这一定瞒不住温则谦。
姜予微拧眉,觉得这说不定真的只是巧合。
杏容满脸愧色,双手肃拜在地,哽咽道:“奴婢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还妄图陷害夫人,自知罪该万死。还请夫人责罚,奴婢绝无怨言。”
她垂眸思索了许久,眉间终是一松,道:“起来吧。”
杏容一愣,惊愕地抬头看向她,小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夫人.......”
“我并没有证据证明是你所为,刚才也只是诈你。从溧洲到京城,这一路上都是你在尽心竭力的照顾我。数次相劝,也是真心为我考虑。功过相抵,所以此次我不会责罚你。”
姜予微顿了顿,语气一转,又道:“不过此事既然我能猜到,那你必然也瞒不过陆寂。届时他若是罚你,我亦不会过问。”
杏容眼眶泛红,俯首又是深深一拜,“多谢夫人。”
“起来吧,地上凉,别跪着了。”
“多谢夫人。”
杏容扯过袖子胡乱的抹了把脸,起身继续伺候姜予微梳妆。她的手巧,半晌便绾好一个朝云近香髻,取来点翠衔珠步摇簪入发间。
姜予微百无聊赖的翻动妆奁里的珠钗,状似随意的问:“爷今日何时能回来?”
杏容见她居然主动提起陆寂,顿时一喜,以为是自己方才的劝说起到了作用。但随即又是一僵,道:“这......奴婢也不甚清楚。”
“今日早上爷走得匆忙,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情?”
杏容方才犯了错,正是想要表现的时候。几乎没有犹豫,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和盘托出。
“奴婢听说是淑妃娘娘小产了,眼下宫里已经乱做一团。爷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奉旨督察此案,想必一时半会的还回不来。”
第77章 解开
姜予微愣住,柳眉紧紧锁在一起,想到的就更多了。
淑妃腹中的皇嗣可谓是刘氏一党中最重要的棋子,如今这颗棋子忽然没了,那原本的局势自然而然的也会发生变化。所以无论意外还是人为,刘家都会拿此大做文章。
难怪陆寂会如此急切,离开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她有预感,京城的上空风雨欲来,也不知这场变故最终会走向何方?
收回心神,她嘱咐杏容道:“这些话你不要再向旁人说起。”
“夫人放心,奴婢知晓利害。”
夜来秋雨后,秋气飒然新。团扇先辞手,生衣不著身。及至夜阑人静,月中薄雾漫漫白。
打更的梆子声响过三遍,二月阁的门前才再次出现陆寂的身影。携着皎皎月色,破开雾縠涳濛施施而行,如庭前玉树,光华照人。
今夜当值的人轮到了杏容,她入夜后便一直在注意这边的方向。听到有动静后立即迎上前去,行礼道:“爷,您回来了?”
陆寂捏了捏眉心,眼底露出些许疲态。闻言“嗯”了声,问:“夫人今日情况如何?”
“夫人一切安好,只是没什么胃口,用饭用的比平时少。也不大说话,一整日都坐在西窗下看书。”
杏容有意缓和两人之间的矛盾,又笑道:“不过早起时夫人向奴婢问起过爷,她问奴婢爷何时能回来。”
陆寂眸色一柔,嘴角不自主的噙上了抹清浅和煦的笑,“可请了医女过来?”
“请过了,医女说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忌两日房事......”说这句话时,她面红耳赤的,声音越说越小不敢去看陆寂的表情。
“那就好。”
陆寂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忽然道:“这几日照顾夫人的事情暂时先交给金蝉,明日一早你自去领二十板子。”
杏容瞳孔陡然缩紧,随即低垂着头局蹐不安,也不敢为自己求情,怯生道:“是,奴婢领罚。”
陆寂没再理会她,抬步迈入房中。
屋内灯火通明,角落里的那只耀州月白釉长颈瓶中插了两支秋海棠。应是今早新换上的,此时开得正是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