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片刻,又道:“方才我们进来时,你可曾看到有人怀中抱着孩子?”
她当然记得,当时她就在想怎么会有当爹的如此离谱,竟然带着三四岁的孩子来赌坊赌钱,也不怕耳濡目染把孩子教坏了。
等等!
姜予微一怔,“爷的意思是......”
“那也是下八将,俗称天将,专门用哭声扰乱下注之人的心绪,使其无法集中精神从而输掉赌局。”
姜予微杏眸圆睁,不由觉得心惊。以前她只单纯的以为赌坊堵的是运气和技巧,纵使有见不得光的地方也不会太多。
没成想在真正的赌坊里,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每个出现在你身边的人都有可能是他们用来对付你的棋子,甚至于你还未踏入赌坊大门,便已经在他们的圈套当中了!
掌柜的脸色阴沉如水,见被陆寂识破,一双鼠豆眼凶光尽见,说话也不再客气。
“这位爷,看来你今日是特地来找我们麻烦的啊?!”
陆寂挑眉一笑,清贵俊朗的脸上带着些许不羁,讽刺意味十足,“是,又如何?”
“兄弟们,把他们给我拿下!”
掌柜的发出一声薄吼,其他人立即提起刀棍冲了上来。那个庄家终日打雁,眼下反被雁啄了眼,肚子里早就憋了一股闷气。
从椅子下抽出一把刀,飞身跃到榆木桌上,朝着陆寂的头顶就狠狠地劈了下去。
刀破风而来,甚至可以听到轻微的呼啸声。力道之大,若是真被劈中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刀却将将停在了离陆寂头顶三寸的位置,任凭如何使劲都无法再前进半分。
做庄的皱紧眉头,往下一看,只见一把刀鞘挡在了他的刀口前。
裴仪轻嗤一声,双手握住刀柄顺势一甩,生生把他逼退数步。与此同时,绣春刀出鞘,刀光剑影间与冲上来的十几人打斗在一起,嘶喊声不绝于耳。
申甫则持刀护在一侧,并没有上前帮忙。
姜予微奇怪道:“你为何不去?”
“夫人放心,裴统领武功高强,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
姜予微一愣,樱唇微微张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见陆寂正失笑的看着自己,忙正襟危坐,不然显得自己仿佛很呆的样子。
说话之间,裴仪已经撂倒了一大片。掌柜的见状,撒腿就想往外跑。只是他才跑出去几步,赌坊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桑虎带着大群锦衣卫涌入。
那些人看到飞鱼服这才猜到陆寂的身份,个个脸色苍白如纸,还有的吓得腿都软了。
须臾,桑虎没费多大的力气便带人控制住了局面。
裴仪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瞪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不干脆等我累死了再来?”
桑虎咧嘴大笑了几声,那笑声中带着几分憨傻之气,连脸上那道疤都显得不那么吓人了,“来早了哪能体现得出裴统领以一敌十的雄姿啊?”
陆寂抬眸打断了他们,道:“好了,把这里仔细搜查一边,然后把人全部带回去。”
“是!”
两人领命,留下一部分人看守赌坊里的这些伙计,另一部分人则在附近大肆搜查起来。
陆寂勾起唇角,柔声对姜予微道:“此处太乱,我们先行离开吧。”
姜予微看了眼周围杂乱不堪的场景,抿了抿唇,起身跟在他身后。
陆寂走出去几步,似乎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指着那中年男子似笑非笑的道:“桑虎,好好招待他,别丢了诏狱的脸。”
“是!属下领命。”
桑虎顿时来了兴趣,在心里已经盘算出好几种刑罚,是先用通地吼还是梳洗好呢?
那中年男子闻言猛的打了个寒战,眼中闪烁着惊恐,哆哆嗦嗦喊道:“饶命!求大人饶过我吧,我什么都交待,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用绳索勒住舌头,扔去了后面。
赌坊前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两人便绕到后面出去。
门开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巷中,两侧皆是民宅,白墙黑瓦。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绿苔丛生,随处可见岁月斑驳的痕迹。
姜予微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问道:“爷,不知此处归何人所有?”
经过刚才的事情,她要再看不出其中的门道便只能用蠢来形容了。陆寂却是有些诧异,眸中浮现出欣赏之色,“当朝宰相,刘荣光。”
“刘荣光?”
第65章 藕花
难怪那些人会如此嚣张,原来背后是真的有座大靠山。从淮阳西泉庄再到兴胜赌坊,这里面都有刘荣光的踪迹。
她秀眉微蹙,不解道:“他身为宰相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要开设赌坊在暗中收敛钱财?”
“卿卿也说了是一人之下......”
一瞬间,姜予微的瞳孔猛然收紧,惊愕的看着他,都有些不敢再继续往下细想来。
陆寂见她这幅呆滞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弯眸多看了两眼,又道:“前些日子淑妃诊出已有一月的身孕,卿卿觉得倘若此胎诞下的是个皇子,刘家会想要如何作想?”
当今皇上虽已大婚三年,但膝下子嗣不丰,迄今为止只有一女,乃是中宫皇后所出的衡山公主。
若是淑妃所生的当真是个皇子,那将会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儿子。
与其辅佐一个不受控制的帝王,倒不如将一个有刘氏血脉的幼子推上皇位,届时天下还不是由他们刘家说了算?
姜予微倒吸了口凉气,皇权更迭必然会伴随血雨腥风,而受苦的也终将会是百姓。
她其实很不理解权势对于他们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与至于让他们甘愿冒着九族被诛的风险也要谋反。
她把这个想法一说,本以为陆寂会嘲讽她妇人之见。
谁料陆寂却耐心解释道:“金马玉堂,腰金衣紫,这些便足以让人趋之若鹜了。刘家历经几朝,势力盘根错节,纵使刘荣光想要急流勇退也总会有人推着他往前走。而圣上是明主,不会允许有人左右国本。”
所有这早已不是谁进谁退的问题了,而是双方都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陆寂见她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也不再多言,微微弯下身子与她平视,似是很认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
“今日搅扰了你的雅兴,眼下时间还早,不如我带你去游湖如何?权当是给你赔罪了。”
阳光从狭窄的巷中漏下,照在他的脸上使得五官更加深邃俊美。
他的容貌确实生得无可挑剔,难怪能引得那么多的女子心生爱慕。
姜予微不动声色的侧开身子,道:“也好,难得出来一趟。”
陆寂吃吃地笑了起来,眸中潋滟生辉,尽敛万千温柔,“那就多谢姑娘赏脸。”
马车就停在巷口等他们,上了车后又晃晃悠悠的朝城外驶去。
距离京城二十里外,有一处湖泊名叫玄镜湖,传闻乃是瑶池王母手中的玄镜所化。
湖泊绵延数里,水光接天,渊渊灏灏。远处重峦叠嶂,寸碧遥岑。烟波不动影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浓。天清气朗时,常有城中的百姓来此游玩踏青。
姜予微自马车上下来,看着岸边停靠的这艘画舫,终是没忍住,嘴角抽了抽,“陆大人说带我来游湖,莫不是坐这艘画舫?”
陆寂笑道:“卿卿不喜?”
画舫上装饰有复杂精巧的彩楼欢门,五色幌子迎风招摇,不时还有曼妙的笙歌自舫上传来。鼓吹喧阗,八音迭奏。
她看了一眼,毫不客气的嘲讽,“先是赌坊后是青楼,陆大人这带人游玩的方式还真是别致啊?”
陆寂大笑一声,走向码头旁看守画舫的老头,拿出五两银子客气的道:“老人家打扰了,烦请你帮我们准备一条小船。”
那老头应是见惯了这种临时来租船的世家公子,从善如流的接过银子后便去准备了。
画舫平日都会多备几条小船以供画舫的客人们能够尽情游玩,不过当船用不上时也会租给其他来游湖的百姓,也算是一项进益。
没过一会儿,那老头便来请他们上来。陆寂先行跳了上去,反身朝她伸出来手。
姜予微还在记恨他方才逗弄自己的事情,故不肯让他扶,提起裙摆自己上了船。
她不擅凫水,脚小心翼翼的踏稳后才敢跨步上来。
谁知这时,陆寂竟然故意晃动船身。
她吓了一跳,赶紧蹲下扶住两侧的船舷稳住身形,然后狠狠地剜了陆寂一眼。
陆寂心情大好,以往鲜少见她眉眼含嗔又鲜活的模样,越发觉得此行来对了。也没有请艄公,接过竹篙自己撑起了船。
姜予微挑眉,故意挤兑他道:“没想到堂堂锦衣卫副指挥使会亲自为我撑船,小女孩真算是三生有幸啊!”
“当回艄公能驳得美人一笑,陆某何乐而不为?”
姜予微发现此人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拌起嘴来她讨不到半点好处。于是干脆扭过身去摘下帷帽,坐去了船头专心致志的欣赏起眼前的美景来。
风挟浪来,激起层层白蕊。浮光跃金,静影沉璧,随着一声清脆嘹亮的啼叫,白鸥掠过水面又直冲上云霄。
远处荷叶接天连碧,陆寂撑动竹蒿径直朝那里而去。
靠近后他们才发现,这里的荷叶十分茁壮,有些足有人高。蜻蜓欲立不自由,藕花无数满汀洲。
行至深处,陆寂用竹蒿将船固定住,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船上备有美酒佳肴,他倒了一杯递给姜予微,道:“此酒名叫胭脂醉,卿卿可要尝尝?”
酒盛在白玉透雕梅花杯中,呈现出胭脂的颜色,颇为风雅。姜予微接过抿了一口,清香甘冽并不辣口,还有种淡淡的桃花香气,确实是好酒。
恰巧这时又鱼儿跃出水面,银白色的鳞片发出耀眼的光芒,须臾又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她被吸引住了目光,感慨道:“若是带了鱼竿便好了,钓两尾回去让杏容做成红烧鱼,一定好吃。”
陆寂摇头失笑,“你这个小吃货,怎么就惦记吃食了?”
说罢,眺望远处的湖光山色,举杯悠悠念道:“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姜予微不以为然,趴在船边侧首望着他,道:“人生四大乐事,吃喝玩睡缺一不可。”
陆寂哈哈大笑起来,“卿卿所言极是。”
他早就心猿意马,见姜予微眉眼间的这股狡黠得意劲儿越发心痒难耐。
起身与她挤在一处,指腹擦过柔软的水唇,道:“卿卿唇上的胭脂以前似乎不曾尝过,可否赏我一些?”
姜予微又羞又臊,此时又在船上无路可退,狠狠地啐了他一句,“你个没脸没皮的登徒子,还不让开?”
陆寂非但没退,反而将她拦腰抱入怀中,俯身贴在她耳边,呢喃道:“为了卿卿,陆某甘愿做个登徒子。”
温热的鼻子喷洒在耳后皮薄之处,激起层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