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微眸色微黯,假装没有注意这个称呼,笑道:“二姑娘谬赞了,不知二姑娘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周淑则抿了抿唇,眼帘微微上挑,故意问:“怎么?你不欢迎我来?”
“怎么会?二姑娘能来,予微可是求之不得呐。”
周淑则失笑,“你这张小嘴惯会讨人高兴。”
姜予微扯了扯嘴角,拉她到旁边的罗汉榻上坐下。
两人吃了一会儿茶,周淑则才道明来意。
“昨日我新得了一支金镶珍珠簪,做工精巧难得,也只有妹妹这般如花似玉的美才配得上了。这不?我今儿赶巧就给你送来了。”
说罢,跟在她身后的丫鬟立即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锦盒里放着一支十分华贵的珍珠簪,下面还用桃粉色杭绸拖着。
姜予微摆手,“这怎么好意思?无功不受禄,予微万不敢要这份大礼。”
周淑则笑着拉过她的手,殷切道:“妹妹便收下吧!上次锦市一见,我就觉得与妹妹相见恨晚。况且来日方长,你我姐妹理应相互照拂才是。区区心意,还望妹妹千万不要嫌弃。”
姜予微一顿,抬眸看向她,发现她目光幽深也正看着自己,面上顿时挂起一抹浅笑,“那就多谢二姑娘了。”
周淑则满意的点了点头,两人又吃了一会儿茶,直到天色不早,她才告辞离开。
姜予微看着她留下的锦盒,眸光沉了下来。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两日发生的事情透出一股怪异,像有什么东西被她给忽视了,可一时间又想不起......
傍晚时分,金乌渐渐西沉。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
从方才开始,墙外时断时续的会传来细碎的声响,那是劳作了一日的人儿回家的脚步声。
姜予微看了眼窗外的合欢树,问:“爷还没有回来吗?”
杏容把饭菜一一摆好,晚膳是酥骨鱼、三和菜以及银苗豆芽。
闻言,笑道:“方才桑虎回来传信,说爷一时半会还回不来,让夫人先行用膳,不必等他。”
“杏容,你去吩咐厨房煮碗燕窝粥,等爷回来便送去。爷连日辛劳,应该要好生补养才是。”
“是,夫人。”
“等等。”
姜予微见她要出去,急忙又叫住了她,道:“今日厨房当差的那个婆子,听堂倌说是个惯会偷奸耍滑的,你待会亲自去盯着,别叫她出什么岔子。”
“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
杏容掩唇一笑,嘱咐竹韵好生伺候便去了厨房,屋内顿时只剩下她和竹韵。
她接过竹韵递来的银箸,夹了一筷子酥骨鱼放在青釉莲花碗里。也不急着吃,只幽幽叹了口气,道:“近日爷忙于公务,都无暇陪我用膳了。”
竹韵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她爹养活不了才将她卖作奴婢。她的年纪比银瓶还要小上两岁,模样老实憨傻,平日里只知道卖头干活。
此时见姜予微抱怨,也只干巴巴的勉强挤出两句宽慰的话来。
“夫人放心,裴大哥说过两日咱们便可启程回京,到时爷定会日日来陪夫人用膳。”
“可我一个人用膳委实是无趣,竹韵,你可知最近有何新鲜事?”
竹韵皱起眉头想了想,迟疑道:“倒是有件奇怪的事,但昨日奴婢跟杏容姐姐提及后,杏容姐姐让奴婢不要多嘴。”
“哦?快说来听听。”
竹韵垂下头,支支吾吾的道“奴婢、奴婢......”
姜予微看出了她的顾虑,柔声笑道:“你放心,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杏容不会知道的。好竹韵,你便同我说了吧。”
竹韵咬着唇,顿了片刻这才道:“昨日夫人出门后不久有个小厮来寻爷,当时奴婢正在打扫院子,那小厮路过时奴婢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香味。”
姜予微一愣,“身上有香味?你可有记错?”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严肃,竹韵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声若蚊蝇道:“确实、确实有香气,奴婢没有记错......还十分好闻,像是鹅梨的味道。”
鹅梨的味道?难道是鹅梨帐中香?
姜予微思绪万千,所有的线索糅杂在一起让她的脑子有些混乱。
竹韵胆子小,从不敢说谎,所以她才会支开杏容单独找竹韵问话。既然竹韵说有鹅梨的味道,那定然没错。
世家公子喜欢追求“风雅”二字,所有平时也会熏香。但大多是荀令香、雪中春信或者苏合香等等,鲜少有用帐中香的,除非是沾染了熏此香的女子身上的味道。
况且寻常小厮月俸至多二两,哪有余钱摆弄香料?
如此说来也就只有一种解释了,那便是此人乃是女扮男装!
竹韵说的那个小厮应该就是她昨日回来时在门口遇到的那人,女子的身形与男子大相径庭,纵使是特意装扮过也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姜予微恍然大悟,难怪她会觉得怪异,现在细细想来,原来那人竟然是周淑则!
可是周淑则来找陆寂为何要乔装?难道她的行踪不能被别人知晓?
还有她今天突然上门,开口即唤自己“妹妹”姜予微若是没有记错,她应该比自己小才对。
一番话说的也是似是而非,仿佛笃定她和自己往后相处的时日还很长。
然而陆寂择日便会启程回京,而历任知府皆是三年为一期,期满后会平调到上洲再认一期,届时再等吏部考核后方可升迁。
且不说周承是否能顺利留在京城,便是现在任期也未满三年,何以周淑则会有如此断言?
线索实在太过散乱,很难将期串联在一起,姜予微想了半天也没能理出个头绪。
竹韵见她一言不发,心中越发惶恐,“夫、夫人,可是奴婢说错了话?”
姜予微这才注意到她的异样,柔声安慰道:“无事,既然杏容不让你同我说,那你便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免得日后她知晓了责罚于你。”
“是,夫人。”
“你先先去吧。”
“是。”竹韵屈膝告退。
草草的用过晚膳,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三二星光,一灯如豆。她心里揣着事情,连陆寂何时进来的都未曾发觉。
“在想什么呢?连书都拿反了。”
姜予微猛然回过神来,见陆寂正站在她面前笑意晏晏的看着她,目光温柔缱绻,有些尴尬的把书放下,道:“爷,你回来了?”
第45章 生气
陆寂拂衣坐在她旁边,自顾自的倒了一盏茶。是新春的雨前龙井,清香袭人,回甘无穷。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我只是在想刘怀青为何会如此猖狂,竟敢当街行凶,全然没有一丝顾忌。”
陆寂一笑,“可是被吓到了?”
漂亮话谁不爱听,姜予微顺势拍起了马屁,“多亏爷派人保护我,要不然我昨日便要将小命丢在那儿了。”
“你胆子也忒大了些,知道有危险还不快走?”
姜予微眉梢微微上挑,得意道:“那不是还有爷吗?”
陆寂爱极了她这幅模样,娇俏活泼,还带着些许狡黠。信手也给她倒了盏,解释道:
“刘家的势力盘根错节,祖上曾出过一位顾命大臣和两位尚书,刘荣光自先帝在位时便已是内阁大学士。久居于高位,如何还会在意底层的蝼蚁如何作想?若是挡了他们的道,直接杀了便是。”
姜予微不由觉得胆寒,百姓的命在他们眼中竟然如此不值一提?
“此次对付刘怀青,爷可有把握?”
陆寂望着她,笑道:“这还要多亏你救下郭楠,有了郭楠的这份万民书,再加上我之前搜集来的证据,锦衣卫便可名正言顺的插手此事,扳倒刘怀青想必不难。”
姜予微闻言,心下稍安,“那就好,但愿一切都能顺利。”
见她眼中流露出不忍,陆寂爱怜地抚了抚她的眉目,道:“今晚月色明净,陪我一同去赏会月吧。”
说罢,拉起她便出了房门。
杏容颇有眼色的立即叫人搬来两把醉翁椅,就安置在合欢树下,还有用井水湃过的西域葡萄。
明月高悬,清辉洒下铺陈于身。四周俱静,唯有墙角草深处偶尔能听到两声蛙鸣。晚风没有了白日那般喧躁,吹在人身上只觉得凉爽舒适。
姜予微抬头望月,不知为何所有的情绪,无论是轻松的还是沉重的,统统都在离她远去,只剩下了安宁,她享受着此刻难得的静谧。
然而她一言不发的看着明月,陆寂也在侧首望着她。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合欢未谢,月下美人。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远山眉黛,细柳腰肢袅袅。
见她这般模样,陆寂只淡淡的把玩着手中的洒金川扇。
昔年新罗国曾献朝霞绸,其色若朝霞,轻薄似烟,行走间翾风回雪。若是穿在她的身上再舞上一曲,只怕是逸态横声,浓姿百出,恍若神妃仙子。
想着,他一把将人扯到自己怀中做好,捻起一缕青丝放在鼻间轻嗅,呢喃道:“予微,往常这个时候,你都在做什么?”
姜予微被他蹭得脖子发痒,往旁边挪了挪,道:“母亲看管的很严,内院寂寥,无非是读书绣花而已。”
“听闻周家二姑娘今日来找过你?”
姜予微不知他忽然问起这件事是何意,老实回答道:“确实来找过我,周二姑娘人真好,专程跑一趟来给我送礼物,爷可要瞧瞧?”
“是吗?”
陆寂脸上的笑意忽然隐没,修长的指节绕住她的那缕青丝,神色淡淡道:“你们还说了什么?”
姜予微原本有些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他此话意在试探。以锦衣卫的手段,想要知道她们都说了什么简直易如反掌,何必要多此一举?
陆寂喜怒无常,上次罚跪的情形还犹在眼前,如果她答的不好,恐怖又要触怒他了。
不过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摸到了些许门道。自己若是一味恭顺,陆寂虽然不会说什么,但未必高兴。可倘若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准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于是她杏眸含薄怒,恨恨道:“爷想知道,何不自己去问她?”
陆寂愕然,见她起身要走,忙又把人按在怀里,嘴角情不自禁的勾了起来,“怎的还生气了?”
“你的那位周二姑娘今日一来便唤我妹妹,想必是与爷好事将近了,恭喜爷。”
陆寂失笑,“什么姐姐妹妹的,我何时说过我要成亲了?”
姜予微冷哼了声,“若是没有,那周二姑娘怎会特意找上门来在我跟前摆正头大娘子的谱?我都猜到了,爷又何苦瞒我?”
以往她都拘着自己的性子,态度恭顺有余但却显得疏离。今日倒是难得见她对自己发脾气,陆寂非但不恼,反而心中欢喜,耐性哄道:
“我若是成亲,当由皇上御旨赐婚。那周家女与我不过相交泛泛,何谈喜事,卿卿莫要冤枉了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