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寂让桑虎收下,道:“多谢老人家。”
一旁的裴仪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递过去道:“劳烦老人家辛苦跑一趟了,这钱您拿去买些好酒好菜吧。”
摊主看着那沉甸甸的银子连连摆手,“公子误会了,小老儿承蒙公子和夫人那日的大恩,今日是特意来表示谢意的,并非是为了图财。还请公子收回,小老儿实在受之有愧。”
“是我唐突了,”陆寂看了他一眼,挥手让裴仪退下,拱手行礼道:“还请老人家勿怪。”
“不敢不敢!”
摊主受宠若惊,慌乱的想上前来扶一把,但又怕自己手上不干净污了别人的衣服,只得紧张的在腿上摩擦,“公子言重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说话间,前面的锦市忽然起了喧哗。很多人都开始往回跑,脸上尽是惊恐之色,原本还欢歌笑语的灯市顷刻间变了一番天地。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让所有人都反应不及,裴仪拦住一个往回跑的人,问:“发生了何事?”
那人眉间急色尽显,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西泉庄的人又与官府起冲突了,眼下衙役门正在四处抓人呐。你们也快走吧,别叫牵连了。”
摊主闻言“啊”了声,踮起脚尖不住的往前面张望,慌张道:“该不会是楠哥儿吧?这可如何是好?”
姜予微见他似乎知道内情,问:“老人家,你可知那西泉庄是怎么回事?”
第38章 骚乱
摊主顿了顿,神情有些犹豫。但是想到那日在锦市上发生的事情,还是道:“小老儿便同两位恩人说了,但您两位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姜予微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样的顾虑,眉头紧锁,不由的看了眼陆寂,“老人家但说无妨。”
“西泉庄是淮阳城外十里处的一个庄子,庄子里的百姓以养蚕为生。他们会把养好的蚕茧做成布匹,然后再拿到月市上贩卖。”
摊主回忆起往事,浑浊的眸中顿时泛起一股酸意,忍不住哽咽道:“小老儿便是西泉庄的人,家中原本有薄田三亩。虽然儿子早亡,但媳妇勤勉肯吃苦,所以一家人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三年前,刘家铺子的掌柜忽然来到庄子里收购各家的蚕丝布。起初给的价钱还算公道,所以乡亲们纷纷把布卖给了他,也省得再去城里跑一趟。但是后来他们给的价钱越来越低,有几个乡亲便不愿再卖布给他们,想去城里另谋买家。结果才走出庄子就被刘掌柜带人给打了一顿,此后他们还经常去家里找这些人的麻烦。”
听到这里,姜予微已经大致猜到后面发生了何事。村民们不敢得罪刘家,只得把布卖给他们。但是价钱压得太低,长此以往百姓们的生活无以为继,此时刘掌柜再以高价诱使他们卖地。
地一旦被卖,想要赎回再无可能。刘家通过这种方式一点点蚕食,最终把西泉庄变成了自己的私产。而百姓们想要耕种,便只能从刘掌柜的手里再把地租赁回来。
她把这个想法一说,摊主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夫人所料不错,小老儿家的那三亩地正是如此卖给了他们。原本以为渡过难关后还可以把地赎回来,谁知刘家竟然要三倍的银子。”
他顿了顿,才垂头丧气的又道:“一年前,刘怀义忽然涨了地租,让我们让我们每月四成的收成,剩到自己手里的只有三百文钱。”
“我孙女胎里带疾,这点银子哪里够吃药的。无奈之下,我只好另谋生路,到城里来做些小买卖。”
士农工商,商人最末,后代子嗣甚至都无法参加科举。若非是走投无路,谁又愿意如此?
姜予微冷声道:“他们如此欺压百姓,官府竟也不管?”
郭老头苦笑了声,“哪里有人敢管?那刘掌柜正是通判刘怀青的亲弟弟,听说与宫里的淑妃娘娘还有亲呐。我那远房的侄儿咽不下这口气,写了状纸告去衙门,结果连知府的面都没看到就被打了十棍杀威棒给赶了出来。”
见不到父母官,那只可能是故意躲着他了。
姜予微默默看向陆寂,看他是何反应。锦衣卫与淑妃一党势同水火,想来他应该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或许从一开始,这可能便在他的计划当中了。
陆寂眸色微沉,看向骚乱的人群,问:“老人家,你可知今日是怎么回事?”
“这......小老儿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今日出门前曾碰到了我那侄儿。他说知府大人今晚回来锦市,兴冲冲的拿着状纸走了。”
远处不知是什么东西烧了起来,滚滚浓烟笼罩在半空中。百姓们争先恐后的往回跑,地上还能看到跑到的鞋。
郭老头忽然问:“两位恩人可是外地人?”
陆寂道:“正是。”
“不瞒两位,我听人说那日在锦市上遇到的那位姑娘正是刘家嫡出的小姐。你们得罪了她恐怕后患无穷,今日我来也是想提醒两位早些离开。刘家在淮阳只手遮天,你们不是对手的。”
陆寂拱手,“多谢老人家提醒。”
此时,一队手持横刀的衙役从他们面前经过,朝浓烟最甚的地方赶去。裴仪道:“爷,此地混乱,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陆寂点了点头,再次谢过郭老头后便带着姜予微又上了马车。
好好的一场盛会还没开始就闹成了这样,一路上小孩子的哭喊声不绝于耳,听得人心烦意乱。车内很是安静,谁也没有说话,一行人很快回到同洲客舍。
杏容见他们回来的这么快,有些惊讶,忙迎上前道:“夫人,你们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姜予微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待会再说。杏容见众人都沉着连立即明白过来,忙闭嘴不再多问。
陆寂唤来裴仪,吩咐道:“你派人去打听下发生了何事。”
“是。”裴仪躬身行礼,领命匆匆告退。
姜予微见他有事要忙,不敢打扰便先回了自己屋内。
同洲客舍离广德门很近,在这里依稀还能听到锦市上的动静。不过锦衣卫早就把这个院子护得滴水不漏,所以她倒也没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危。
喧哗声似乎一直闹到后半夜才停歇,客舍里借住在此的客人惶惶不安,生怕会牵连到这里来,许多更是整宿未睡。
姜予微也睡得晚,等醒来时陆寂已经不在了。她识趣的没有去问陆寂的行踪,以免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早膳是紫苏粥、蒸鲥鱼、樱桃肉山药和一盅汤,用自己带来的甜白釉暗纹碗盛着。
杏容递过银筷,她接过后尝了一口那盅汤。味道鲜美浓郁,出乎意料的好喝。她眸子顿时一亮,问:“这是什么汤?”
杏容笑道:“这是他们客舍的拿手好菜,叫做腌笃鲜。用新鲜的问政山笋,以及咸香色红的火腿和刚宰杀的猪骨,小火慢炖三个时辰而成。”
她用汤匙舀出一块火腿肉,笑问:“可是昨日摊主送来的那条?”
“夫人说笑了,乡野粗鄙之物怎敢拿到爷和夫人的面前?这火腿是用上好的宣威火腿,形似琵琶,肥瘦适中,听闻连骨头都呈桃红色,可媲美薄鲈。”
姜予微愣住,看着这道菜忽然觉得食不下咽了。昨日的情形犹在眼前,不敢细想那位老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将这份礼物送到他们面前。
杏容见她不语,疑惑的问:“夫人,您有心事?”
她摇了摇头,趁机问起昨日的事情。
杏容道:“听客舍的堂倌说,昨晚上那个叫郭楠的人打听到周大人会去春晓楼,意欲拦轿状告。但半路上碰到了同样来春晓楼用膳的刘大人,刘大人命人将他们带回去。两相争执间,不知是谁踢翻了门前的鱼灯,鱼灯又点燃了幌子,随后就烧了起来。”
那个叫郭楠的以前读过几年书,看上去文文弱弱,俨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他有个义兄,名叫郭大贵,手脚功夫颇为了得,是个练家子,而且为人仗义。
昨晚郭大贵也在场,见自家兄弟被人欺负,哪里肯作罢?当即闹了起来,一来二去的所以有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奴婢听闻烧了好几间铺子,好在没有伤亡。只有几个轻微烧伤的,都送到医馆里去救治了。”
姜予微舀动碗里的紫苏粥,问:“那郭楠和他的义兄现在如何了?”
“全都关押在府衙的牢房当中,只等明日问罪呐。”
先皇在位时早就明令禁止官绅富豪侵占百姓土地,刘怀青还当真是无法无天,竟然敢明目张胆的欺压百姓,也不知陆寂是何打算?
她抿了口粥,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不动声色的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我们一时半会也离不开淮阳。待会我想去城中逛逛,来了好几日一直都闷在屋里,实在无聊的紧。”
杏容一听,眉头立即皱在一起,为难的道:“夫人,爷吩咐了,让您不要随意外出。况且眼下外头这么乱,您要是出了意外,奴婢担待不起啊。”
“怕什么,都带上几个人人便是,谁还敢在锦衣卫头上动土?好杏容,你就让我去吧,不会有事的。”
“这.......”杏容顿了顿,道:“夫人,不是奴婢不愿。只是没有爷的吩咐,您只怕走不出这间院子。”
姜予微一愣,“你此言何意?”
“夫人若是不信,不妨去一试究竟,届时您自会知晓。”
姜予微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蹙眉透过窗户朝院子外看去。除了竹韵在洒扫外,院外再无一人,更无人把手,何来的不能出去?
她当即放下碗筷来到门外,竹韵忙停下手里的活向她行礼问安。姜予微没有理会,径直穿过乱石铺成的小径来到院子外面。
院子前不远有条岔路,一条通向客舍的前院,左边这条则是一扇柳木的小门。小门看上去有些年头,上面的痕迹斑斑驳驳,从这里出去便可以直接离开客舍。
姜予微思索片刻,刚朝小门的方向迈出两步,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拦在她面前。她吓了一跳,胸口砰砰直响,三魂六魄差点离体而出。
好不容易缓过来后,她才发现那人腰间佩戴的是绣春刀。
“请夫人留步,爷吩咐过您今日不可外出。”
姜予微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表面上看这里无人把守不到人,但实则早就在陆寂监视之下,难怪杏容会说她走不出去。
她脑海中思绪一转,道:“知道了,不出去便不出去。只是我今日胃口不佳,不知可否请你去锦市上帮我买一碗馄饨来?就要槐树下拐角的那家。”
“夫人稍等,属下这就派人去买。”
“那就有劳你了。”姜予微点了点头,带着杏容往回走去,心缓缓沉到了谷底。
看来陆寂还是不信任自己,这下该如何是好?
锦衣卫办事的效率很高,没过一会儿馄饨便买了回来。闻着香味,是那位娘子做的无疑。
第39章 吃食
用青花缠枝牡丹纹大碗盛着,汤汁清爽明澈,馄饨皮薄如纸纱,隐隐能看到里面饱满的肉馅。再配上一把翠绿新鲜的葱花,一口下去回味无穷。
姜予微已经用过膳,原本也只是想尝尝味道,但奈何这碗馄饨着实好吃。一个接着一个,不知不觉中竟是吃了大半碗,然后毫不意外的吃撑了。
小腹涨得圆鼓鼓的像是怀胎三月有余,再加上她胃里难受,反起酸来便更像了。
杏容又气又觉得好笑,吩咐竹韵从随行带的百宝婴儿戏官皮箱里拿些消食化积的保和丸来,盯着她吃下去后又陪她一起在院中散步。
阳光从繁茂的树影间倾泻而下,在地面投下一片耀眼的光斑。绿荫蔽日,乱蝉嘶鸣,浮瓜沉李,骄阳正好。
杏容一边打扇,一边道:“夫人,您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贪嘴了。食多伤脾,您瞧,难受的不还是您自个儿?”
谷雨过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哪怕是有人在旁边打扇,姜予微也热得浑身是汗,闻言道:“香饵之下,必有死鱼,这只能怪那碗馄饨太过好吃了啊。”
杏容见她摊开手一脸无辜的模样,不经失笑,“是是是,下回奴婢偷偷往里加点盐,定不叫那馄饨再有可乘之机。”
两人笑做一团,已经走了半个时辰,姜予微实在有些走不动,扶着发酸的腰招呼杏容先休息一会儿。
她坐在树荫下的醉翁椅上,接过杏容递来的冰帕子擦去额头上的细汗,漫不经心的问:“杏容姐姐,你可知爷平日有何喜好?”
杏容倒茶的手一顿,抬眸为难看着她,道:“夫人恕罪,爷的事......奴婢不敢说。”
姜予微愣了愣,随即自责道:“姐姐何错?原是我不该问的。”
“多谢夫人体恤。”
姜予微一笑,拉过杏容的手示意她一同入坐,“姐姐到爷身边有多久了?”
“再有一月便满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