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她的脸,明明并非亲生,却跟他出奇的有两分相似,尤其是眉宇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每看着她,周玉珩都会照着她的脸,在心里临摹亲生母亲的长相,毕竟是亲姐妹,总归相差不到哪里去。
“来了?”
前方传来一道寡淡的低吟,周玉珩从思绪里回过神,抱拳弯腰,按照规矩行礼问安:“母亲。”
苏扶锳轻轻嗯一声,示意让他无需多礼,手执一杯热茶,侧眸欣赏着旁边丫鬟手里举着的一幅名人字画,淡淡问:“沅白那孩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周玉珩敛眸道:“有一位刺客方才招供,沅白托我跟您说一声,他今晚歇在衙门,就不回府了。”
眼前的苏氏是他的继母,与他的亲生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均出自信阳一带有名的士族,他的亲生母亲生他时因为难产离世,之后不到半年,父亲就迎娶了新妇进门。
再过后的半年,苏氏就怀了第一个孩子,所以他与周沅白只相差不到两岁,年龄相仿,又一同在苏氏的抚养下长大,可是奇怪的是,他们的关系却称不上一个“好”字。
周沅白天生性情冷淡,待人接物均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本以为他无欲无求只想要潇洒自在,不曾想某一天之后,他突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野心逐渐澎湃,开始明里暗里针对他,意图争夺他的世子之位。
从那以后,这个家里的气氛就变得格外奇怪,时刻充斥着一股窒息的味道。
闻言,苏扶锳见怪不怪的放下茶杯,抬眸看向笔直站着的周玉珩,客套地关心了一句:“听府医说你的伤口裂开了,如何了?”
她口中的伤口指的是他上次遭遇刺杀,腰腹位置中的那处致命刀伤,今日奔波一日,下午时伤口有些撕裂,唤了府医来看过,但是并不严重。
“些许渗血,不打紧。”周玉珩平静回话,敛起的眸色却逐渐暗沉。
提起这处伤,他不由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他和周沅白同行去给外祖父庆生,返程的日子除了侯府和苏家没有外人知晓,可意外还是突然发生了。
刺客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人数众多,武功高超,皆是无名无姓查不出身份的死士,有实力在暗地里培养那么多死士的家族屈指可数,与侯府有仇且敢跟侯府公然为敌的更是寥寥无几。
在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父亲将此事交给了周沅白来调查,周沅白手段狠辣,行事作风素来雷霆,绝不拖沓,然而在这件事的调查上,他却查了一个多月也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以至于苏醒过后,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那场置他于死地的刺杀,是周沅白联合苏家的手笔,可是苦于没有证据,一直无法确定,再加上出于私心,他实在难以将亲兄弟和谋杀二字扯上关系。
苏扶锳叫人把字画收好,旋即扭头仔仔细细打量了周玉珩一眼,发现他除了嘴唇有些许的苍白以外,瞧着并没有大碍,黑色的眼眸染上一抹黯色,但很快就绽开了笑容:“没事就好,坐下说话吧。”
周玉珩微微点头,移步在她下方的圈椅内坐下,等候在一旁的丫鬟当即给上了茶水。
苏扶锳的目光追随着他,一个侧面对着她恍惚闪过,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周沅白那孩子,不得不说,他们兄弟俩在某一些角度尤为相像,明明从正脸看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是侧脸的弧度却是相差无几。
气氛冷却了几秒,苏扶锳不自在的抿了下唇,没有过多的停顿,直接切入正题,“你白日里救的那个姑娘,打算如何处置?”
周玉珩缩了下拳,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猜到苏扶锳找他来的目的,事关侯府的声誉,蒋姑娘又与褚家有所关系,不管如何,都该给出个说法。
第17章 悸动 挑个日子入侯府
因着他荒唐把人抱起的行为,坊间流言四起,有夸赞英雄救美的,也有说有失体统的,总之于侯府的名声而言,算不上一件好事。
只是于纳妾一事上,周玉珩兴致不高,刚想要另寻个法子将这事圆过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眼含泪花、楚楚可怜的小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微抬眼皮,凛声改口道:“挑个日子,让她入府吧。”
苏扶锳有些诧异,虚虚搭在膝盖上的手一紧,她倒是没想到他竟会松口纳妾。
他素来洁身自好,除了侯爷亲自挑选的世子妃魏氏以外,他的后院干干净净,想塞人都塞不进去,没想到如此简单就有了突破口,苏扶锳淡淡笑了笑,“褚家那边,我会让人去说的。”
周玉珩起身,又行了一礼:“有劳母亲费心了。”
这话一出,此事便算尘埃落定了。
*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心情过于浮躁,蒋南絮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外头院子里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不多时,隔壁屋子点燃了火烛,昏黄的光线照映出窗户外的人影,瘦弱的女子手持油灯,一路沿着走廊前行,很快消失在房间的尽头。
蒋南絮支起半边身子,隐约听到了外头有阵阵细微的交谈声,听不太清晰,但很快,就没了动静,恍恍惚惚,消弭在夜色之中。
翌日用过早膳,蒋南絮就从蒋雯翠口中得知了对褚满清的惩处结果:降为副级统领,罚俸一年,并重责军杖十五。
“侯爷昨日夜里赶回了城内,连夜亲自提审了刺客,据说发了好大一通火,若不是有二公子求情,郎君怕是难逃一劫了。”蒋雯翠眼底发青,神色憔悴,明显就是昨晚没睡好。
这下,蒋南絮也就明白了昨夜为何闹出了一番动静,原是在衙门用过刑的褚满清被人给抬了回来,前院有老夫人和姜雪绾坐镇,几乎全府的人都在为其忙碌着,没有蒋雯翠落脚的地,所幸就没去惹人嫌,留在素栖苑等候消息,这一等就是一整夜。
蒋南絮刚想劝她去休息一会儿,去前院探查消息的梦月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替老夫人传话:“侯府那边来人了,老夫人请阿絮姑娘去一趟前院,蒋姨娘也跟着罢。”
蒋南絮和蒋雯翠对视一眼,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握起,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会紧张。
前院会客厅静谧无声,蒋雯翠带着蒋南絮进屋,一起给褚老夫人行礼,褚老夫人是个清瘦的妇人,头发花白,但看上去十分精神,道:“坐下吧。”
又看向身边座位的老妈妈道:“这位便是在我家借住的阿絮姑娘,因着不是我家的人,我也不好做这个主,清源村又实在遥远,临时让人去传信也不现实,且先问问她自己的想法呢?”
方才姜雪绾就解释过了蒋南絮的身份,老妈妈点点头,算是默许了这一说辞,目光下移落在下首的蒋南絮身上。
起初听说是个村妇,她对对方的长相并无期待,可这一眼,就让她微微愣住了,也明白了世子为何会选择纳一个平民为妾,这等姿色的女子,就连京城都少有。
心下有了判断,开口时的腔调带上了笑意:“世子殿下有意想纳阿絮姑娘为妾,不知阿絮姑娘可愿意?”
蒋南絮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轻视和傲慢,浅浅一笑,并不为此感到难堪恼怒,按捺住内心隐隐的激动,大大方方作揖施礼:“自然是愿意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其实蒋南絮无需开口,结果就已经注定,只是走个形式而已,毕竟没人愿意得罪信阳候府,也没人能够拒绝荣华富贵的诱惑。
老妈妈起身告辞:“既如此,那老身就先回去了,剩下的事宜侯府会尽快办好的。”
褚老夫人亲自相送一段距离,以表对侯府的尊敬,随后回到会客厅,屏退了众人,只留下了姜雪绾说话。
“今后在褚家,她的吃穿用度就按照府内小姐的标准来,切不可怠慢了。”褚老夫人端坐着,目光平静地吩咐:“另外找一个教导嬷嬷,仔仔细细教教她规矩,以防她得罪了贵人,连累我们褚家。”
蒋南絮虽然不是褚家人,但她未来会入侯府,现在借住在褚家,该维系的体面还是得维系,毕竟在侯府和外人眼里,蒋南絮就代表着褚家,兴许还会觉得蒋南絮是褚家安排的一颗棋子。
为防侯府那边多想,自然不能与之太过亲密,却也不能太过生疏,往后的日子还长,谁知道蒋南絮能混成什么模样?有用得到她的地方也说不定。
姜雪绾表面乖乖应好,心里却莫名不是滋味,她之前本想藉着老夫人生辰的档口,给她安个盗窃财物的罪名把人赶出府去,不曾想丫鬟办事不利,竟让她半路逃脱了。
虽然她清楚对方手里没有证据,但保不齐会因此记恨上她,尤其侯府和褚家来往甚密,以后打交道的次数怕是多着呢,有褚满清“宠妾灭妻”的教训在前,让她实在无法小瞧一个小小妾室。
不过有一点倒是值得庆幸,还好是世子纳了蒋南絮,而不是褚满清,若是让蒋雯翠的计谋得逞,还不知道未来的日子有多鸡飞狗跳。
脑袋嗡嗡作响,姜雪绾打心眼里觉得这两姊妹真不是省油的灯。
*
刚回到素栖苑,前院就送来了一些东西,说是世子给蒋南絮的。
一眼能看见的,是托盘上的几匹颜色靓丽的绫罗绸缎,两套用金玉打造的首饰,另外就是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蒋南絮在蒋雯翠的示意下掀开盖子,只见盒子里面堆了约三百两的碎银子,再有便是五百两银票,她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一时间有些呆住了。
蒋南絮有些迟疑,难以置信这么多银钱,都是送给她的?
不由发出了惊叹之声,意识到不妥,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蒋雯翠也没见过这么多现银,但面上还是比较镇定,注意到白花花的碎银旁边压着一张折起来的纸,出口提醒蒋南絮打开看看。
蒋南絮回过神,三两下把纸张打开捋顺,笔触流畅规整,字迹如行云流水,自然又优雅。
上面的内容并不多,短短两行字。
一点心意,算是谢礼。
买些你喜欢的。
纸张下方的落笔是周玉珩,并非书信,就像是随手写的一句,但能有这份心,已然是极好的。
蒋南絮伸手将耳边的碎发挽至耳后,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心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难以抑制住此刻的悸动和喜悦。
“瞧给你高兴的,能不能有点出息?”蒋雯翠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嗤笑出声,眼底划过一丝不屑和妒忌,她没想到世子对她居然这般重视,又是送礼又是亲笔写信,着实有些过头了。
蒋南絮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她本就是个自私又肤浅的人,因为一个穷字,她几乎每一天都活在无穷无尽的抱怨之中,银钱于她而言太具吸引力,痴痴看着,几乎都挪不开眼了。
在吃饱饭都成问题的乡下,每一笔钱都得掰着手指头来用,光是花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上的钱,就已经占尽了大部分收入,如何还有多余的钱花在一个女娃娃身上?生病受伤全靠硬抗,更别提新衣服和漂亮首饰,那简直就是奢侈。
以往给她送礼物的男人不在少数,但都是些普通的玩意儿,远远没有周玉珩给她的冲击力强。
哪怕对于高高在上的世子爷而言,这些东西就是吩咐一句的事,但她还是高兴的不得了,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不免多了几分好感。
她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许个好人家,将来不用发愁钱财,不用吃不饱饭,最好不用日日夜夜干着干不完的活,如今看来倒是成功了大半,她未来的夫婿是个大方的,至少不用发愁钱财了。
提到夫婿二字,蒋南絮敛了敛眸,她差点忘了,为妾者并非正妻,只能尊称对方为郎君。不过这也没什么打紧的,一个名头而已。
那几匹料子均是上乘的好货,拿去给梦月让她去城里最好的裁缝店,添钱寻个好的绣娘赶制两身春装,等入侯府的时候穿。
至于首饰和银钱,蒋雯翠让她自己好生收起来,侯府人际关系复杂,需要打点的地方多了去了,不论是收拢人心还是买通消息,都得用上银钱,三百两碎银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真要用起来就跟流水似的,哗啦啦一下就会没了。
“俗话说的好,不怕苦不怕累,就怕小人作怪。我曾经就吃过没钱的亏,刚入府那会儿不懂规矩,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暗地里给我使绊子的数不胜数,你可切莫走了我的老路。”
高门大户中多的是看人下菜碟的奴仆,没门路又没银钱打点的小妾,活得可能还没主子的贴身丫鬟舒服自在。
她们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任何道理和血的教训蒋雯翠都不会吝啬传授,蒋南絮自然也明白,乖巧顺从点点头。
“还有一事。”蒋雯翠停顿了一下,毫不客气地警告:“入了侯府,以后便是倚仗世子而活,你要抹开脸面主动讨好,将人留在自己的屋子,切莫为了什么所谓的尊严矫情做作,倘若得罪了世子失了宠爱,那么你在侯府的日子只会举步维艰。”
“等明日教导规矩的婆子来了,你可得好好跟着学,莫辜负了我对你的期待。”
她喋喋不休的念叨着,蒋南絮一一应了下来,心里也有了自己的盘算。
第18章 心机 她这张脸实在太过惹眼
清明时节多雨,淅淅沥沥的,被雨洗过的庭院有些积水,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草果木香。
蒋南絮站在窗台前,一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兀自倒满了一杯茶,然后推开另一扇雕花的窗棂,斜倚着赏雨。
规矩已经学了一个多月,侯府那边却没传来何时接她入府的消息,反倒是远在清源村的阿爹阿娘给她寄了一封信,说是侯府派人送了好多好东西过去当作聘礼。
言辞间充斥着兴奋和得意,甚至还破天荒的夸赞了一番她这个女儿,说她终于“有用”了一回,和侯府攀上了亲,着实让他们在村里扬眉吐气了一把,另外还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以后可千万要记得他们对她的好,孝顺父母,不要忘了本。
潮湿的水汽萦绕,明明分外的清爽凉快,可蒋南絮只觉得闷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喝了口热茶,安慰自己虽然没有定下确切的日子,但至少侯府那边有所行动了,派人接她入府是迟早的事。
身后突地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稚童的欢呼声愈来愈近,蒋南絮收回思绪,扭头看过去,丫鬟撩开珠帘,蒋雯翠抱着韫哥儿走了进来,她连忙放下杯子,屈膝施了一礼:“四姐姐。”
蒋雯翠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心中感慨短短时日她的变化真大,可谓脱胎换骨,不论是气质还是礼仪,都有了很大的提升,从前一眼就能看出的温顺唯诺,现在也算变得沉稳了不少,至少不会一眼就看出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
她朝着蒋南絮径直走过去,打量几眼简洁干净的屋子,笑着开口:“住的可还习惯?”
蒋南絮垂首敛眸,一边引着她前往矮榻落座,一边笑着回答:“一切都好。”
约莫半个月前,蒋南絮就从素栖苑搬了出去,住进了这间小院,毕竟她一个准备出阁的女孩子,借住在姐夫的院子里着实不太妥当,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不想让侯府那边觉得怠慢。
除了送蒋南絮过来的那一天,今日算是蒋雯翠第一次正儿八经过来探望,比起刚开始的简陋,看得出来姜雪绾有叫人重新添置了一些东西,至少不会让人诟病她这位主母做的不够好。
姊妹二人客气的寒暄了一番,蒋雯翠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明日我要带韫哥儿去弘孝寺祈福上香,你随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