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明明十分的纤细修长,可落在他的掌心,却又显得那般的小巧,只有他的一半大,若是用些力气,怕是能轻而易举将其折断。
周玉珩牵着她走出船舱,待她站稳后,便客气疏离地松开了手,几个大男人轮番上岸,小巧的船身止不住的颠簸。
落在后面的蒋南絮本就腿软发虚,一只脚踩在湿滑的岸上,另一只脚就开始发抖,刚勉强抬起来,身子瞬间就失去重心,朝着一侧径直倒下去。
所幸前方的周玉珩余光一直注意着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住了她,才避免她摔下台阶,掉进湖水的惨剧。
“冒犯了。”
清冷的三个字落下,周玉珩展臂揽过她的腰肢和腿弯,不顾她下意识的惊呼和反抗,将人轻轻松松打横抱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抱着她快步上了台阶。
湖岸边已经等候了一排前来支援的护卫,分开站成两派,训练有素地跪地请罪:“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周玉珩开口免了他们的罪,随即从领头人的口中得知叛乱已经平息,周沅白带着周妤歆刚刚从另一个方向上了岸,均平安无事。
蒋南絮窝在男人的怀里,双手撑在他的胸膛,神情有些不自在,这是她没预料到的走向,却也是意外之喜。
她方才本就存了利用他对她的好感,有意无意进行勾引的心思,不然也不会主动开口让他扶,只是进展未免太快,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把她抱起来了?
不管是喷洒在脖颈的香甜气息,还是无意放在他胸口的手,哪怕隔着厚厚的衣物,周玉珩都觉得过分烫了,沉了沉眸子,呼吸有一瞬间的紊乱。
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抱着她没松手,刚想把人放下来,远处就传来阵阵脚步声。
一队护卫从远处小跑而至,为首之人正是匆匆赶至的周沅白和褚满清。
周沅白站在远处,冷峻的脸上不见一丝情绪,精致漂亮的凤眸看着周玉珩怀里的女人,很小一团,身段玲珑,红彤彤的脸蛋格外刺目,不知是因为羞赧还是害怕,睫羽止不住的发颤。
“兄长伤势未愈,何必为了一个陌生女子冒险?”周沅白微微眯起眼角,云淡风轻的面容上隐隐浮现一抹愠色,出口的语气冷厉,像出鞘的刀锋般尖锐。
闻言,蒋南絮抿了抿唇,他的话实在难听,什么叫为了她冒险?她向他求救,他狠心放任她不管,旁人好心救了她,还有错了?虽然从身份来看,侯府世子舍命救一个平民女子,确实是不值得,但是作为被救的人,听着这话实在是不爽。
而且,她之前的判断果真没有错,这个男人还真是侯府的公子,可是单从穿衣打扮和气质上分辨,看上去沉郁暗黑的周沅白明明更像是哥哥。
以至于第一次见面之时,她一度以为他要比周玉珩大,没想到他竟是弟弟。
周玉珩脸色变了变,一言不发地将蒋南絮先放下来,嘴上小声追了一句:“冒犯了。”
蒋南絮站稳后,缓缓从思绪回过神,小幅度摇了摇头,回了句:“无碍。”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悄悄话,周沅白默默注视着这一幕,下颌线条紧绷,瞳仁中翻滚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荒唐之色。
周玉珩扭头回望过去,看着周沅白朝着他们的方向大步而来,解释了一番缘由,补充道:“当初在清源山救了我的那名女子,就是这位。”
周沅白走到两人近前,目光桀骜,没有落在周玉珩的身上,反而看向他旁边心虚到缩着脖子的女人,良久,冷嗤一声,言语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呵,是吗?那日我可没见过什么额外的人,兄长怕不是被骗了。”
此时站在她面前,蒋南絮纤瘦的身子被他遮得严严实实,若从周沅白的身后看,她的一片衣角也露不出来。被完全笼罩在男人阴影之下,背脊发凉,蒋南絮下意识后撤一步,转过脸不敢看眼前之人。
得意忘形之下,她竟差点忘了曾经答应过他,不会将那日的事情说出去,虽然说是周玉珩自己想起来并提起的,但是她也算是变相违背了誓言。
垂在身侧的手不禁蜷缩成拳,木讷着不敢开口说话。
周玉珩扫过跟前的两人,虽觉有些许的不对劲,但还是出口为蒋南絮辩驳道:“许是你们刚好错过了。”
话音刚落,周沅白突兀地笑出了声,俊朗的脸舒展开,明媚张扬,叫人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
他自顾自笑了会儿,狭长的眼眸漆黑深邃,却不染一丝笑意,只听他一字一顿道:“岸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怕是等风波过去,兄长英雄救美的故事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兄长打算如何收场?”
第16章 名分 心存蛊惑,肌肤之亲
如周沅白所说,远处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只是有护卫隔开,才不至于引起混乱。
周玉珩直视周沅白略带审视的目光,内心划过一丝复杂,他自然知道他讽刺的什么,无非就是他刚才鬼使神差之下,失了君子风范擅自将差点摔倒的蒋南絮给抱了起来。
若是传扬出去,必定会对蒋南絮的名声造成坏的影响……
隔空对视两秒,周玉珩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佯装从容平静回了句:“我自有安排,二弟无需过分担忧。”
彼此目光锁定,仿佛针尖对麦芒,两股不可调和的激流在冲撞,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中,叫围观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凝滞片刻,周沅白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出乎意料地没过多纠缠,而是转移了话题:“我已经让人护送妤歆回府了,至于那批被俘的刺客,是由我来审问,还是兄长你亲自来?”
听到周妤歆平安无事,周玉珩紧绷的眉头有一瞬的松懈,须臾,说:“你先去,我稍后便到。”
周沅白了然,侧首看了眼自打他出现后,一直低垂着头的蒋南絮,很快,表情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无情,冷声对身旁的褚满清吩咐道:“你留下善后。”
话毕,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玄色衣袂飘飘,侧脸硬朗削瘦,染着几分幽深邪肆。
高大压迫的身影从眼前撤走,蒋南絮总算可以喘口气了,鬼知道她有多怕,刚才那短暂的时间里,她就像是即将一口即将被抽干的老井,静静等候死亡的枯竭。
幸好他没有过多纠缠,也没有针对她借题发挥,蒋南絮不由猜想,兴许是觉得她无关紧要,没有深究的必要?这样最好,能省去很多的麻烦,不至于让她一直提心吊胆。
送走周沅白,周玉珩当即吩咐下属找来马车,要送蒋南絮回家。
“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周玉珩吐息在她耳畔,低醇的音调温柔蛊惑,温文又有礼。
蒋南絮动了动嘴,开口前下意识抬眸看向离她几步远的褚满清,见对方朝她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没有了顾忌,如实把自己的名字和住处说了出来。
得知她暂住在褚家,周玉珩眉心动了动,划过一丝诧异,迟疑良久,并未继续说什么,等马车到后,他便让自己的贴身护卫亲自护送蒋南絮回家,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马前往衙门。
玄阳湖的这场变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传遍信阳,等候消息者数不胜数,褚家人也不例外,早早就派人在大门口候着,生怕错过最新的消息。
蒋南絮坐着侯府的马车归府,刚下马车就被一群人给围住了,错愕地盯着面前跪倒一片的脑袋。
下人们瞧见是侯府的马车,还以为是侯府的哪位贵人,齐刷刷跪地行礼问安,然而半天等不着指示,有人大着胆子抬起眸瞄了一眼,发现来人竟是张陌生面孔。
“……”
一阵诡异的寂静过后,还是梦月率先认出了她的身份,从地上麻利爬起来,先是关心了一下她的身体,得知她没有什么事后,询问起褚满清的安危来。
信阳候府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人们除了知道玄阳湖有刺客刺杀世子以外,旁的一概不知,而褚满清要忙着处理残局,根本没来得及给家里递个信,一大家子的人全都悬着一颗心,生怕从船上抬上岸的一具具尸体中,有一具是他们家大爷的。
蒋南絮听完梦月的话,这才后知后觉这群人都是为了褚满清而来,安抚道:“大爷很好,并未受伤,他让我带话让家里人不要忧心。”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旋即一哄而散,赶着回去给自家主子报信。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梦月看了眼走远的侯府马车,眉宇间涌现一丝凝重和不解,凑到蒋南絮跟前,小声问道:“五姑娘,你怎么会坐着侯府的马车回来?”
若她没认错,那个规模的马车,只有侯爷侯夫人以及嫡出的公子小姐才能使用,按理来说,那样的人物,不是刚到信阳的蒋南絮能够攀附得起的,又怎么会破格把马车给她用呢?
蒋南絮微微撩起眼皮,环顾四周,杏眸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微妙神色,抬手示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此事说来话长,等回去后再慢慢解释。”
如周沅白所言,世子救她的事情肯定瞒不住,众目睽睽,涉及到女孩子的名声,最简单的处理方法便是极快的撇清关系,解释成单纯的解救即可,可坏就坏在,他抱着她走上岸的那一幕落入了许多人眼里。
说实话,直到现在,她也不懂他为何会在那样的情形下将她抱起来,实在有失理智,给他自己招惹麻烦不说,还会受人诟病。
不过不管他有何意图,若是能因此攀上信阳候府这根高枝,对她而言绝对称得上一件好事,尤其她听说信阳候世子的后院除了世子妃,妾室通房,如果……
蒋南絮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真是异想天开,居然做起了这种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回到素栖苑,等候多时的蒋雯翠蹭一下从圈椅内站了起来,看到蒋南絮平安无事的那一刻,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抓着她的手问:“郎君他……”
“四姐姐放心,姐夫他没事。”蒋南絮的手背被她抓得生疼,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不由得用了些力道从她的手中脱离。
蒋雯翠全部身心都放在了那句“没事”上,压根没注意到她挣扎的小动作,嘴边连续念叨了好几遍“那就好”,随即气愤地拍了拍桌子,怒气十足的哼了声:“真不知道哪里的来的贼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信阳城内行凶!”
可骂着骂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满脸忧愁地闭上了眼睛,紧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哭,可是眼泪却不争气的不停往下掉:“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下可如何是好啊……”
也不怪她反应强烈,只因信阳城好几年没出过性质如此恶劣的行凶事件,花朝盛会这样盛大重要的节日,数以万计的百姓聚集在玄阳湖周边,负责布防工作的褚满清绝对会被问责。
降职是小,砍头是大,怕就怕还会就此连累家人,致使再无出头之日。
上个月世子遭遇刺杀命悬一线,负责护卫的领头以及其下属就因失职,降职的降职,赐死的赐死,总之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而他们的家人,自从那件事过后,就彻底在信阳城消失匿迹,连家门都不敢出。
然而这才过去了多久,世子的伤好不容易养好,就遭遇了第二轮刺杀,她都不敢想侯爷若是得知了消息的侯爷,该是何等的大发雷霆,哪怕念及往日情分,褚家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届时,她该怎么办?才三岁的韫哥儿又该怎么办?
在里间摆弄玩具的韫哥儿听到娘亲的哭声,啪嗒啪嗒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不知道因为什么在难过的娘亲,一边细声安慰着不哭不哭,一边使劲踮起脚,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替她擦眼泪。
蒋雯翠红着眼眶,忍住眼泪不让它掉下,伸手把韫哥儿抱进怀里,无声咬着下唇逼迫自己稳住情绪,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呢,哪怕真的要被追责,再愁再难,也会有姜雪绾和褚老夫人想办法,轮不到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妾在这独坐愁城。
思及此,她伸手擦了擦眼泪,让梦瑶把韫哥儿带出去,旋即抬手招呼愣怔在一旁的蒋南絮坐下,缓了缓思绪,打量几眼她的女使打扮,又问了些当时的过程和细节之类的问题。
蒋南絮还是第一次瞧见蒋雯翠失态的模样,从她不经意呢喃出声的只言片语中,蒋南絮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默默递了张手帕过去,对她的问题一一耐心做出了回答。
在她问到自己是怎么从主船上逃脱的时候,蒋南絮顿了顿,细白指尖捏了捏膝盖上的布料,就算她现在不说,蒋雯翠迟早也会从别的地方得知,还不如现在就说出来。
听到她说自己是被信阳候世子救出来的时候,蒋雯翠双眼瞪得溜圆,表情几经变换,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语气又急又快:“世子为何要救你?”
这便是蒋南絮不想多说的理由,越扒越深,必定会牵扯到清源山那件事,想起周沅白那吞人的表情,她心里就瘆得慌,可从长远来看,她又不得不说。
思忖再三,只能委婉道:“怎么说呢,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闻言,蒋雯翠瞬间来了精神,蒋南絮自打入了信阳城后就没有出过府门,那必然是还在清源村的时候结识的世子,能让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记住,并且愿意为她涉险相救,她的这位表妹,还真是有几分手段。
她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你何时与世子相识的?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世子,直到今日重新遇见才得知了他的身份。”蒋南絮看着她激动的眼神,便猜到她定然是想歪了,抿了抿唇,只好将在清源山遇到的事复述了一遍。
不过她并未提及与周沅白的那段插曲,既然他说没有见过她,那么她也就没必要承认,只当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有过交集,也并不认识。
听完讲述,蒋雯翠拧起眉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面色古怪地盯着她瞧上几眼。
本来只想让她给褚郎做妾来稳固地位,不曾想她竟是个有福气的,竟与信阳候世子有过这么一段意想不到的缘分,要不说人各有命呢,就连今日这般凶险的刺杀局,她都能化险为夷,甚至还因祸得福,与世子续上了前缘。
比起留在褚府,自然是让她抱上世子的大腿更有益。原先的计划被打乱,蒋雯翠不得不重新规划,可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管不到侯府的家事上去。
“现在只有等候府那边作何反应,愿不愿意给你个名分。”蒋雯翠说罢,眉宇间浮现几分凌厉,世子去年刚刚及冠,世子妃也才刚刚入府半年,若想要世子妃点头答应,怕是有难度。
蒋南絮搅动着手指,装傻:“什么名分?”
蒋雯翠瞧着她一副呆呆傻傻弄不清楚状况的样子,顿时没了脾气,叹了口气说:“不管是何原因,世子抱着你下了船是事实,也算是大庭广众之下有了肌肤之亲,总该给一个说法不是?”
当然前提是侯爷不会对褚家下手,若是连褚家都没落了,侯府又怎么会愿意给一个身份低微的乡下女交代呢?到时只怕是胡乱找个借口糊弄一下,便将人打发了。
蒋南絮也清楚这一点,她身份太低,侯府肯定看不上她,但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周玉珩不像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毕竟他都愿意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恩情舍身救她,又怎么可能会吝啬一个说法呢?
至于是给她一个名分,还是给她些好处让她闭嘴,于她而言都是个好的结果。
当然,愿意给她名分自是最好,毕竟周玉珩模样好性格好,年龄也正合适,实为夫君的绝佳人选,可惜以她的家世,就只配给他做妾。
而且这妾,也不是她想当就能当的,还得看侯府那边愿不愿意让她做妾了。
*
信阳候府。
周玉珩刚回侯府,就被母亲身边等候多时的婆子给拦下了,越过几处垂满了竹篾帘子的走廊,绕过耳房,再穿过两处拱门,这才到了主院。
主座之上,坐着一位大概四十多岁的妇人,她绾着飞鹤髻,一身绛紫色暗纹裙,斜插一支赤金镂花长簪,没有环佩叮当,但仍有一种优雅的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