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抛了个话头,群玉自然是好奇发问,“哪句话?”
“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啊。”
岑嫂子丝毫不顾及院里的婢女都是不曾成亲的丫头,青天白日里说这起子话惹得群玉臊了个脸红。
“嫂子!怎么能这样打趣我!”
群玉羞愤欲死,手里在绣的帕子也不要了,连着绣棚一起丢给了岑嫂子。
“夫人这样好的东西,这是不要了,要给我吗?”
岑嫂子把眼一转,顿时心领神会,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不要了不要了,叫你要打趣我,丢死人啦!”
气呼呼的群玉由小雁掺和着回了房,岑嫂子直愣愣地站在那,笑得如沐春风,“夫人别不好意思,我当年做小媳妇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青雀见她嘴巴没个把门的还要再说,连忙回头呵她一声,“岑嫂子休要胡说,我家夫人面皮薄,受不住你这样的戏弄。
岑嫂子诚惶诚恐地应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点了点头,“好好好,我不说了,我这就先回去,择日再来向夫人赔罪。”
演了这样一出戏,岑嫂子顺理成章的拿到了群玉夹在绣棚里的东西,那张帕子底下绣着信,仔细拆开后,她便知道过些时日,该如何配合娘子了。
依照群玉的吩咐,岑嫂子将消息也向姜腾递了一份,三月初春,晴光折晃,群玉的肚子如今有八个月了。
养胎这些时日,虽然她也不出门,但每日总会在自家院子里走上半个时辰。
又按照孙大夫的要求,好生锻炼着,将身子骨养得康健有力。
也是怪事一桩,随着孩子即将出生,群玉心里是一日比一日松快。
谢望却是不同,他每天散值回来后,都要事无巨细的过问婢女,问她今日胃口如何,又走动了多久,哪里有什么不舒服?
得到的答案不过是她一切都好,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慌得紧。
他开始担心群玉不能顺利生子,都说妇人生子是过鬼门关。
若是她没能撑住,他该怎么办,他不能没有群玉。
谢望的恐慌逐渐加剧,即便是他再忙,也要抽出时间问遍全城大夫。
生产时需要的鸡汤,难寻的上好年份人参,全都让人去找,让家里厨子备好,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他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三月中旬的杏园宴,圣上指派他也得出席。
说来也是可笑,这等场合他又不是登科进士,并不需要打马游街。
可圣上却说,“爱卿年岁不小,时人常常榜下捉婿,依朕看啊,你不必他们差,你也去凑个热闹,趁早将婚事定下来。”
谢望当即就要拒绝,如今他心中已然认定,自己这辈子只会有群玉一个。
即便是师父遗命在上,不许他娶玉儿为妻,那他此生不娶,守着她一个人过活就够了。
可姜腾却不让他直接回绝,“圣上是在试探你,他已经听到玉儿姑娘没死的消息了,孰轻孰重,你仔细掂量着。”
上回冬狩,谢望故意做了一出戏,为的就是让圣上相信鱼儿已经香消玉殒,不要再打她的主意了。
如今他又是从何处知晓的?玉仪公主?还是孟澜那边泄露了风声?
顾不上细想,谢望到底是依着姜腾的意思,答应了此事。
有他武德司的恶名在外,即便是有谁不知死活的看上他,谢望也有法子将婚事推掉。
杏园宴共有三日,谢望会在头一日打马游街,第二日和新科进士们在杏园曲水流觞,至于第三日则是圣上亲临曲江池,王孙公子一同宴饮,不醉不归。
若是按着这般章程行事,谢望要有三日和这些新科进士们同吃同住。
谢望自然是不肯答应,如今玉儿的身子这样重了,他不好离她太远。
高统领却说新科进士中有几个值得结交的,其中状元郎虚相旬祖上与老主子有旧,郎君应该早日笼络。
谢望别无他法,只好应承下来,又将群玉托付给姜腾,说是若有什么事,何用又寻不到他,就让姜腾暂且帮忙做主。
姜腾与他是推心置腹的好兄弟,虽然爱耍些滑头,但总归是自己人不会害他。
杏园宴的第一日,谢望骑着枣红色的骏马坠在后面,满城闺秀香帕珠花一股脑似的砸下来,都叫谢望撑伞挡住,一样都没有收。
他这样狂妄高调的行事风格,自然是引得走在前面的进士回头张望。
虚相旬目光一顿,停在谢望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只觉得他是哪家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高门子弟,否则哪里会用这种手段吸引旁人的注意。
何况下场之时不曾瞧见这位郎君,看来他家世非比寻常,深得圣上看重。
只不过是一眼,虚相旬就将他的身份背景揣测了个大概,直到发觉他脚踩乌皮六合靴,和众人的黑缎皂靴不同。
就连他信马由缰的姿态都是那样漫不经心,他的目光扫过沿路两旁的武德司的人马时唇角弯了弯。
虚相旬攥紧手指,眼神在他和武德司不由得怀疑他就是那位春风得意,盛极一时的武德司使谢望。
即便是他面色冷漠,眼神凌冽的刺向一直盯着他瞧的小娘子,尽显凶相,却因为神仪周正,姿态端然,与状元郎虚相旬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依旧惹得好多小娘子不向进士们示好,反倒是对他青睐有加。
孙大夫今日照例为群玉诊脉,她的马车好不容易从乌泱泱的人群中挤出来,听到了这些消息,也像是说玩笑话似的转达给群玉。
谁知她听完后面色不大好,神情一阵恍惚,等孙大夫再为她诊脉时,发觉她心神失宁,欲厥之症,甚至还有些喘不过气。
“小雁,你家娘子都用过什么吃食?”
孙大夫眉头紧皱,开始担心她是因为吃错了什么东西,所以身子不适。
见群玉面色煞白,痛苦地喘着粗气,小雁也吓得惊慌失措,“我我、我记得没有问题啊。”
顾不上旁的,孙大夫连忙拿了银针,帮她扎住穴位。
孙大夫又替群玉把了脉,面色沉重,“你们娘子发了痘疫,闲杂人等都离开。”
青雀一脸不解,“痘疫?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痘?”
顾不上回复她,群玉拽住孙大夫的手,“那我的孩子,孩子怎么办?”
“娘子,要想保住孩子,恐怕得引产?”
小雁在一旁听到这话,“这、我这就让何用去和郎君报信。”
孙大夫冷冷开口,“等何用找到你们郎君,你家娘子早就受不住了。”
“那,我让人去找姜郎君。”
隔壁院子的动静太大,岑嫂子进来的时候,连忙抓住小雁,“这是怎么了?你家夫人呢?”
“孙大夫说夫人得了痘疫要引产,岑嫂子你快帮忙拦一拦啊。”
“痘疫?”岑嫂子手里的东西顿时从脚边滚落下来。
“这如何拦得了,得了痘疫不治是要死人的。”
岑嫂子顾不上旁的,连忙快步跑进去。
“孙大夫,可有什么是我帮得上忙的?”
“你去厨房,按着这个方子,煎一剂药来。”
这是引产的方子,岑嫂子顿时会意,扭身就出了自家院子。
不多时她就将汤药煎好,送过来时姜腾刚好赶回来。
听孙大夫说明病情后,姜腾也点了头,“引产吧,保孩子。”
这也是群玉的意思,稳婆曾婆子配合孙大夫,将那剂引产的汤药灌下去。
群玉顿时痛不欲生,下身已然见了红,就在众人慌乱之间,孙大夫将银针扎了下去,又从药箱中拿出老参,“咬着,用力。”
曾婆子牵着被子,又朝门外的岑嫂子大喊,“快去取热水来。”
小雁和青雀两个早就呆住了,姜腾嫌她俩哭得碍事,全都打发到厨房,帮忙烧水。
岑嫂子端着盆回来后,拿帕子给她擦汗,就听得曾婆子又吩咐道:“灶上吊的鸡汤有吗?娘子没力气生不出来。”
于是岑嫂子跑前跑后,忙活了好几趟,孩子见到个头了,孙大夫说胎位有些不正,所以这样难生。
姜腾手脚冰凉的在门外站了大半日,直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随着一声微弱的啼哭声,孩子总算是生出来了。
群玉身下已经大出血,她让人拿来绢布,指头蘸着血迹,一字一句写道:世事无常,吾命将尽,永无再见之期。念及夫君,情深似海,吾心有千千结,恨天道不公。夫君在上,惟愿善育吾儿。儿乃吾与夫君骨血相连之证,望夫君视如珍宝,悉心教导。吾虽不在,愿吾儿承欢膝下,以慰夫君孤寂之心。吾之离去,有诸多未了之事,然绝非夫君之过,也且勿因吾之故迁怒于人。此乃吾命中定数,夫君当以宽宏之心,包容众人。吾与君相守虽短,但刻骨铭心,愿君在吾离去后,另觅佳人,以解心中之苦,沈家表妹乃可托之人,必会善待吾儿。愿夫君余生安好,幸福绵长。
妻玉娘泣书
第47章 属于她身上的味道越来越……
杏园春宴,姹紫嫣红开遍,香风拂面而过,熏得人暖意融融。
谢望始终坐在席末,无精打采地吃着酒,听着新科进士们满嘴之乎者也的掉书袋。
虚相旬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他身上,好不容易和人换了位置坐在谢望身侧,故意试探地问了句,“谢郎既然已有妻,为何还要来杏园赴宴?”
他这问题问得巧妙,更是目光如炬,猜到他是有家室之人。
“郎君这是,从何处看出来的?”
谢望本就有意和他结交,自然是乐得和他相谈几句。
“谢郎今日出门,可是忘记换熏香?”
香馥馥的栀子香,略一靠近,便闻得到。
这样的花香,不是寻常男子钟爱的味道。
谢望自己却是闻不到,他与群玉交颈而卧,日日歪缠在一起,不知不觉间身上都染上了她的气味。
面对虚相旬尚且不知来意的发问,他只好敷衍回话,“想来是替我熏衣的婢女一时不慎。”
他倒是谨慎小心,不敢在人前表露群玉的身份。
先前听姜腾说,圣上已经起疑玉娘还活着,谢望只能更加小心谨慎,将她藏得再严实些。
虚相旬没有忘记父亲的嘱托,他今日要做的,就是让谢望循规蹈矩的留在杏园,绝对不能回到崇仁坊。
“谢郎不好奇我为何知晓你的身份?”
见他主动点破,谢望眸光微动,“虚郎君有事直说就是,何必兜圈子。”
虚相旬道出来意,“谢郎倒是爽快人,我这有一桩亲事,想和郎君做,不知你愿不愿意?”
“虚郎君也为人保媒拉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