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父母早亡,也并无手足,今蒙圣恩,忝列朝班。”
谢望倒也如实相告,并不打算隐瞒。
“不知贤兄家住何处?”
听他说如今在朝中任职,秦二郎目光一转,旁敲侧击的打听他的官职。
正所谓盛京米贵,居大不易,单凭他住的坊市,便能知晓他官职大不大,在朝中究竟得不得圣上重用了。
秦二郎自以为善解人意,奈何这个问题却是将谢望难住了。
“家住崇仁坊。”
踌躇之际,谢望到底没有说实话。
即便是隔着一道屏风,群玉也能瞧见谢望脸上为难神色。
她缓缓起身,拿起酒壶,告了声“失陪”,便往秦实甫这边去了。
群玉前脚刚走,秦家姐妹们皆是挤在秦寒雁身旁,胆子最大的那位秦四娘含笑问道:“姑姑定然是知晓表妹那位如意郎君的来历的,可否与我们说道说道?”
“我劝你们,可别打人家的主意。”秦寒雁瞥了众人一眼,语重心长地劝道。
“怎会?我们不过是想问问,他家中可还有其余兄弟,尚未娶亲的。”秦六娘捏着帕子,面上露出一副娇羞。
“旁的事我并不清楚,能告诉你们的是,那位郎君如今是玉娘的人,若有人不长眼似的往他跟前凑,实在是有辱秦家门楣。”
秦寒雁说这话时,目光紧紧盯着秦五娘。
秦家三姐妹中就属她心思最多,瞧着倒是温柔娴静的模样,殊不知尽随了她母亲。
当初为她定了门好亲事,奈何秦寒雁那二嫂,瞧不上人家出身,说是嫁过去不知道要苦读多少年,才能供出一个举人来,实在是太委屈了五娘。
原本众人以为五娘是个识大体的,定然不会像她母亲那般撒泼。
直到后来秦寒雁才知道,与虚家退婚一事,从始至终都是五娘主导。
秦五娘没做声,依旧垂着眼,怎么瞧都像是安分守己的模样。
*
谢望并不是滴酒不沾的性子,可自从他病后便没有再饮过酒。
在场诸位都是群玉的亲人,谢望也不好拒绝,遑论谁来敬酒,他全都满杯饮下。
看不惯他这样喝,可表兄表弟们的美意,又实在是不好拒绝。
群玉拿着酒壶,给自己倒酒,算是替他喝。
“表妹海量啊!”
眼见着群玉用了一杯又一杯,眼里始终清醒,不见半点醉意,秦二郎忍不住抚掌称快。
“哪有哪有,这是最后一杯,再喝、我也喝不下了。”
群玉这壶酒里搀了水,否则依她那点酒量,早就醉态醺醺,哪还能替谢望挡酒。
“好,那就最后一杯。敬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群玉举杯共饮,却是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将酒水吐在帕子上。
秦实甫方才更衣去了,这会回来后又想起了正事。
“贤婿啊,不知你身边可有什么青年才俊,尚未婚配的?”
不等谢望回答,群玉便拽了拽他的手,“老太公可是为姐妹们的婚事发愁?”
“正是,我如今都一把年纪了,早就不管家里的生意了,唯独就为这个着急,若是再拖,岂不都拖成了老姑娘?”
俗话说低娶媳,高嫁女,秦家三姝既有美貌也有才名,若是能借着她们的婚事,让秦家更上一层楼,那他秦家偌大家业也能守住。
士农工商,商贾之流向来排在最末,秦家这一辈中除了大郎以外都将走仕途。
可秦家儿郎资质平平,最好的也不过是考中了秀才,也不知何时才能出个举人。
“老太公不必心急,晚辈这里还真就有几位人选,等年节一过,您便知道了。”
谢望不是没明白秦实甫的意思,也没打算真的为她们介绍。
只是若没记错的话,等年节一过,孟澜便要新官上任了。
他自己主动请缨调至扬州,这消息原也是瞒不住的,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秦家在扬州富甲一方,自然是有些门路的,能够探得这位新任的扬州别驾。
谢望言尽于此,秦实甫顿时会意,明白他话里有话。
二人结伴离开后,群玉不解问道:“秦家姐妹的亲事,你当真要掺和?”
“怎么?玉儿觉得此举不妥?”
谢望拉着她的手,胡乱揉捏。
“你以为保媒拉纤是这么容易做的?”
毕竟这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群玉的担心不无道理。
“玉儿放宽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秦家一介商贾之流,即便是引得多少人垂涎这块肥肉,却也能屹立不倒,始终坐稳江南首富的头把交椅,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这也是谢望一直不肯表露身份的原因,甚至为了稳妥起见,连宁儿和乳母等人都在虚家。
依着秦家的规矩,除夕是要守岁纳福的,等到明日晨起,再开宗祠,向列祖列宗上香。
二人知晓表姨这会还没睡,便改道去了她的院子,向她商议婚事。
当初为了和离,秦寒雁险些假死变成真死,连带着与娘家都断了关系,若不是后来她声名鹊起,众人都知道这位“活观音”出自秦家,只怕今日秦家人也不会欢迎她。
可秦家到底是生她养她的母家,秦寒雁实在是难以割舍,索性也就戴起假面,扮起和睦欢欣的一家人。
群玉停住脚步,叩响门扉,“表姨,我们来陪你守岁了。”
秦寒雁没想到这么晚了,群玉还会过来,她忙不迭开门迎人进来,看见谢望提着食盒,另外一只手抱着匣子,不由得好笑道:“来就来,还这般客套作甚?”
谢望眸底闪过一丝笑意,温声开口,“长夜漫漫,若是对灯枯坐,岂不无聊?”
都是些蜜饯、杏干、糕饼之类的吃食,另外还有一坛乌梅饮,酸甜爽口最是解腻。
“好孩子,让你费心了。”
秦寒雁捻起一块杏干,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即便是回到秦家,真正与她亲近的,居然是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秦寒雁喃喃开口,“秦家什么样子,想必你们也瞧见了,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群玉原本还想说什么安慰她,谢望却拉着她的手,声音坚定,“好,只不过离开之前,还望表姨做个见证,为我二人证婚。”
“好,可要准备什么?”秦寒雁见他走至书案前,不解问道。
“婚书,我想亲自来写,表姨宣读一番即可。”
言罢,谢望又从先前的匣子中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红纸。
群玉惊讶地睁圆了眼,没想到他居然背地里准备了这些。
她抿唇浅笑,满心欢喜,“那我帮你研墨吧。”
“好,劳烦玉儿了。”谢望抬眸看她,不自觉间流露出一抹温柔。
黑色墨汁逐渐浓稠,谢望润好笔几乎就是一气呵成。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封婚书便跃然纸上。
谢望神情恭敬慎重其事地将婚书亲手移交给她,秦寒雁看完后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不如我们现在去祠堂,在姑姑的牌位前宣读。”
秦寒雁总觉得,自己只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虽说没出五服,可总觉得不够份量。
“这会祠堂开了吗?”群玉讪讪发问。
“自是没有,不过我们偷溜进去就是了。”
秦寒雁自小没少被罚跪祠堂,所以要怎么悄无声息地进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一刻钟后,三人出现在祠堂门口,秦寒雁望着高墙叹了口气,从前没有这堵墙啊,难道是哪位小辈时常受罚,被人发现偷溜出去这才砌这么高的?
谢望轻声问道:“不如我先进去,在里面将门打开?”
姨甥俩不约而同的点头,露出一副就靠你了的神情。
群玉看他身形轻快,似一只翩飞的燕,踩着老榕树的粗壮枝桠攀上墙头。
下一息门从里面开了,二人进去后又飞快地合上。
祠堂里常年灯火长明,群玉一眼就认出了外祖母的牌位,她拿着帕子擦了擦本不存在的灰,又摆会原位,极近虔诚地插了三支香,跪在蒲团上磕头。
谢望紧随其后,正要弯腰跪拜时,却被群玉拦住。
“万万不可,哥哥是天子,外祖母受不住你的大礼。”
秦寒雁虽然一早就知晓了,可也没想到谢望会做到这般地步。
她也跟着搭腔,“玉儿说的没错,您上香心意到了即可。”
谢望闻言一怔,无奈叹气,“我竟不知玉儿也变得与那些迂腐的老酸儒相差无几了。”
“在这里,我只是一位晚辈,只是外祖母的孙女婿。”
言罢,谢望撩袍跪拜,礼数到位的磕了头。
顾不上怔愣,谢望拉着她一并跪好。
秦寒雁展开婚书,温声念道:“维年月日,吉旦良辰,谨遵古制,缔结秦晋。河东谢氏谢逊之子谢望,才德兼备,品貌端庄;灵州霍氏霍达之女霍群玉,灵秀天成,贞心如玉;两心相悦,八字合婚,天作之合,地成佳偶。自兹缔盟,永结同心,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天地同鉴,共度春秋。”
二人皆是双手接过,群玉心中酸涩不已,蓦然红了眼眶。
谢望扶着她起身,将婚事收好,又郑重其事谢道:“等来年开春,表姨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仪。”
*
离开秦府之后,谢望带着群玉去虚家拜访,见到精神矍铄的虚家老太公,他如今养花养鱼,逗鸟喝茶,倒是一派怡然自乐的模样。
当年虚家老太公称妻子病重,需回江南养病,便二话不说递了辞官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