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说兄长既然活过来了又有什么不好?另一个声嘶力竭的反驳,说是他离开这么多年,还不如没有这个兄长。
她私心作祟并不想怪谢望,毕竟霍家之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大行皇帝和孟淑妃。
可他为什么一走了之,就算是改名换姓也不回霍家看看。
最想念兄长那几年,群玉远远没有现在这样爱哭,只是每晚都会在梦里遇到他。
后来群玉就逼着自己慢慢放下了,只求父母兄长庇佑,她能早日报仇雪恨。
直到霍家出事,被沈固安抄家流放,这里面他会不会知情但是见死不救?
毕竟沈固安是他的嫡亲舅舅,这件事倘若他从中斡旋,也不至于霍家满门男丁,全都死在流放途中。
想必也是有这一崇原因在里头,长姐才会将宁儿带走用来威胁谢望。
群玉满脑子胡思乱想,恨不得快些天亮雨停,她好出宫去。
她想得太过入神,又因为精疲力尽,什么时候入睡的都不知道。
谢望也并非枯坐一整夜,而是让人将霍容璇安置下去,与高统领商议着上朝一事。
天还未亮,五更时鼓声响起,有不少官员被刀架着脖子押至承天门前等候上朝。
沈固安带着武德司的卫士,先揪出几个不老实的杀鸡儆猴,再任由几个讲究气结的御史一头撞在刀上,倒也零零散散的凑齐了一大半。
余下的几个硬骨头,皆是出身世家高门,站队二皇子的。
只是昨日在四皇子府,二皇子撞得鲜血淋漓,也不知还能不能保住命。
以崔公为首的几位朝臣还在观望,毕竟贼子谢望,名不正言不顺,必然引得天下讨伐。
这些人昨夜歇在四皇子府,谁也没想到沈固安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二皇子那些人全部杀了。
冯游前脚将二皇子带回府请了大夫给他治伤,后脚整个兴宁坊都被沈固安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这样大的阵仗,宫变的消息犹如一阵风似的传遍整座盛京城,百姓们惶恐不安,却在得知四皇子逼宫弑父被人反杀后,悬着的那颗心也就放进肚里。
可诸位臣工迟迟不见圣上召见心知不对劲,想来圣上也出了事。
等到了这会要上朝的时辰,昨夜宿在四皇子府里的众人,却是不肯应召入宫。
还有老御史同他掉书袋,谴责沈固安与叛贼为伍,枉费圣上苦心栽培。
沈固安大手一挥,将这些人全部押下去,带去承天门。
庄严巍峨的含元殿外,身着朝服的大臣们抱着笏板,头戴进贤冠,整装待发的静候传召。
随着小全子尖细的嗓子高声唱喏,众人列队进入殿内,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庄严巍峨的含元殿里,高耸的龙椅静静伫立,晨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暗影,镀上一层冷冽而神圣的清辉。
谢望身着龙袍,步伐坚定而沉稳,自殿门缓缓步入。
随着声音愈近,众人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就像是被一双无形之手,悬挂在细若游丝、摇摇欲坠的线上。
他面容冷漠如霜,眼神深邃,巡视着诸位朝臣时,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直击人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欲望。
在武德司任职这些年,谢望的确拿捏了不少朝臣的把柄,随便抖落出一两件,就足以底下的人吵得沸反盈天,但他今日并不打算这样做。
“诸位臣工既然今日来了,那么有道诏书还请各位过目。”
谢望并不急着落座,他抬手一挥,在殿门外等候已久的高统领捧着诏书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认出高统领身份的,心中无不是惊呼,高诩可是那位废太子亲信,其父深得先帝信赖,他作为废太子伴读,与戴远山一文一武,辅佐废太子。
“当年谢逐不满先帝欲传位太子,逼宫篡位弑父杀兄,得知我手里有这封遗诏,便一直四处追杀,若非我假死骗过去,只怕我手里的遗诏,直到今日都不能重见天日。”
高诩长话短说,将那封泛黄的遗诏展开,谁知韦仲书却道:“仅凭一封遗诏和高诩的一面之词,便能作证这是真的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联手做局,找人冒充先太子遗孤。”
韦仲书是先帝朝的老人了,从前因为他假做谢汝成之子的身份,韦仲书念及老友病故,待谢望很是亲近。
如今他出面反驳,倒是引得那些摇摆不定的二皇子党纷纷应和。
“那这块监国龙符,够证明身份吗?”
这枚圆形龙符,是先帝当年御驾亲征,令太子监国时给他的印信。
谢望眼神锐利,扫视众人,“我母亲姚姝当年被谢逐掠至后宫,封作贞嫔,当年若非承恩候萧夫人和张医正相助,只怕我早就死在后宫之中。”
小全子适时开口,“宣太医署医正张朔觐见。”
原本应该在二皇子府为他治伤的张医正,换了身恭敬端肃的袍服,步伐沉稳地埋进殿中。
“微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面前这位,乃先太子嫡亲血脉。微臣当年初入太医署,资历尚浅,处处受人欺压,甚至被人设局耽搁了先太子病情,怎料先太子并未怪罪。”
追忆起往事,张医正面露惆怅,“直到大行皇帝登基,微臣竟在景阳宫里遇到了贞嫔,也就是怀有遗腹子的太子妃。”
“荒谬绝伦!先太子当初早就认罪伏诛,其妻姚氏于东宫投缳而死,哪就冒出来一位贞嫔?”崔公当即反唇相讥。
“孰真孰假,向太后一问便知。”张医正依旧不卑不亢。
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问安声,身着朝服的太后娘娘,步履从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诸位朝臣向其行礼,太后摆了摆手,面色平静,“张医正此话当真,本宫当年之所以保下姚氏,就是因为看她已经有了身孕。”
有太后作证,谢望的身份总算是得以证实,众人这才知晓,原来谢望竟是早就死于非命的承恩候世子。
此间种种,谢望并未多加解释,只是在龙椅面前站定,双手轻轻搭在椅背上,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谁知以二皇子党为首的杜相却并不死心,“即便如此,二皇子尚在,这个位置也轮不到你来坐!”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他谢望不答应,“谢逐的皇位都是来路不正,我父亲乃中宫所出,大庆正统,我今日以正乾坤,拨乱反正,众卿若有议,自去阎王殿和谢逐弹劾我就是。”
话里话外的威胁不溢于言表,何况众人见太后都没有多余意见了,也就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谢望目光扫视一圈,缓缓落坐,身躯挺直,犹如山岳屹立不可动摇。
众臣跪拜,太后倏然低头眼神落寞,若非谢望以二皇子性命相逼,他是不会答应帮忙出面作证的。
至于四皇子害死了容华,即便是成功逼宫夺位,太后也不会支持他的。
如今她一把年纪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容华会死于自己人之手。
如今再怎么哀痛悲伤也没什么用了,倒是流芳那孩子年纪小,她作为外祖母得早早为她打算才是。
原想着即便是二皇子没了,再从宗室中过继选个孩子扶持也是一样的。
谁知谢望一眼看破她的心思,又将她从前做的那些陈年旧事一件一件摊开。
太后这才知道,原来谢望早就做足了准备,倘若她不来含元殿帮忙证实身份,那么留给她的就是一杯毒酒或是一段白绫。
她是先帝继后,除了容华一个女儿,便再也没有孩子。
谢逐生母位分不高,他便常常来她宫里献殷勤,于是在他生母离世后,她便将其养在膝下,也有了嫡子的名分。
后来她成了太后,先太子临死之前求她,让她护下姚姝。
姚姝的身份非比寻常,太后似是而非的应下,因为知道皇帝记恨姚姝,便顺水推舟,让他将人关在宫里慢慢折辱。
姚姝幼时在外祖卢家长住,等回京时府里的姐妹都与她不相熟,刚好隔壁从灵州回来的萧将军带了位女儿。
两个小姑娘从此便玩在了一起,萧韵与谢逐的点点滴滴,姚姝全都知道。
也正因为知道,所以那年春日宴,谢逐和孟家女双双背叛了她,接受不了的萧韵一气之下想要逃回灵州,是姚姝这个太子妃帮忙弄到了过所,掩护她悄悄离京。
谢逐登基后想和萧韵再续前缘,却得知她已经嫁人,甚至有了身孕。
卑劣至极的谢逐以姚姝为要挟,萧韵果然中计入了宫,甚至还说要与姚姝同吃同住在宫里安胎长住。
谢逐以为这是她给予自己机会的开始,谁知道萧韵只是发觉姚姝也有了身孕,想要掩护她生下这个孩子罢了。
就像她明明知道自己怀的是女儿,却为了掩护姚姝的孩子,故意谎称是一对双生子,还故意在肚子里垫高枕头。
就连明悟法师那道谶言,也是萧韵和姚姝故意做局。
只有众人将所有视线都凝聚在群玉身上,那么受人冷遇、不被重视的谢望才能平安长大。
姚姝的孩子比萧韵早出生一旬,为了让萧韵顺利出宫,姚姝将孩子托付给她,自己故意喝了有毒的鸡汤,自此香消玉殒。
得益于姚姝的死,萧韵直截了当的告诉谢逐,后宫争斗不休,姚姐姐是误食了旁人送给她的补汤。
心疼愧疚之下,谢逐同意她回府安胎,谁知道从此之后,萧韵对他冷漠疏离,再也不复从前温情。
那碗鸡汤,是太后让人送过去的。
皇帝对萧韵的痴迷实在是让她难以置信,更何况她已经嫁为人妇,他这样的举动有悖人伦。
只是太后没想到死的会是姚姝罢了,也幸亏只是姚姝,皇帝并未深究,否则那位妃子定然扛不住,将她是幕后主使的事情全盘托出了。
这样的陈年旧事,谢望都能查到,太后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恐慌。
她知道自己往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
*
群玉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在景阳宫,宁儿躺着摇篮里,在啃自己的手指头。
没想到宁儿都六个月大了,生得白白胖胖的,脸蛋又软又嫩,看看就好摸。
她控制不住地去摸了一下,谁知宁儿突然嚎了一嗓子,吓得群玉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晃着摇篮乱转,“对不住对不住,姐姐不摸你了不摸你。”
听到她说姐姐,谢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是宁儿她娘,若是自称姐姐,岂不是乱了辈分?”
群玉循声去望,看见谢望打帘进来,忍不住反驳道:“我知道我是宁儿阿娘,但是容我适应适应。”
自从生下宁儿后就再也没见到她,今日瞧见软乎乎的小婴儿,群玉怜爱的神情根本就藏不住。
“宁儿给姐姐抱好不好?”群玉伸出手,眼巴巴地望着她。
咿呀学语的宁儿小手扑腾,打在她手上,力道小倒是不痛。
群玉甚至还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手中,心想怎么宁儿的手这样小啊,好神奇啊,这个小人竟然是她生出来的。
“乖乖宁儿,给姐姐抱抱。”就在群玉手忙脚乱的想要碰她时,谢望帮忙让她一手扶住宁儿的臀,一手拖住宁儿的背。
瞧他熟练的姿势,宁儿一点也不反抗,想来谢望这个做爹爹的还算称职。
群玉抱着宁儿,尽管知道她听不懂,还是傻乎乎地自言自语,“宁儿喜欢姐姐还是爹爹?”
谢望听完眸光一沉,直勾勾地盯着群玉,她知道自己方才在说什么吗?
“你若要和宁儿做姐妹,那是不是也该唤我爹爹?”
群玉愣怔,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反驳,“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谢望心里潮起潮涌,干脆伸手将母女二人环抱住,埋入群玉清香的发间,他才感觉压下了心头几分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