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瞬间被封住。
原来不是天色变黑了,而是他的头颅被一条大小合适的麻袋给套住了。
谢煜一惊之下,立刻下手去解脖子上的麻袋,刚上手,便被一股蛮力被扯了过去,谢煜的双掌被那只大手一把擒拿,“咔嚓”一声响,那骨头便碎了。
疼得他惨叫起来,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是谁!孤杀了你啊啊啊——”
放出的狠话没说完,咔嚓一下,另一根腕骨也碎了。
谢煜痛得身上爆起了一条条青筋,汗水直流。这个时候要猜不出行凶之人是谁,那便是傻子。
他虎着脸,痛苦地低吼:“时彧——”
那只手拿起了他碎成渣块的两条腕子,一脚从夜色里递了出来,正踹在他的腘窝上,将谢煜整个踹翻在地。
谢煜疼得嘴唇颤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疼痛到了极点,连太阳窝上的血管急遽地跳动。
与他的痛楚相比,身后之人的低笑轻语,显得如此好整以暇,笑声里的不屑与嘲讽清晰分明,谢煜立刻确认了此人是谁。
“时彧——”
时彧拨了一下太子腕骨上缠绕的一圈佛珠,檀木珠撞击着,声音轻快明晰。
尽管谢煜已经疼得意识都快要不清了,但身为储君的威仪与尊严仍然半分不容有失,他丝毫没有向时彧讨饶的意思,套在麻袋里的脸阴沉得能滴水。
“弑杀储君的乱臣贼逆,枭首不足以抵其罪。”
身后传来一道轻哼和屑笑。
没有得到重视的太子挣扎想要起身,结果另一边腘窝也被时彧踹了一脚,他的两条腿均已受伤,再无力气反抗,何况本来就远非时彧的敌手。
被踹了这两脚之后,太子的手脚均已受伤,再也爬不起来了。
谢煜气得脸色如猪肝,呼吸不畅,说一个字吐一口气,那麻袋便黏向鼻唇,一收一放间,袋中的空气被挤压得更少了。
“敢做不敢当,孤已知是你,你不敢承认?莫非也是怕死?”
对方一把掐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整个头颅往地下摁去。
在谢煜殊死抵抗之间,那道藏于身后的蔑笑声更浓了。
黑暗中,谢煜听到他道——
“我就是杀了你又如何?何必不敢承认,辱太子者,时彧。殿下,你最好记住这几个字,回头向你阿耶告我时彧的状。”
“你敢——”
谢煜威煞深重地怒吼,整块身板都在颤栗。
但只是惹来身后之人更加轻蔑的嘲弄。
“我杀你,是泄私愤,以国法办你,是正天理。好像还是后者,更名正言顺一些。”
谢煜心口一凉,感觉什么黏湿腥臭之物,在被他摁到地里之后,透过麻袋,漫了进来,渗入了他的口鼻。
那股腥臭秽物,熏眼刺鼻,让他几欲作呕。
“你、你……这是什么?”
太子勃然大怒。
时彧道:“牛屙之物。”
“你——”
太子指尖颤抖,腕骨上肿了一个大包,钻心地疼。
他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此处溪水潺湲,在天子没有圣驾亲临南山之际,是交由附近百姓放牧狩猎的所在,百姓在山下种有良田,驱赶耕牛来山中吃草洗浴也是常有的事,牛吃了草,自然会在水边留下一圈圈粪便。
谢煜堂堂太子,生来金尊玉贵,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颤抖的指尖一寸寸挪移去,指向时彧。
“你……时彧,你今日不杀孤,孤一定会取尔首级。”
“怎么取?”
时彧反问他,语气淡漠。
“就凭你埋伏在林中的那二十个废物?”
谢煜陡然怔住:“你!他们人,何在?”
时彧轻描淡写:“不在了。”
“……”
蛰伏的杀手,都是太子百里挑一的刺客,是他身边能力最强、经验最丰的老手,连着二十人,竟仍未得手,让时彧杀了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
“此刻早已鸣金,孤还未回,父皇闻讯自会派人来找。时彧,你将孤押在这里,人一到,你也跑不了。”
经太子一提醒,时彧如醍醐灌顶:“哦,时辰确实不早了。”
他该走了。
临走之前,怎能不送太子一份大礼?
时彧手脚并用,在太子身上连上了几脚,直直地将谢煜囫囵整个地踢进了更深的牛粪当中。
激得谢煜破口大骂,但一张口便有一股被泉水浸泡的新鲜粪水,沿着麻袋的经纬渗入,钻入了他的口中,腥咸苦涩,奇臭无比。
苦不堪言,奇耻大辱!
他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杀了时彧,一定。
时彧呢,早已一径略上了树梢,在寻人的火把在这边水域边亮起之时,时彧早已不见了踪迹。
太子失踪,吓坏了东宫诸人,陛下下令派人来找。
只是人们多半以为太子只是争强好胜,为了与二皇子争个高下,明知早已鸣金了还念念不舍不肯回转。
当他们举着明炽的火把,照亮了周围的水流,看到此刻正匍匐于满团稀释粪便之中凄惨狼狈的太子,听到太子脆弱的咒骂与哀嚎,个个都瞪大了眼珠,面有菜色。
今日目睹太子如此窘状,只怕会被杀人灭口啊。
面面相觑,竟无人敢上前搀扶。
时彧纵起轻功,如谷中跳跃的轻猿,几个起落间,便已遥遥去了数十丈。
坡下军帐千幢,巍如雪山。
此刻点燃了正片灯火,如不夜之地。
时彧回到自己的帐子,掀帘而入,此刻的他亟需浴身。
刚刚踏入帐中,属于武者的警觉,让他心中一颤。
轻捷地抬眸,只见帐中灯火葳蕤,行军床上坐着一道窈窕姝妍的艳影。
那女子的身影,似轻纱般朦胧,以至于时彧第一眼,竟没有能认出。
愕然看了一息,忽然听到一声温婉柔软的呼声。
“时郎。”
时彧惊疑不定地望着转过面的女子,神情霎时崩了:“阿鸢?”
怎么回事,她怎会出现于此处,她不是在伯府,被好生看管起来了么。
但比起他,沈栖鸢更加震惊——少年满身都是血,那身水华朱的衣衫上,湿了一大团,整个人都泛着血液的腥味,如同在血水里腌制入味了般。
沈栖鸢惊恐不已,难道自己还是来迟了一步。
时彧他,还是为了复仇,一时意气做了傻事吗?
她只觉得头一阵眩晕,呼吸险些上不来,差一点儿便要倒在床榻上。
时彧拔步上前,长臂环住了沈栖鸢的韧腰,将她嵌入怀里。
凝目看了一晌,忽忆起自己满身血污,怕弄脏了沈栖鸢的白衣,他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手掌将沈栖鸢的腰身托住,放她在榻上端端正正坐着。
他蹲下身,双手横在沈栖鸢膝前的衣裙上,仰目就着盛炽的烛火看她。
云纹铜盘里灯油去了大半,此刻的烛光被烧出淡淡的绯色,照着沈栖鸢明丽的眼波。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时彧还是没明白。
一向身娇体弱的沈栖鸢,是如何逃出伯府的?
他执法甚严,军令如山,底下人绝不敢对他阳奉阴违,释她离去。
沈栖鸢抿住了唇瓣,抑制住它的颤抖,欲言又止。
终于,她抬起了手,也不顾他身上的血污,卷起雪白的衣袖裹住食指,一点点,擦向时彧鼻梁、脸侧的血迹。
她擦得耐心、细致,温存,不放过任何一点,直至时彧脸颊上的血点被完全拭去,露出他干净俊美的容色。
她的指节发颤,清眸中水光飐滟,近乎摇摇欲坠。
时彧屈一只膝半跪于地面,一动未动,专注地目视着那幅雪白的绸衫逐渐染上了肮脏的血污,如同一头乖巧驯服的小狼。
沈栖鸢心摇神颤,温柔至极的软嗓含了担忧:“时彧,我害怕……”
第49章
烛火晃着女子明丽的如珠似玉的面颊,她凌乱的眼波里,满是胆怯与畏惧。
时彧以为她是怕自己满身的血,嗅了下的确有些腥味,他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你要来。本来打算回来即刻就沐浴的,我这就去,将血衣换下。”
沈栖鸢怕别人发现时彧此刻满身血污,一旦诘问起来,怕他无法回应,仓促间点了下头。
时彧从行囊里取了一身干净的裳服,提水去沐浴了。
行军帐中沐浴的地方非常窄小简陋,仅用木架在角落里搭了两面的边,随意支起两面葛布做成门帘。
水声透过门帘哗啦地传来,沈栖鸢的心跳如同那声音,骤起时伏,错乱无章。
脑子里有个蜂鸣般的声音不断地嗡嗡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