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之事,女子的夫君业已知晓,二人因此感情渐离,原本她夫君打算忍气吞声,当作一切不曾发生,女子后又怀孕。
为了维系多年婚姻,女子屈辱地给自己下了打胎药。
但事情仍被其夫婿知晓,夫婿一怒之下休妻,将她送进了庵堂。
高祖追至不舍,几番出入庵堂,与女子周旋。
最终那女子不堪其扰,被高祖皇帝诱回。
但她自入深宫之后,再无音讯,从此销声匿迹。
这便是野史里记载的经过。
真真假假,难以辨明。
谢翊又翻看了另一本野史,其记载与这本大差不差,只在一些细节上略有出入,并互相补全,几乎足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高祖皇帝,见色起意,君夺臣妻,天理难容。
看罢野史,连谢翊也不禁惊讶。
“原来,先祖竟有这么一段往事。”
谢翊一时脱口而出。
聂桑伸出一只柔软的手掌,在谢翊眼前晃了晃,柔声道:“你傻了啊,这是谢家皇室的先祖,你上赶着攀什么亲戚?仔细那位知晓了,治你个掉脑袋的罪过。”
谢翊回过神,凝神缓和地看向她:“你好像对陛下很有成见。”
聂桑否认:“是宫里都这么传的。给主子们当差,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毕竟当好了差事不见得有多少赏赐,事情做得不好可是杀头的罪过。”
谢翊只能推测:“看来娘子伺候的,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子。”
聂桑反问:“那你们督造局呢?”
谢翊道:“我们为陛下鞠躬尽瘁,尽职担责,偶有疏漏,陛下从无怪罪。”
聂桑疑惑:“真的么?你见过皇帝陛下?”
谢翊点头:“见过。”
他的眉眼温润清绝,看得聂桑一时心神恍惚,仿佛瞧见了曾在离宫夜雾远远一瞥,那个清贵而矜傲,天生仿佛便自带有一丝威严的男人。
聂桑不由顺嘴往下回:“那陛下,该长成什么模样?”
总不会,再有你好看了吧。
谢翊凝视着小娘子泛着泠泠波光的明眸。
一瞬之后,他突然想为自己挣点声誉。
“即便称不上龙章风姿,也是芝兰玉树一类。”
聂桑顺嘴就道:“像你一样?”
谢翊微微怔住,继而薄唇压抑不住地荡开一抹弧度。
这个娘子,的确是知己。
“差不多。”
聂桑充满怀疑:“你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吗?”
“……”
过了许久,谢翊问道:“你在宫中行走已久,难道便不成见过天颜?”
“见过啊,”在谢翊心往上一提之时,那小娘子手托香腮,闷闷地道,“不过是太上皇。这个新君,只远远地瞅过一眼。看轮廓,应该不难看吧。不过,也不会很好看。”
谢翊追问:“为何?”
这时聂桑注目了他几眼。
轻轻地绕过眼波,她道:“因为我见过琴师姊姊的夫君,时少将军。她的夫君是真的生得很好看,既威武,又霸气,一身虬结有力的肌肉。看着便很有安全感。”
陛下顿悟。
原来小娘子钟爱的都是力拔山兮的将军。
这一日回到燕寝之后,陛下仍没有好好休息,披衣起行,在燕寝里举了一个时辰的铁。
不过就这么练,有无成效尚未可知。
正好时彧也在长安,陛下旋即修书一封,召见时彧于太极殿。
时彧刚从潞州回来,听说,他的夫人已身怀六甲,为此时彧特意辞去了一应军务,安心在公府照看爱妻。
时彧已卸甲在家,不知陛下何故召见,初始以为,是北戎又兴兵作乱了,正心悬难下之际,陛下开门见山,开诚布公。
原来,居然是要锻炼体魄。
谢翊请他,做自己的骑射老师。
“恕臣直言,陛下日理万机,恐怕无暇再修炼骑射。若一定要学,每日不过抽调半个时辰出来,收效恐怕甚微。不知陛下为何突生此念?”
时彧那双眼,堪称洞若观火,漆黑幽玄,仿佛能一眼直抵人心。
谢翊自知瞒不过他,何况既要拜人为师,自当拿出些许诚意来。
于是,谢翊向时彧坦诚了原委。
时彧听罢却没能忍不住,漆黑的墨眉轻扬入鬓:“陛下动了凡心。”
“……”
谢翊无法反驳。
他目下也不知,自己是否果真如时彧所言,是动了春心。
只不过,关于那个小娘子所说的,他都会极其在意。
尤其当面对时彧时,甚至,因为那小娘子一句夸赞时少将军生得好,都会让陛下的牙根浮起淡淡的酸意。
这时彧,果真有如此之俊?
仔细端详,谢翊这个从来不在乎臣子皮相的君主,终于也不得不承认,时彧的皮囊确有惑人本领,不怪她的妻子能被他迷惑。
时彧正好也赋闲,陪同夫人安胎,每日抽出半个时辰来教导陛下骑射不成问题,满口应许。
谢翊至此便开启了锻体之路,鸡鸣声中起身,前往宫外猎场学习骑射,申时,再抽出一个时辰去兰台,与那小娘子相会。
日日如此,她总是准时出现。
他们像是神交已久的老友。
聂桑在阁楼里看书,他也寻些书籍来看。
他们相对而坐,奇怪的是,从前那些情爱话本他是没有兴致的,从来也不会过手,受聂桑的影响,竟读完了一整本的《碧波潭遇龙记》。
故事讲述了一个年方及笄的少女为替父亲求药,撑一支船篙点入碧波潭深处,打算将自己献祭给龙王。
龙王浴水而出,在月光之下,龙鳞闪灼着皎皎白光,华丽雄武,硕大无朋。
少女虔诚献祭,被龙王掠回水晶宫,成就巫山云雨。
少女本以为自己会被龙王杀死,一口吞掉,但龙王只用大尾巴盘住她娇柔脆弱的身子,将避水珠喂进她的檀口。
终于他开了口,只要少女答应留下嫁他为妻,并常伴他于水晶宫,他便送出神药,医治她瘫痪在榻、病入膏肓的老父,还能替岳父加二十年的阳寿。
少女满心欢喜,满口答应“好啊好啊”,遂与龙王缔结婚约,从此夜夜交欢。
读到这里时,谢翊不禁抬眸,看向对面专注于书本的小娘子。
聂桑似有所感,被他看得,终于忍不住也抬高视线。
谢思瞻看的那本书她早已看过,见他仿佛是发现了新桃源似的,好奇而痴怔地待在那儿,聂桑捂嘴偷笑:“好看吧?”
谢思瞻看着灯火下少女绯丽清妩的脸蛋,语调清幽温和:“好看。”
聂桑察觉到什么,脸颊不禁微微发烫:“喂,你看书,看我作甚么?”
谢翊将书合上,推给她,正色道:“看完了。”
聂桑轻眨眼波:“那你可有所得?有所悟?”
所得所悟?
只是一本情爱话本,大抵还到不了那个地步。
若一定要说有所得,谢翊折起了唇:“小娘子都喜欢龙王?”
结果聂桑却摇头:“这你就大错特错了。”
“嗯?”
谢翊果然不懂。
聂桑少不得要教他这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太监:“龙王出现在话本里才是好龙王,出现在人间那还是有多远跑多远。”
“为何?”
“它多大啊,女孩子好小一个,那条老色龙根本只顾自己云雨快活,把女孩子都弄伤了!现实里这种色胚,用不了三年又用同样的手段拐骗其他女孩了。”
“……”
谢翊想,他是不会的。
所以,这话本他倒也不必要自己作比。
如此一想便块垒尽消,拨云见日了。
“娘子为何笃定?”
谢翊对她坚持的态度感到些许奇怪,她喜欢看话本,但似乎并不渴望情爱。
“因为我见多了。”
聂桑出身于教坊,在那等鱼龙混杂的地方,见多了男人的薄幸。
谢翊问:“可娘子不是喜欢看这些世情话本么?”
“不矛盾,”聂桑摇摇螓首,清澈的双眸宛似溪水,静静打量着他,“我看话本呢,是因为现世里找不着憧憬的有情郎,所以话本充饥嘛。”
谢翊居然觉得颇有道理。
沉思一晌,那小娘子凝着他的容颜,再一次为青年的秀美昳丽之貌所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