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婵音下了轿后,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等着她的青年。
他正侧首吩咐着身边的人,余光扫见已经醒了,话音遂止,对人挥手,“就按照刚才所言去做。”
“是。”
随从领命离开。
息扶藐转过身,目光落在明显纤弱的少女身上,上前抬起她的小脸,左右觑看,不由脸色攒眉。
“脸色怎么还这么白?”
“昨夜梦见他们了……”孟婵音抬着尖尖的下巴,乖巧的由他打量,问他:“阿兄等很久了吗?”
息扶藐闻言大约明白她梦见了谁,昨夜她睡在怀中,还一直唤着爹娘。
“没多久。”他摇头,松开手,“走吧,进去休息。”
前面是引路的仆人,孟婵音跟在他的身后。
驿站是息府的产业,所以在提前知晓他们要来,店内便无旁人,客栈修葺典雅精致,树与阁楼错落得相得益彰。
他在外面维持着兄长不太亲昵又不太疏离的正常姿态,并无这几日共乘一辆马车的亲密。
两人分开而住。
将她送进房里,息扶藐替她把被褥抻好,转头道:“对了,一会儿有个大夫要过来替你诊脉,我便不看着大夫把脉了,大夫说了什么,要忌讳什么你都要记得,知道吗?”
“阿兄是要去做什么吗?”孟婵音抬起小脸,似好奇地问。
息扶藐一眼就看穿她的的小心思,没有戳破,温言:“我听说前几日下了场大雨,陵墓周围有些塌陷,我先替你去看看,所以妹妹也别趁此机会乱跑出去玩。”
孟婵音原本是存了心思,想趁他不在找机会走,但闻言脸上神情微顿。
半晌后,她轻垂下头,唇瓣嗡合:“多谢阿兄。”
息扶藐见她乖顺垂头而露出的乌黑发髻,忍不住低头碰了下她的唇:“晚上等我回来。”说完便出去了。
从他出门后,孟婵音抬手点了点还有余温的唇,倚在窗边,低头看着走下楼的青年进了马车。
马车沿着官道渐渐远去。
侍女端着茶具摆放在桌上,倒了被药茶凉着,转头见她倚在窗前吹风,上前去将窗户关上。
止不住地嘟嚷:“姑娘,主子刚才还吩咐过,你怎么又坐在这里吹风。”
孟婵音没有拦她关窗,顺势支着下颌浅笑:“无碍,没什么事的。”
侍女摇头:“还说没事呢,刚才姑娘刚醒来时的脸色难看得要命,姑娘还是先等大夫看完病后再说,不然主子恐怕不放心你去荒郊野外。”
孟婵音蔫下眉眼,半挽的青丝如瀑,倾泻在对直玉骨上,没有反驳她的话。
其实她并非是因为犯病了,而是因为旧梦魇袭来,刚才没有反应过来。
但她说得没错,陵墓在荒郊野外,而刚才息扶藐说下过雨,路不好走。
若是她真的身体不好,他说不定真如所言不会带她去。
孟婵音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刚喝完药茶大夫便来了。
这些年她身上的病不说好全,却也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寻常时候都不会犯病,大夫诊脉后也如实道无什么大碍,开了些安神的药后便离开了。
房间正对着婉约清澈的小江,对岸就是热闹的市井街道。
舟车劳顿接近一日,孟婵音身子疲倦不想下去,对侍女说要休息,让她们先下去。
她将人打发走,一人重新将窗牗支起来,懒倚在窗边看对面的景色。
常隆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忽然便乌云密布。
孟婵音刚看一会儿天边就飘起小雨,接着如天河倾斜般越下越大,雨幕如银线完全盖住了小江。
这么大的雨,外面连路都看不清,他往山上去遇见危险怎么办?
周围因为她要休息,所以没有人。
孟婵音急匆匆地跑下楼,恰好看见从大门口冲进来戴着斗笠蓑衣的男人。
“大雨将路冲垮,马儿受惊,长公子找不到了,快来人去跟我一起找长公子。”
这句甫一出来,孟婵音浑身一颤,头有些发晕,勉强稳住身形从拐角处出来。
她面色苍白地望着报信的男人,“你方才说什么?”
男人定睛见是姑娘,便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语罢宽慰道:“婵姑娘不用担忧,长公子应当是无事的。”
饶是有了人安抚,孟婵音还是难安心。
虽然有时候她很讨厌他,可……那到底是她自幼便敬爱的兄长,没办法无动于衷。
想要与那些人一起去寻息扶藐,可又明白自己去了,不仅不帮到任何的忙,还只会给人添乱。
她只能咬住唇壁,咽下口中的话,红着眼对他们欠身,“请你们一定要将阿兄带回来。”
少女生得娇弱白净,自幼便是娇养大的,这些常年跟着主子走南访北的男人,再见过无数的娇艳美人,见她也还是会心生怜惜之情,哪怕是蹙眉都恨不得能代替。
“婵姑娘放心,属下们一定会将长公子找到的。”
有了这些人的肯定,孟婵音心下稍定,回到房中半开着窗户看着外面。
虽然暴雨来得快,但好在这场雨并未下多久。
来时又急又大,到了晚上只剩下绵绵的细雨,屋檐上的积水砸落在水缸中,渐渐骤于平静。
黑暗笼罩驿站,午夜时分便有种阴湿的冷意。
青年进来褪下身上的尚且还在滴水的斗笠与蓑衣,露出深邃俊美的眉眼,忽然问道:“她睡下了吗?可有受到惊吓?”
凌风接过主子递来的斗笠,答道:“姑娘知道主子前不久失联的消息还算镇定,现下已睡下了。”
睡下了?
息扶藐淡淡地掸了掸袖上的潮湿,拾步上台阶。
凌风跟在他的身后,问:“主子,带回来的那人如何安置?”
这次主子出去不仅是看路,还为了从别人的手中抢了人。
前不久京城派下来了,为彻查各省份州府是否有贪污纳贿的官员,而这样的官员最是容易成为这些人的眼中钉。
连大人是天子身边近臣,为人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曾经因长子贪污,而亲手将长子送往诏狱,甚至还亲自监斩。
凌风担心这样的人根本就会受救命的恩惠。
息扶藐停下脚步,冷淡吩咐:“他身负重伤,一时半会应醒不来,先在别苑住下,若是醒来后他问什么,你们便如实告知便是,其余的暂且什么也不用说。”
“是。”凌风退下。
息扶藐原是想去看小姑娘究竟是不是真的没良心,可低头一看,身上还沾着外面的湿气,脚下也有淤泥,遂先回了房中,吩咐人抬热水进来。
他稍作沐浴更衣后才前去看孟婵音。
窗外溶溶夜色如浸水般清冷,所有人都说已经安寝的少女,此时闭着眼倚在窗边。
屋内昏暗的烛光落在她柔善的眉眼上,眉头紧锁,乌黑的青丝散如瀑,素色的襦裙随着她蜷缩双膝的动作掀开一角,露出纤细的脚踝。
她嘴硬,但其实骨子都是软的。
息扶藐放轻脚步走向她,悄然坐在她的身边,借着月光不加掩饰地打量她的每一寸。
已经很久未曾见过这样一幕了。
曾经她也总是会在他出去时,一直趴在他房中的窗边,乖乖的等他回来,只要一看见他,眼中便明亮得仿若星辰。
所以他早就习惯了在窗边摆放小榻,或是软椅,只是后来她与娄子胥订婚后,她就像是一夜之间将所有的目光全都放在旁人身上,从那以后,他连得到的余光都是借着旁人的光。
他产生无数次,干脆杀了娄子胥,这样她便又会回到他的身边,他可以养她一辈子,可以当她的夫婿,当她的兄长都可以。
可他低估了自己的忍耐,他做不到心甘情愿,一直当个好兄长。
息扶藐低头看着她,见她柔软的侧脸在坚硬的窗台上,被硌出深红的痕迹,伸手想将她扶起她放在自己的腿上。
刚触及她的肩膀,她便蓦然惊醒了。
少女神情懵懂地睁开眼,看着眼前金相玉质的青年,抬着白净的小脸有些呆呆的。
孤灯一线,噗嗤地晃在他的眼尾,目光深邃地抚着她的脸。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在梦中就下意识地扑向他,环住他精壮的腰身,缱绻地蹭了蹭。
“……阿兄。”
息扶藐垂下眼皮,凝着她透着淡粉的脸颊,掌心搭在她的肩上,原本的诘问,也因她的行为柔下了语气。
他声音微哑地问:“婵儿现在还没有睡,是担心阿兄,所以在等阿兄回来吗?”
“嗯……”孟婵音没有反驳,在他怀中闷声闷气地回应。
无论她多介意他,都无法改变她无法对他的生死无动于衷,会担心他,会为他伤心难过。
但一切的前提是,他是她的阿兄,哪怕没有血缘也割舍不掉的亲人。
息扶藐轻笑着将她抱在膝上,指尖拂过少女雾黑蓬松的青丝,蹭着她后颈一截凸出的脆弱短骨。
孟婵音攥住他肩胛的布料,刚才的混沌散去,转眼嗔乜他。
息扶藐笑了笑,下巴搁在她的侧颈,腔调难掩愉悦:“在今日之前,我还以为婵儿心中只有那个男人呢,原来也是有阿兄的。”
男人的气息洒在她的脖颈,刺得她敏感的一缩。
因为他抱自己的姿势觉得别扭,孟婵音伸手抵着他的额,别过头,闷声说:“阿兄是我的亲人,自然心中也有阿兄。”
一句话又将他升起的炙热浇灭。
原来只是兄长。
息扶藐顺着她的力道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柔情。
他挑起她尖尖白皙的下巴,神色难辨地问:“所以无论是谁,只要是你的阿兄,你都会放在心上,为他伤心担忧对吗?”
孟婵音俯睨着他漆黑的眼,没有迟疑地点头:“是…”
肯定的话从她的口中脱口而出的瞬间,他眼底绽现出一抹冷郁,扣住她的后颈倏然吻上去。
“唔……”她想要往后躲,却被他抱着转身抵在窗边,吻得愈发深。
他一口咬住她的下唇吮入口,力道大得像要将她吞下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