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洲拿开覆在额头上的手,垂眼望向她,视线相撞的瞬间,她瞳孔微缩,似乎想移开视线,却又更认真地盯住他。
被水洗过的杏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倔强与恳求。
但纵然被坚定地选择过数次,李清洲依然怕她是一时冲动,思忖片刻,提议道:“你再考虑一晚,若是明日还这样想,你跟我走。”
听完他的话,明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一簇沾满露水的桃花。
“多谢清洲哥,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生怕他反悔似的,她几乎是小跑着离开,背影满是雀跃。
李清洲怔了怔,和他住在一起,这么高兴?
可是不得不承认,他心里也是愉悦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来。
“清洲哥,明桃怎么跑回屋里去了?你劝她了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李清洲忙敛起笑容,看向面色焦急的孟锦霄。
“劝了,她没听我的。”
孟锦霄更急了,正想说话,忽然回过味来,“你是不是也想和明桃一起住?”
他们同为男子,他可以喜欢明桃,旁人免不得也会喜欢,但是他一直忽略了李清洲,潜意识里觉得明桃怕他,肯定不可能,可是万一呢?
李清洲瞥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若是往常,孟锦霄早就蔫了,但是此刻他丝毫不惧,一字一顿道:“我想说,你是不是早就和明桃说好了要搬走,方才是在做戏。”
“不是,”李清洲同样直视着他,“我可以指天发誓。”
孟锦霄信他,但是转眼又抛出一个问题:“你喜欢明桃吗?”
良久,李清洲道:“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听到他这样说,孟锦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喃喃道:“你果然喜欢她……”
他就知道,不止他一个人知道明桃有多可爱。
“但我没想告诉她,”李清洲淡声道,“你也知道我年纪不小了,或许早已娶妻生子,找回记忆之前,我不会逾矩,只当她是妹妹。”
这话让孟锦霄生出几分希望,“所以我还有机会?”
李清洲不置一词,孟锦霄的机会一直比他大得多。
“那就这样说定了,”孟锦霄抓抓头发,妥协了,“我常在书院,不能保护她,但是你可以。”
他盯着李清洲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是她再受伤,我不会轻饶你。”
李清洲亦承诺道:“我自然会尽我所能。”
两个男人相互碰拳,达成一致。
他们走出屋门,孟锦瑶刚好从明桃屋里出来,见弟弟丝毫没有不高兴的神色,纳闷道:“你被鬼附身了啊?”
方才不是还在要死要活非让明桃留在这吗,一转眼又变了。
孟锦霄勉强笑道:“明桃在哪都一样,我相信清洲哥会照顾好她,像照顾亲妹妹一样,对吧?”
说到后半句,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李清洲。
李清洲坦然颔首,“我和明桃本来就是表兄妹。”
当初只是随口说的谎话,如今他想,不如坐实这个身份,也好过备受煎熬。
屋里的明桃满怀感激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何其有幸,她遇到的是三个对她极好的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略走了一下神,他们的话题忽然变了。
孟锦霄道:“拿什么旧衣裳,明日清晨咱们去镇上买。”
“说的也是,”孟锦瑶拍了下手,“原本我还答应明桃,等她伤好了,就给她做件衣裳,如今正是时候。”
孟锦霄又说:“再买些锅碗瓢盆,不然清洲哥和明桃家里什么都没有,连吃一日三餐都不方便。”
姐弟俩你一言我一语,眼看着就要敲定明日去镇上的时间,明桃推开门,忙道:“不用麻烦了,慢慢添置就行。”
这得是多大一笔支出,明桃不敢想。
“别客气,就当是送你们的乔迁贺礼了。”孟锦瑶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李清洲,她不想做赶他走的恶人,所以一直拖延,没想到他竟主动提了出来。
这比她自己说出来还要难受。
明桃摇摇头,还有点担忧,“这样做是不是太招摇了?”
孟锦瑶想得更深远,“你们搬家的排面越大越好,这样说闲言碎语的人反而会少。”
明桃眨了下眼睛,不太明白。
她解释道:“正大光明总好过偷偷摸摸,你们一清二白,怕什么?”
说的也是,明桃不再劝了。
一番谈话下来,月上中天。
孟锦瑶打了个哈欠,逼出几滴泪,“既然说完了,都去睡吧。”
四人各自回屋。
明桃关上门,看着一眼平铺在床上的小包袱,她没什么东西,来的时候只有一身衣裳而已,被狼抓破过,在泥水里滚过,又被她剪过,早已不成样子。
但是和孟锦瑶送她的粗布衣衫比起来,依然精致金贵。
明桃却丝毫没有留恋,这不是她该有的生活,衣裳自然也要舍弃,明日便一把火烧了。
简单收拾好东西,心里也尘埃落定了,她从容入睡。
翌日清晨,明桃是被冻醒的。既然醒了,她便没有赖床,起了个大早。
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没想到刚推开门,李清洲也从屋里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李清洲视线下移,看向她手里的粉色衣裳,认出是她来时穿的那件,神色疑惑。
明桃心里咯噔一下,没敢说她想拿去烧了,毕竟在旁人眼里,这是她找回身世最有力的证据。
她解释道:“屋里太暗了,我想看看这件衣裳还能不能穿。”
李清洲不疑有他,“北屋是暗了些,等你搬出去,住南屋。”
顿了下,他又问:“你想好了吗?”
明桃赶紧点头,“我跟你走。”
李清洲没再说什么,挑上木桶去打水。
明桃松了口气,先将衣裳扔进灶膛,用柴火挡住,确定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转过身,门外立着一个黑影。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是李清洲去而复返,再看身形,虽挺拔却不健壮,是孟锦霄。
“你、你怎么起这么早?”明桃挡住灶膛,磕磕绊绊地问。
“我一夜没睡,”孟锦霄声音沙哑,颇有些失魂落魄,“明桃,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向来自负,自诩风流倜傥,可唯独面对李清洲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矮三分,论相貌论身材论武力,他样样比不过。
明桃现在怕李清洲,可是以后呢?相处久了呢?
他根本没有把握,所以无论如何,他还是想让明桃留下。
“真的想好了,”明桃认真开口,“锦霄,你不必劝我。”
孟锦霄苦恼地抓了抓头发,“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明桃好奇地问:“什么事?”
“我回家的时候,你能不能回来坐坐?”他祈求地望着她。
“当然,”明桃点点头,“我会常来找锦瑶姐姐的。”
“我的意思是,来见我。”孟锦霄朝她靠近一步,目光灼灼。
明桃咬了下唇,他真的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吗?但是既然没有明说,她也不好直接拒绝。
踌躇一番,她只能点头答应,“放心吧,我会常来看你的。”
孟锦霄闻言顿时信心满满,他和明桃年纪相仿,有他在,她怎么可能喜欢什么老男人呢,想到这里,他乐颠颠地走了。
“我回去补觉了,去镇上的时候叫我一声!”
过了两刻钟,孟锦瑶起了,见明桃一早便在灶房侯着了,讶然地问:“怎么起这么早?”
明桃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什么都不会,得学一学。”
搬家有些仓促了,虽然不需要她做什么,但是她答应过李清洲包揽洗衣做饭的活计,洗衣简单,可做饭对她来说委实有点难,她连生火都不会。
她默默地想,搬家后吃的第一顿饭也算是大事了,好吃与否另当别论,总得是熟的吧。
孟锦瑶便手把手地教她,从怎么生火到添几碗水,事无巨细。
明桃学得认真,待灶膛里出现火光,她看了很久很久。
自从学女红之后,她便开始绣嫁衣了,从九岁到十五岁,她花了整整六年的时间绣好了自己的嫁衣,也曾满怀憧憬地想过她会嫁与何人,万万没想到,最终她会穿上一袭粉衣做妾。
火舌肆虐,将粉衣吞噬殆尽。
匆匆吃过早饭,四人便准备去镇上了。
趁着李清洲和孟锦霄去借骡车,孟锦瑶将明桃拉进屋里,拿了根细绳量体。
明桃本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她很熟悉自己的尺寸,但是倏然间想到自己失忆的事情,只好不说话了。
她懊恼地想,最近日子过得太舒服,她总是忘记自己失忆的事情,真怕哪日就露馅了。
孟锦瑶帮她量好了尺寸,明桃也帮她量了量。
其实孟锦瑶也是不必量的,明桃看一眼就能知晓,但她担心自己会说错,所以一边心里想着数一边丈量,量出来果然是一致的。
“唉,”孟锦瑶盯着胸口的位置叹了口气,“怎么又胖了?”
不说话还好,她一开口,明桃顿时红了脸。孟锦瑶前凸后翘,平日里穿着宽松的衣裳不太明显,但是脱得只剩里衣的时候便能看出来了。
她一眼都不敢再看,将绳子放在桌上。
“我说我自己,你害羞什么,”孟锦瑶笑得前仰后合,“瞧你脸红的。”
明桃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有,是……热的。”